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客气了!”
傍晚时分,多罗碧加游乐园附近的警察局里,正在值班的巡警们,迎来了一位前来道谢的少女。
“我们没做什么,”一位面相忠厚的巡警说:“倒是多亏了医护人员帮忙救治……”
“要感谢的……”少女,也就是小兰,从游乐园的工作人员那里打听清楚后,径直来到了警察局,此时,她站在警察局宽敞明亮的接待厅里,向着警察道谢说:“如果不是警察先生及时发现那孩子……很有可能……”
颤抖的声音和忧虑的表情,无不在向巡警们述说着少女的后怕之情,见状,巡警也不由得感慨道:“说的是啊,当时我们过去的时候,看见那孩子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还以为他死了……”
事情才过去几天时间,巡警依旧记忆犹新,那天的游乐园里发生了性质极为恶劣的杀人事件,事件本身由警视厅刑事部的警察负责调查侦破,但为了维持游乐园的秩序,也向周边的警察局借调了不少警察,正是在警察组织的巡逻过程中,他们发现了摩天轮下受伤的男孩。
巡警向小兰描述了当时发现受伤男孩时的情景,他们对小兰表明的她是男孩家人的身份没有怀疑,毕竟,能为这种事,特意跑到警察局来向警察道谢的,除了是关心男孩身体的家人以外,还有什么其他可能呢。
“……我们也想联系你们,没想到那孩子直接跑掉了,派人出去找又没找到……”
“让你们跟着担心了……那孩子跑回了家……”
“大概也是因为害怕吧,如果和我们说,我们就直接送他回去了……他现在还好吗?”
“……他现在没事。”
“那太好了,你一定很疼爱你弟弟。”看着少女苍白的脸,巡警说:“可要好好打起精神来。”
“是。”虽然这么说,但小兰的心情尚未从接受到的讯息中完全恢复过来。
新一,或者说柯南,那天小兰把他领回家时,确实没发现柯南受伤了,因为柯南身上没有缠着绷带,现在想来,应该是他自己拆掉了,紧接着小兰和柯南一起参与了毛利小五郎被委托调查的财团千金绑架案,柯南通过推理,第一个到达犯罪现场,想要救助被绑架的小女孩,但因为变成小孩,不再具有强大的力量,反而被犯人击倒在地,随后是小兰到达,才制服了凶犯。
事后,小兰为柯南包扎伤口,自然而然地以为柯南身上所有的伤都是绑架案的凶手造成的,但实际上柯南那天,是伤上加伤。
用力抿紧的嘴唇形成一条直线,牙齿咬着口腔内里的软肉,不,不是现在,现在不是她沉湎于情绪的时候,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还不够,她得到的线索还不够多,她要知道全部——来自第一案发现场,第一目击证人的事件陈诉。
小兰垂下眼帘,微微眯起的眼睛里藏起情绪的起伏,她继续开口说:“那天在游乐园里,本来我们要回家了,他忽然一个人跑掉……然后受着伤回来……”
“难怪你们这么担心了,幸好没出什么大事……”巡警安慰小兰说:“男孩子老是这样调皮捣蛋,总想在外面玩,我看他就是不想从游乐园回家了……”
小兰轻轻点了点头,“跑回来后,又什么都不说,今天才知道是警察先生你们帮助了他……”
“所以说,你太客气了,还专门跑过来道谢。”巡警这么说着,但神情显然非常高兴。
由此,小兰进一步问:“警察先生,你们知道是谁打伤了那孩子吗?”
巡警摇头,“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晕倒在地,没看到其他人,我们有过推测,伤口在后脑勺的位置,看来是被人从背后偷袭……”
身为警察背负的正义让巡警对这种事也深恶痛绝,“这个罪犯不仅可恶,还很卑鄙,对一个小孩下这样的毒手……但是很遗憾,小姑娘,当时那个地方没有监视器,也没有其他目击证人来报案,在这种情况下,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了……”
小兰神色黯然。
看到少女这副表情,巡警心中也不好受,这世上总有很多遗憾的事,并非每一起事件背后,正义都能得到伸张,“我们只能督促游乐园进行整改,避免下次再出现这样的事。”
“我明白……”小兰闷闷地想了一会儿,仍有些不甘心地问:“警察先生,小孩子的证词能作数吗?”
“你说那孩子?这也要看情况,对了,”巡警想到什么,问:“你弟弟是不是喜欢看警匪片?”
“警匪片?”
