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迪尔在比赛结束后接到了来自卡卡的祝贺短信。巴西队已经先一步晋级了,对方的问候显得十分体贴。上一次他们的对话停止在了加迪尔的玩笑上,卡卡显得有点被吓到似的,可现在他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来关心了,让加迪尔再一次感受到了“真搞不懂你”。
为什么白天这么害羞,夜里喝了酒突然又热情得让人惊讶呢,加迪尔边想边回复了感谢。他坐在座位上,湿漉漉的头发上盖着毛巾。有一两撮不听话的发丝在滴水,掉落在手机屏幕上,放大了莱万的名字和旁边的小红点,让人很烦心,于是他就关掉了它,转而开始专心致志地擦自己的头发。踢加时赛确实是太累了,他好久没有感到这种整个呼吸系统像是都被划了刀的感觉,呼吸都费力,两条腿更是像灌了铅一样又沉又发软。他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举着酸软无力的胳膊用毛巾包裹头发,又感觉自己像是短暂地脱离了这个世界,陷入了时间停滞又或者是扭曲的缝隙里。
在别人看来就是他在发呆,擦头发擦着擦着不动了,呆呆地看着地面。这是很常见的,在多特的时候往往是德布劳内抢着帮加迪尔擦头发——比利时人是有点子古怪在身上的,很多时候他显得过于容易害羞,在另一些时候又显得过于理直气壮地大胆,仿佛他是加迪尔的老婆似的,谁都不准和他抢。这一会儿是坐在加迪尔旁边的施魏因施泰格顺手就抓住了快滑落的毛巾,在小美人愣愣地抬起头看他时笑了起来。
“累了吗?你看起来快睡着了。”施魏因施泰格一边熟稔又温柔地举起自己带的小梳子打理起了加迪尔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可怜金发,一边招呼别人把吹风机递过来。加迪尔像只被人类抓住吹毛的猫一样懵懵地被握住肩膀,在轰隆隆的热风下很快就被烘干了头毛。施魏因施泰格又拧开了自己的护发精油倒了点出来,细致地抹匀在温热的手心里,然后抓到加迪尔的头发上。这么打理过后,加迪尔本来就很漂亮光滑的发丝精巧地卷着,简直像假发海报里那样闪闪发光。
“真漂亮。”施魏因施泰格很满意地颠了颠他的头发:“你之前烫过吗?”
不用加迪尔回答他也知道自己问错话了,当然是没有的。加迪尔显然不是会追逐时尚的臭屁青年,他只是……
“哎,你真是太会长了。”施魏因施泰格叹了口气。
他只是天生漂亮。这种天生的漂亮是有压倒性攻击力的,披着麻袋也漂亮,穿着运动服也漂亮,不用化妆也漂亮,头发自然的样子就像是精心设计出来的,胜过大部分后天的矫饰——也许确实是上帝精心设计的吧,否则人和人怎么会这么不一样呢?施魏因施泰格想到了第一次见加迪尔的我时候,他站在花里胡哨高高大大的人堆里,干净得像十二月的雪,金色的睫毛盖在浅蓝色的眼珠上,好看得能让周围的所有人都变模糊,变成摄影使用大光圈时画面里那些被虚化掉的、无关紧要的背景。
好几年过去了,他依然是这么好,这种美丽随着年龄的增长有增无减。这样的小人本不该搅和进他们乱七八糟的事情里,他就应该像这样闪闪发亮干干净净地坐着,等着别人去珍爱的。施魏因施泰格像是忽然感到自惭形秽般缩回了放在加迪尔头发上的手,收回嘴唇边咳了一声,淡淡的香气在他的鼻尖萦绕:“好啦好啦,都弄好了。”
“谢谢你,Schweini。”加迪尔跑得嗓子都哑了,这样认真看着别人又说话的样子显得很像撒娇。波多尔斯基已经收拾好东西站起来准备走了,路过他们时摸了把加迪尔的头发笑道:“巴斯蒂安还是有点用的嘛。”
施魏因施泰格不安地绷紧了身子向他递眼神,幸好波多尔斯基没有再多说什么的意思。他很愉快地给加迪尔推荐了一个新口味的洗发水。
“它是唯一一个流进嘴里时候不会苦的,神奇吧?”
