“Расцветалияблониигруши(苹果树和梨树花朵绽放),
Поплылитуманы надрекой(茫茫雾霭在河面飘扬)——”
“ВыходиланаберегКатюша,(出门走到河岸边,喀秋莎),
Навысокийберег,накрутой(到那又高又陡的河岸)——”
欢庆的人们挥舞着国旗环绕车队游.行,彩带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烟花燃爆时产生的薄雾笼罩着前方的公路,他们坐在一辆经过改装的军用卡车上,高举起大力神杯,和莫斯科的千千万人一起合唱。
“Выходила,песнюзаводила(一面走着,一面唱着歌)——”
“Простепного,сизогоорла(唱道草原上空的苍鹰),
Протого,котороголюбила(唱道她衷心喜爱的男孩)——”
雅列姆丘克和另外几个基辅迪纳摩的球员喝得酩酊大醉,整张脸都显现出熏然的红,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地念叨歌词,索科洛夫怀里正抱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扛奖杯的活计就落在了萨利莫夫和另一个白俄罗斯的年轻球员头上。
萨利莫夫没听见他的声音,索性扭过头去看,他正在清理飘落在她头上的纸片,那张向来冷硬的面孔倏尔多出了某种奇异的耐心。
那是队里一位工作人员的女儿,他原本只打算带她来要签名,没想到这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家伙一见到索科洛夫就不愿意走,他索性在征得监护人的同意之后把她也一起抱上了车。
他没由来地愣了一下,或许正是在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索科洛夫。
舆论刻意夸大了他的强硬和愤怒,向世人呈现出一个愤世嫉俗的剖面,所以他有意和他打趣,想让他在队伍里变得更加合群。但在卸去那些沉重的责任之后,他同样也是某个父亲的儿子、某个子侄的长兄、某个家庭的一份子。他只是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他们之间其实没有任何本质的不同。
有人在公路旁扬声呼喊他的名字,索科洛夫抬头冲他们挥手,小姑娘学着他的动作似模似样地抬起手臂。他在稚气的笑声里掂了掂她的重量,用力给了她一个带着胡茬刺痛的面颊吻,唇边浮现出稍纵即逝的笑意。
彩色相机将这幅画面如实定格于胶卷,他穿着国家队的外套和球衣,胸口印着CCCP的字样,比任何精心设计的LOGO都有力量。
1990年的整个秋冬,索科洛夫都是被人们提及最多次的名字,远超过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
8月21日,阿列克谢·索科洛夫被中央授予社会主义劳动英雄的称号,并代表苏联国家队全体接过由苏联国家体育运动委员会主任*颁发的列宁勋章和额外给予个人的锤镰金牌。
11月7日,索科洛夫和诺巴诺夫斯基受邀参观国庆阅兵。
12月,世界杯相关奖项投票结束,他被同时评选为世界杯最佳球员和世界杯最佳门将,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同时拿到这两座奖杯的守门员*。
1991年1月冬窗,阿列克谢·索科洛夫也是转会市场上最受关注的球员之一,但他很快就通过报纸声明拒绝了五大联赛数家豪门俱乐部的邀约,并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苏联。
他对自己的恩师说:“正因为我们在世界杯赛场上取得了这样瞩目的成绩,我才更要留在苏联,世界杯已经结束,但我要走的路才刚开始。我希望我们的年轻人都能有一个更易于成名的环境,我希望苏超能吸引更多有志于此的外国球员,我希望苏联足球像国际象棋、体操和拳击一样成为祖国头上那顶举世瞩目的桂冠。如果连我都要通过转会获取荣誉,还有谁愿意留在这里。”
索科洛夫少有这样长篇大论的时候,是以他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极认真。
时代悄无声息地改变了许多人,骤变的政策和资本的冲击让周边的许多人开始鄙夷理想、鄙夷曾经被先辈奉为圭臬的主义和革命。正直成了迂腐、善良沦为愚蠢,他过去所接受的教育和美德一时间变成威权政府用来控制人民思想的废纸,而切尔诺贝利的浓烟使他也不可避免地和他们一起愤恨起来。
他试过用拳头和怒火来解决问题,试过浑浑噩噩地蹉跎光阴,试过用仇恨和咒骂来对待周边的每一个人。
当诺巴诺夫斯基用冷酷的言辞迫使他从这个无止境的噩梦里惊醒,索科洛夫才忽然意识到,他之所以如此愤怒,是因为他仍然想试着改变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场联赛的胜利,哪怕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零封。
“我不是教师、不是公务员,也不是军人,所以我只能告诉他们,苏联人也能拿到世界杯冠军,苏联也能有优秀的足球运动员,苏联的制度并不逊色于其他任何国家,她同样有令这些在西欧流行的运动蓬勃生长的土壤。”
他好像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门将,索科洛夫眼底坚毅的野心将他摄住了,他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
中年人沉默半晌,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直视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只要你不后悔今天的选择,那么无论结果如何都值得。”
1991年的春天,安德烈·舍普琴科父亲工作的单位发给了他三张基辅迪纳摩vs莫斯科斯巴达的联赛票据,可以容纳数万人的球场座无虚席,他第一次在比赛现场亲眼见到索科洛夫。男人穿着莫斯科斯巴达的深蓝球衣,身型高大挺拔,深棕色的短发在阳光下呈现出柔和的暖调。
看台上的球迷高喊着索科洛夫,舍普琴科跟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和他们一起握紧拳头用力挥舞手臂。