“就是说啊,说什么看见枪支走私、勒索敲诈,这也太夸张了,还说自己是高中生……小姑娘,虽然我们想帮忙,但这种明显的玩笑话,不可能拿来当真啊。”
“!!!”小兰呆若木鸡,但她马上就反应过来,出现了,新一的疏漏,小兰甚至能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当新一从昏迷中苏醒时,他自己也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变成小孩的事实,所以在见到可以信赖的警察后,毫不隐瞒地将真相脱口而出。
她要趁此机会!
“警察先生,那孩子和你说过的话,都能告诉我吗?不管是再怎么荒唐的话也没有关系。”
“诶?”
“实不相瞒。”小兰说着,叹了口气,“那孩子现在还在和我闹别扭,有时候我简直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刚才听了警察先生的话,我才意识到那孩子喜欢看警匪片,所以……”
巡警恍然道,“想要以此来打开话题吗?”
“嗯,说不定是那孩子太孤单了,才会一直想着电视剧上的剧情,甚至以为自己是剧中人……”
听到小兰这么说,巡警再回想起当初那男孩的“疯言疯语”,心头就有了几分怜惜和同情,也格外赞同小兰的观点,很有可能就是男孩的家人平时太忙,没有时间陪他玩,他自己一个人看电视,然后学着电视剧里的情节,想要通过这种手段来引起别人的关注。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巡警说:“以后多关心关心他就好了,现在我想想,我发现你弟弟的故事编得还挺好的,除了高中生的那部分和什么毒药,有些地方的逻辑听起来意外地通顺……”
毒药?小兰身体一僵,指尖轻颤,在逐渐握紧的拳头中,她听见自己声音清晰地问:“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
“都这个时间点了!”毛利小五郎狠狠皱起眉头,将目光从客厅墙壁上的时钟收回,“柯南,我们出门去找小兰。”
柯南已经坐在玄关处的地板上换好了鞋子,“我准备好了,叔叔。”
“好。”毛利小五郎拿起挂在衣架上的西装外套,朝玄关走来,“我们先去小兰的学校。”
“小兰姐姐的手机还打不通吗?”
“肯定是把手机放书包里了。”毛利小五郎了解自己的女儿,进空手道馆,小兰通常不会带手机进去,最有可能就是更换衣服的时候,把手机和书包一起放在更衣室里。
柯南自己也明白,在学校小兰不会出什么事,但联系不上对方,小兰又迟迟未归,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着急起来,“叔叔,我们快点。”
“知道了。”毛利小五郎穿上自己的鞋子。
这时,站在玄关处的两个人听见几步远的房门外传来一阵钥匙晃动发出的金属响声。
锁孔转动,推开家门,一手提着书包,一手拔下钥匙,小兰抬头,看见整装待发的两个人,不禁吃惊道:“爸爸、柯南,你们要出门?”
“兰!”毛利小五郎一声大吼。
接下里的几分钟是小兰被狂轰滥炸的几分钟,在轮流说了“对不起,我错了”、“忘记了时间”、“下次再也不敢”后,小兰终于从毛利小五郎和柯南两个人中间挤进了客厅。
把书包放下,小兰瞧见客厅中央的茶几上放着她之前装着饭团的保鲜盒,饭团还剩下两个,另一边放着一个披萨纸盒,盒子半敞开着,里面是半个不再散发热气的培根披萨,除此之外,桌上还有几个歪倒的啤酒易拉罐和杯壁上残留着一点果汁痕迹的玻璃杯。
“爸爸,你和柯南点外卖了?”小兰转头问走进客厅的毛利小五郎。
毛利小五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柯南问:“小兰姐姐,你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
“兰,你——”
不等毛利小五郎说完,小兰就接下去道:“谢谢爸爸和柯南帮我留饭。”
一句话堵住了毛利小五郎的嘴,柯南却在下面拉了拉小兰的校服裙,“小兰姐姐,你没有接电话。”
“对。”毛利小五郎也反应过来说,“你的手机呢?”他们的电话也才打没多久,小兰既然在回来的路上,没道理不接吧。
小兰的目光游移了一下,对上毛利小五郎的视线,抱歉道:“对不起,爸爸,我忘了和你说,前段时间,我的手机弄丢了。”
“啊!”底下的柯南发出一声惊呼。
毛利小五郎奇道:“什么时候,那个手机不是刚买没多久吗?”
“都大赛前的事了。”
因为还是学生,小兰平常使用手机的频率不高,所以毛利小五郎一直没发现,他还记得那个手机是小兰缠了他好久,他才买的。知道手机丢了,毛利小五郎也没有责怪小兰,只是斜了她一眼,说:“这次我不会给你买了,自己攒零用钱去。”
“知道了。”
“吃饭吧。”
“我先去洗个澡。”
“不累吗?”