加迪尔笑了起来:“我又不要吃香波……”
他们很自然地说着说着就一起拎包准备上大巴去了。施魏因施泰格像被抛弃了一样站了起来跟在他俩后面,失魂落魄的,连克洛泽走到了他身边都没注意,被拍了下肩膀时差点没大叫着蹦起来。
“天啊,你怎么啦?”三十四岁老头子被吓了一大跳,比他还紧张。
“啊,对不起,没事,我有点走神……”
施魏因施泰格尴尬又沮丧地塌下肩膀,抓了抓脑袋。给加迪尔弄了半天,他自己的头发倒是乱七八糟的。天色将晚,他们走在走廊里,脸上的灯光和阴影都随着脚步上上下下起伏。克洛泽侧过脸打量,发现他的脸又红又白,深色的瞳仁晶亮晶亮,像是蒙着水汽。不知道还以为他刚刚被谁欺负了呢。他这幅可怜相让克洛泽把嘴里打趣的话给咽了回去,只是拍了拍他的胳膊:“走快点吧。”
今天车上的闹腾劲就小了很多,大伙都累坏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起起伏伏压力太大,好多人刚上车没多久就一头栽倒睡了过去。今天的关键先生许尔勒倒是劲头很足,乐呵呵地站在车前面接上自己的MP3放歌,在队友们的掌声和口哨声中嘿嘿嘿地傻乐。加迪尔自己一个人坐,穆勒本来想凑过来,但是被拉姆提走说要问个什么事就再也没回来。他扭头看着车窗,借着模糊的倒影搜索克罗斯,对方大概坐在他斜后方两三排的位置,正好在窗户能捕捉的边缘,戴着耳机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加迪尔下意识地摸了摸窗户上小小的、模糊的克罗斯,结果却是一下子把热气糊到了上面,玻璃上迅速挂了片雾,雾里的人也消失了。
手机发出了最低档的极小的提示音,他翻开了看,又是莱万的消息。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是“恭喜比赛胜利,辛苦了(拥抱)”,现在的是“在车上了吧?你今天一定累坏了,睡觉记得加件外套。”
大巴车上冷气足得像是要一路去南极融入当地气候,加迪尔确实有过在车上冻感冒的倒霉经历,在那次之后莱万就总是很注意这件事,每次坐车都要检查一遍他有没有穿好衣服,经常把自己的脱下来给他也盖上。加迪尔一边清楚地知道对方是故意在这么说来唤起他的愧疚、提醒他惦念旧情,一边又还是忍不住上当了。
加迪尔本来认为他再也不要把莱万当成朋友了,可现在不过才过去两个多月,这份决心好像就在动摇。他的心灵最近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安定,总是这么不听指挥?加迪尔也不理解。过多的困惑把他淹没到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整理自己,就像是在一团毛线里试图找到线头在哪一样困难。他应该和莱万和好吗?那样不就是没有底线。他应该冷淡地敷衍两句吗?那样太虚伪。加迪尔有点烦躁地把手机关掉,闭上了眼睛。车里确实很冷,他的脑袋正上方偏前一点就有个空调扇叶在暗自用力,吹得他额头疼。
他还是睁开眼睛穿上了外套。
今晚的庆功宴加迪尔直接没去。他也不是唯一一个直接回去睡觉的人,克罗斯连落地集合都没参加,和教练说了一声直接就没影了。踢满了一百二十分钟的都有点受不了,今天堪称封神、强行为整支队伍续命到最后的诺伊尔更是嚷嚷着他只能喝一口酒,不然马上就要睡死在草坪上了,于是今晚就从聚众party变成了自由活动。加迪尔倒在床上时才九点不到,一睁眼就已经是半夜三点了。