比赛进行到90分钟,基辅迪纳摩0:1莫斯科斯巴克,男孩带着印有莫斯科斯巴达队徽的纪念徽章回家,一丝不苟地把它别在书包内侧。
意大利童话般梦幻的夏天,好似红枫热烈的秋与冬,满载着希望和欢乐的莫斯科之春。从切尔诺贝利核泄漏和东欧剧变开始显现的颓势骤然止步,一切仿佛都才刚刚起步,一切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索科洛夫铿锵有力地告诉他们,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也能成为欧洲第六大足球联赛,他们也能得到公正地改写规则和歧视的机会。
但个人的力量在时代里何其微弱,多数人只是看着他们眼前这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静默地评估等待他开拓出适宜的时机。于是这个脆弱的泡沫最终只持续到了夏初,而后很快又在戈尔巴乔夫的社会改革政策里恢复原状,他又出离愤怫起来。
1991年8月19日清晨6点,苏联副总统亚纳耶夫突然发布命令宣布,鉴于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的健康状况已不能履行总统职务,根据苏联宪法,他本人即日起履行总统职务。亚纳耶夫同时宣布,成立苏联"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在苏联部分地区实施为期6个月的紧急状态。在此期间,国家全部权力移交给苏联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行使。
该委员会发布《告苏联人民书》,称戈尔巴乔夫倡导的改革政策已经走入死胡同,国家处于极其危险的严重时刻。委员会连续发布两道命令,要求各级政权和管理机关无条件地实施紧急状态,并暂时只允许《真理报》等9家报纸发行。
时任俄罗斯联邦总统的叶利钦在议会大厦前的坦克上发表演讲,指责紧急状态委员会要恢复苏联的铁幕统治,并号召群众进行总罢工。紧急状态委员会优柔寡断、未能果断肃清议会大厦的反对派,在叶利钦的鼓动下,情况发生逆转。
20日晚,议会大厦前聚集了数万示威群众。21日下午,苏联国防部命令军队撤回驻地,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领导人放弃了行动,此次政变在短短三天内瓦解,戈尔巴乔夫随即恢复领导权力。
22日,参与政变的苏联元帅谢尔盖·费多罗维奇·阿赫罗梅耶夫穿着元帅制服在办公室自杀,他最后留给这个国家的是五封绝望的遗书,其中一封写道:
“当祖国即将灭亡,我生命的全部意义遭到毁灭时,我无法再活下去,我的年龄和所走过的生命历程给我权利去死,我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了。国家正陷入一场灾难之中,国家分裂,经济崩溃,社会道德沦丧,这就是事实。然而没有及时采取相应的措施,我想,这一点对你们来说也是显而易见的。尽管大家都明白做些什么,我还是要强调一下,迟早要有人对苏联的分裂负责。这并非什么叛乱的逻辑,这是严酷的必然代价。”
8.19事件就此平息,但它带来的动荡和影响还远远没有结束。
1991年9月6日,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三个加盟共和国独立;12月8日,俄罗斯联邦、白俄罗斯、乌克兰三国领导人签署《独立国家联合体协议》宣布组成“独立国家联合体”。
这个因由一个伟大理想而建立的联合国最终仍旧因为现实分崩离析。
索科洛夫停下了一切无意义的社会活动,这个年轻球员无比痛苦、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在赛场以外他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
也许他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只是不甘心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看着自己的祖国滑落无止境的深渊。
1991年12月25日,戈尔巴乔夫宣布辞去苏联总统职务,苏维埃最高国家领导在中央频道发表了最后的辞职演说:
“亲爱的同胞们,鉴于独立国家联合体成立后的情况,我终止了自己以苏联总统身份进行的活动。我作出这个决定,是出于原则性的考虑。
我坚决主张各族人民的独立自主,主张各共和国拥有主权。但同时又主张维护联盟国家和国家的完整性。
但事情已沿着另外一条道路发展下去。主张国家肢解、国家分离的路线占了上风,这是我无法同意的,即使在阿拉木图会晤和会晤通过决定之后,我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也始终未变。
此外,我确信如此重要的决定本应在人民表达意志的基础上作出。
尽管如此,我将竭尽所能,以使所签署的协议导致社会的实际和谐、减轻摆脱危机和改革过程的困难。
这是我最后一次以总统的身份在大家面前发表演说,我认为有必要说出自己对1985年以来所走过的道路的评价。更何况这方面有不少无法自圆其说的、肤浅的、不客观的见解。
命运作了这样的安排,就是我当上国家元首之时就已经很清楚:国家情况不妙。我们什么都多:土地、石油和天然气、其他自然资源;智慧和才能也都不错。我们的生活却比发达国家差得多,愈来愈落在他们的后面。
原因已经清晰可见:社会在官僚命令体制的束缚下几近窒息。它注定要为意识形态服务,注定要承受军备竞赛的重负,已经精疲力尽。
所有局部的改革(已为数不少)均先后以失败告终。国家没有前途可言,再也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了……”
*原计划写雅欣给索爹授勋,但雅欣逝世于1990年初,所以遗憾改为现在的版本
*历史上同时收获世界杯最佳和世界杯最佳守门员的是2002年的卡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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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索科洛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