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第9章 九

蹭了佩特拉的一顿晚饭后，我恢复了杳无波澜的同质化生活，基本在宿舍，仓库，食堂三点一线地出没，偶尔离开驻扎兵团的营地去大街小巷中感受一下墙内群众的人生百态。

我已经很久没有拥有过这么长的一段悠闲时光了，虽说我乐于当一条咸鱼，但还是本能地想要为自己稍微寻一些事情做。每天盯着兵团仓库前头的杂草野花发呆时，脑海里总会冒出不少荒诞的念头，但理智又很快会阻止我细想它们。

于是思前想后，我决定动手写一写那篇穿越前还未动笔的结课论文。

到这个月发工资的那一天，我去最近的杂货店买了些东西，像是笔记本，笔，墨水等。与其说是笔记本，不如说是裁剪装订的一叠纸，连塑封与封页都没有。与售卖的信纸不同，这些的笔记本用纸的分类还很是繁杂，便宜的是莎草纸，麻纸，略贵一些的是粗糙的木浆纸，最贵的则是羊皮纸。至于笔与墨水的话则是千篇一律的木制蘸水笔和黑墨水。

我挑了挑价格在承受范围内的纸张，搭上一支看着顺眼的蘸水笔，再加一瓶黑墨水。这让我直接花光了大半的积蓄，从不富裕又跳转回到了赤贫状态。

默数着剩下的铜币，我心里是这么安慰自己：钱不早点花出去，万一哪天直接回去了就花不了了，那太亏了。

可当我做完这一切，夜晚坐在宿舍配备的桌子前，将论文题目默写完后，又不知道该从何下笔了。

需要结合具体事例，谈一谈十九世纪初的经济，科技，制度等。

我略微苦恼地往“具体事例”与“十九世纪”上圈了一圈。

在这个世界可没有谷歌和维基百科，我无法通过互联网来寻找所要求的事例资料，这个世界也根本不存在十九世纪，在此能够追溯到的年份一共只有846年。

这一令人深感挫败的事实使我下意识地想要转笔。只是刚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从蘸水笔笔尖甩下的墨水就这么洒在了刚买的木浆纸张上，黝黑黑地浸润扩散了一片。

我连忙抢救，结果还是有一小部分的纸张报废了。

“茱莉，怎么了吗？”

也许是我的动静太大了，今晚呆在宿舍中的另一人——对面正在画着图纸的技术组成员琳娜推了推圆框眼镜，抬头瞥了我一眼问道。

“啊，没什么，琳娜姐姐，不过是墨水洒了一下。”

我边将最上面的纸张揉成团状，边回答着。

“这样啊。”

琳娜也没有继续追问，继续低下头画图。顺着她的动作，我能看见她那黑色长发的影子伴随烛光若有若无地倒映在图纸之上。

我瞄了眼她画的那张图纸，是一张立体机动模型的等比例缩略图，旁边的草稿纸上则好像在进行内部轴承的相关计算。

虽说这些计算能涉及到的不过是初高中的物理知识，但要知道在墙内，所有基础学科都被统一归类为科学，物理这个概念并不存在，另一世界的牛顿经典力学也没有完整地被发现，甚至连数学的发展也不过寥寥。

这里的一切都在从零开始。

我有些感触的同时，琳娜又停下笔，朝我问一句，“你......对这些感兴趣吗？”

我愣了下，点头。

“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大概讲一讲立体机动装置的进化史。”

她深褐色的双眸隐隐藏着跃动的光点，恍如一个想要与人分享糖果甜美滋味的孩子。

撇下了蘸水笔，我欣然地回应了她。

“好啊，我很想了解一下。”

——

之前我的观点是，这个世界的最顶尖的技术水准大约相当于十九世纪初期，第一次工业革命前的水准，可真正应用到生活的技术水平却并没有那么高。都做出立体机动在天上飞了，却还没广泛应用蒸汽机，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琳娜早已经放下了笔，双肘搁在木桌上支撑着下颚，“......立体机动装置从发明到现在，已经改良过许多遍了，光我参与过的就有七次。听技术组的前辈说，第一版的立体机动装置出世时就有发射绳索的装置与瓦斯存储罐这样天才一般的创意！不过当时并没有配置刀片匣，士兵是拿着细长的双剑去砍下后颈肉的......”

“立体机动的原理主要是靠绳子牵引，瓦斯本身并不作为动力来源......最近，我们技术组在研究的是如何减少瓦斯的耗损率。”

她用手指点了点图纸，“上一次的改进是有前辈设计出了辅助排气孔，能让人以最少的气体消耗在空中快速调转方向。”

“......琳娜姐姐主要研究的是立体机动装置吗？”

她轻轻点头，“是的，我所在的小组主要负责改进立体机动，偶尔会被分配去研究巨人的捕获装置等。”

我撑着脑袋问道，“诶，全都与巨人相关？”

“没错。”

她温和地解释，“一般来说，我们只能研究与巨人相关的技术，如果提出与之无关的方案，在申请材料时会被内地驳回与警告。”