他被吓醒了,梦里,克罗斯像他对待莱万一样不理会他了。加迪尔梦到自己给对方发了很多很多消息,发了很多很多年,但一直都是已读不回。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没有完全睡醒,但也睡不着了。他感觉头晕乎乎的,既舒服又不舒服,半梦半醒踩在棉花上一样。要不是很确信自己赛后只喝过他亲手开封的矿泉水,加迪尔都要怀疑谁给他偷偷灌酒了。尽管他没喝过酒,但在别人的描述里喝过酒就是这样的感觉。还是说人到半夜就是会和平时不一样呢?就像卡卡那样,总是在半夜给他发热情短信,一大早起来又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所以现在的我也是“热情奔放”的我吗?加迪尔使劲想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迷迷瞪瞪地走到了镜子那边去。月光皎洁如雪,不用开灯他也在卫生间里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一个小雪人一样的他,好像掉色了似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不突出了,整个人仿佛变透明了。
看起来好干净啊。加迪尔想,这样的人去和Toni道歉的话,他会不会想要原谅一点呢?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也毫无逻辑地就冒了出来,却立刻就强烈地支配了他的整个身心。加迪尔决定立刻就出发。他换上了衣服,换上了鞋子,摸好钥匙,踮起脚尖踩在寂静的宿舍楼里,尽量不让木地板发出声响,像只小偷幽灵一样飘出了大楼,飘进了月光里。晚风吹得他的眼睛更酸了,他有点分不清自己走路时到底睁没睁开眼睛,有没有走歪掉。但反正他也模模糊糊地摸到了施魏因施泰格这栋宿舍下面。
克罗斯住在三楼。
这栋别墅和他们的那一间结构稍微有点不一样,阳台外是个小花园,一楼客厅有个小楼梯接过来,花园里栽了大树和一些花。花园外墙不高,加迪尔费了半天的劲爬了进来,然后开始思考该怎么上去。如果他神志有哪怕一点点清醒,这时候也该知道选择打道回府,但他偏偏非常狂野而无厘头地生出了“我要爬树上去”的念头,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波多尔斯基从树而降在他心里种下的奇怪种子。于是他开始爬,这个念头可太糟糕了,因为他其实没爬过树,所以毫无经验和技巧可言。而且他依然陷入在那种睁不开眼的状态里,所以一会儿感觉自己在向上,一会儿感觉自己在下降,过了一会儿再看才发现他正呆呆地趴在一根大树枝上脸朝下,脸皮贴着粗糙的树皮,被蹭得生疼,不知道有没有磨破。
Toni在哪里啊……加迪尔呆呆地趴着,感觉手脚都使不上力气,眼皮也更睁不开了。
在他这么折腾的功夫里,一楼的门开了。
施魏因施泰格困惑又警惕地手里拿着手机和棍子,探头打量大半夜的外面哪来的动静——然后他就整个人都呆滞了。
“加,加迪尔?”他甚至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我的上帝啊,你梦游了吗?你在这里干嘛?”他几步冲到了树下握住他的手,加迪尔从这根低矮粗壮的树枝上掉了下来,挂进了他怀里。
*不是梦游!就是醒了但又太困,第二天能记得自己干嘛了,而且知道不是做梦,就是很奇葩的一种状态,脑子里会冒出很多心心念念的事情,然后迷迷糊糊就要去干。Nina就有过一次,半夜爬起来补论文(可见焦虑惨了),电脑真的打开了,敲了一堆不知所云的乱码,然后脑袋嗑在桌子上嗑清醒了hhh
这章是年前的存稿!应该会在初三初四发出来(?)如果Nina旅途中能摸鱼的话会再更新的,不然就要初九初十再见啦!我没有失踪呜呜,妈咪们不要忘记Nina!(小手绢抹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