“冲一下,很快出来。”
父女间的家常对话在客厅里不时响起,一个孩童的声音却沉寂了下去,小兰没有去看柯南的表情,她知道新一已经想起她手机弄丢这件事,他负有一大半的责任,要不是当时新一把手机放进她的衣服兜帽里,却忘了和她说,也不至于让她戴帽子时,不小心把手机弄丢到下水道里。
这件事她不是故意提起,但如果这件事能拿来转移新一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再好不过。
小兰怀里抱着衣服走进卫生间,关上卫生间的房门时,还能听见爸爸疑惑地问柯南,在想什么的声音。
柯南之后的回答,她没有听清,但新一总是有办法糊弄过去的。
小兰取出卫生间里的脸盆,打开水龙头,往里注入了满满一盆清水,然后将怀中看不出有多脏的空手道道服浸进去,明天是周末,她本来就要趁这个时间把衣服洗掉,只是道服是纯白色,需要分开洗涤。
随后,小兰起身,将身上的校服一件件脱下来,塞进卫生间一角的洗衣机里,看着机器开始运转,她拉上卫生间里的帘子,站在了淋浴器下。
开关打开的声音几近于无,但水流如柱,倾泄而下,劈头盖脸犹如置身于惊雷闪电之间,她整个人从头到脚被罩在了水里,耳边的哗哗声,震耳欲聋,除了水声,什么都听不见,而应该听见的,她已经听清。
脑袋隔着一只手臂紧紧抵着墙面,视野之内是茫茫白雾,与在热气之中蒸腾而出的虚影,奔跑离去的背影化作倒在血泊里的男孩,她通过不曾经历的人的视角看清了那片黑暗之后的真相。
冰冷,亦如死亡。
小兰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气,口鼻在飞溅的水花中尝到了咸涩的水流。
上一次哭,她为自己。
这一次哭,她为工藤新一。
少年曾经命悬一线的这个事实,冲击着小兰的心灵,在她前面十几年的单纯人生里,对方都是她最为亲密的友人之一,占据着她的生命里极其重要的位置。
小兰不敢想象对方会有死去的一天,因为她正青春,生活里见到死亡,却想不到死亡;如果工藤新一死在那一天,停留在原地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就那样一生长眠,永远进入死亡国度,相比起来,返老还童都是可以接受的结局。
所以这是惊惧之下的眼泪,也是由衷庆幸的眼泪,这充沛又矛盾的情绪,也只有眼泪能帮着她排解一二。
水流仍在从她的眼前不断流下,冲刷着她神思恍惚的心灵,慢慢地,平静和理智又回来了,没有闭上的眼睛感受着刺痛,她勉强睁眼去看,溅落在地的水花飞卷回旋,似水蛇般游向排水孔,虚影中幻化出小兰离开警察局时的最后一幕。
“警察先生,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个故事你不要再告诉其他人了。”
巡警表情有些意外,“这当然没问题,我可以答应你,但我能问下理由吗?”
小兰沉默片刻后,说:“那孩子有一种很固执的自尊心……他不会喜欢自己编造的故事被人当做玩笑的……”
“诶,可是……”
“很别扭对吧。”
巡警反而笑了笑,“你们姐弟的相处模式还真有意思。”
不是的,这只是纯粹的谎言而已。
不只是新一一个人的谎言。
不知不觉中,她也成为了「共谋者」。
小兰伸手掬起水流,拍在脸上,她终于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意识向着虚无沉落,即将到达临界点时,小兰又睁开了双眼。
片刻之后,耳边依稀模糊地出现了一道遥远的声音,【小兰?】
在她的表层与深层意识之间存在着一个缓存区,小兰曾趁着午休时间时,多次试验过,闭眼、睁眼,短期时间内的动作,让她的意识像一个不停在表里之间下沉、上浮的浮漂。
这没什么意义,唯一有用的就是,这能让目前没有任何力量影响现实世界的斯芬克斯在她这般蜻蜓点水的动作下,从休眠中醒来,向着清醒的她,发送一个信息气泡。
斯芬克斯大概会很无奈,它像一个守在宅院里,兢兢业业的管家,等待着主人准时准点的回归,但现在主人经过门前而不入,只在大门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笃”、“笃”的敲门声,弄得门后的斯芬克斯只能问:【你又在做什么,小兰?】
浮上水面的气泡破裂着发出电流似的声音,小兰关上淋浴器的开关,抹去脸上的水渍,低声道:“我在确认我的‘异常’呀,斯芬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