我想我大致明白了墙内科技发展缓慢的理由。即使立体机动已经能够被批量制造，最顶尖的技术也发展到了一定水准的地步，墙内的人却未能触及到科技进步的真正内核——基础学科的发展与应用，他们只是在一昧地在进行以讨伐巨人为目标的发明创造，而忽视了这些发明创造背后的客观规律。

结合一下满世界都是巨人的背景，我反而觉得墙内的科技发展得如此崎岖再正常不过了。有如笼中之鸟是难以挥动它们的双翼，多数人只能在墙内安逸地生存，对外界的好奇心则因为巨大的怪物而被慢性扼杀。而当阻碍人类生存与探索的矛头全部指向巨人，墙内科技发展的重心必然会偏移，造就了如今的结果：墙内的科技树被点歪了的同时，基础学科被制约在了狭小的空间，难以自由地延伸发展。兵团技术人员们，他们可以研究怎么更有效率地杀死巨人，却难以被好奇心驱动着搞出瓦特的改良蒸汽机。

但我还是很想问一问原因，即使我已经猜测的差不多了。

“为什么啊？”

“我们也不知道。”

琳娜无奈地叹气，“从埃尔文团长上任后，这类的报告就很少会被上交到内地了。但是三年前我刚加入技术组时，有个前辈就因为递交了一个关于农业水车的改进方案而被宪兵团带走调查，几个月后他主动退役，然后......”

琳娜表情有些落寞，她的视线落在了几米外的木窗之上，透过它能看到黑夜中闪烁着的点点繁星。

第六感告诉我，这位改进农业水车的技术研究者可能下场并不是很好。于是我只能发动话题转移**，“琳娜姐姐是三年前加入技术组的啊，之前也是士兵吗？”

“嗯，我以前和佩特拉一样，也是壁外调查的士兵。”

琳娜将视线从广袤的黑夜那儿收了回来，顷刻间又聚集在了我的面孔之上，惹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与她对视，“只是某一天啊，我看着同伴一个一个离开，突然就觉得很疲惫，于是我向团长打了申请，决定转入技术组当后勤人员。”

“一开始我什么都不会，只能抄一抄数据打打下手，心情还十分颓丧。稍微振作后学了些东西，得过且过，就在那儿混混日子。”

她平静地陈述着，“只是后来啊，很多壁外调查的幸存归来的士兵到我们技术组里热切地感激我们，说，“改良的立体机动装置救了他们的命，请一定要继续加油”之类的话，一瞬间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又活了过来......”

琳娜的眼眶下挂着的是多年熬夜产生的浓厚的灰黑色眼袋，皮肤仿若被涂了一层不健康的蜡黄，仔细看看，黑色的长发末梢也有些许的干枯分叉，可是，她那整张脸庞在烛火的照耀下却布满了坚毅的亮色。

我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样的话。

“琳娜姐姐，调查兵团的士兵们真的能把巨人全都驱逐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

她的语气很是平淡，我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情绪，“能做到肯定再好不过，不能做到也只是维持屈于墙内的现状罢了。”

“其实，我并不在乎讨伐巨人是否会成功，只是希望士兵们在见识到墙外的风景后，能活着回来。”

这并不像是我接触的士兵们会给出的回答，大多时候他们总是会信心满满地比出“献出心脏”的军礼，然后肯定告诉我“会的”。

我几乎想要脱口而出，问她，调查兵团的士兵们拼着命去壁外调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还是保持了无言的沉默，因为我大概能猜到是为了什么，可能是追寻自由，可能是发泄愤怒，可能是呼吸墙外的空气等等。

接下来，琳娜轻轻略过了稍显沉重的话题，又和我讲述了不少有关立体机动改良过程中的趣事，当然，整个聊天过程中，整个装置设计的具体细节她是半点没有透露，例如我很想了解的制作原料。

整个聊天过程并没有持续物理意义上的很长时间，但我却生理意义上地感到格外漫长。掐着佩特拉晚练回来时间点的前一刻钟，我缓缓摩挲着纸张粗糙的页脚，轻声地问她。

“琳娜姐姐，如果啊，如果有一个像巨人一样的怪物在帮助人类讨伐巨人，你会认同它的存在吗？”

“如果真的有的话。”

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揉了揉太阳穴，“既然它选择了站在我们这一边，至少，我会认同。”

她顿了顿，“我也希望它能被其他人认同。”

按照热血套路少年漫的剧情，我现在应该勇敢地自爆超能力者的身份，告诉她我就是那个站在人类那一边的“怪物”。

可我没有。

我只是将纸张竖起整理，掩在了面前，从喉中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放下纸张后，我转而又轻快道，“唔，我差不多该去睡觉了。”

“去睡吧，茱莉。”

琳娜重新执起笔，低下头，“晚安。”

我回应着，“晚安，琳娜姐姐。”

结果半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莫名其妙失眠了起来，眼皮子是耸拉的，神经却异常兴奋。这让我不禁开始想东想西，朦胧间一会儿在幻想着拯救世界，一会儿好像就被当成巨人驱逐了。

不过第二天一觉醒来后，我唯一意识到的念头就只有一个。

淦，我的论文还是不会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