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最近出现了一位新的阴阳师。
他有着令人惊叹的美丽容颜,可只要与那双盛着弦月的漆黑眼眸相对,所有人都会忍不住毛骨悚然。连同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规矩,与那浓重的诡异感比起来都似乎不值一提起来。
“那不是人类的眼神。”前去拜访的阴阳师回来后大病了一场,对于其他人面带骇色地说道,“那是……恶鬼一般的,来自地狱里的修罗。不要去招惹他,拥有那种眼睛的人,一定会非常可怕。”
三日月并不知道这些流言蜚语,哪怕知道他也不会去在意。对于太刀漫长的生命来说,人类的看法不值一提。此时此刻他正款待着又一位上门的客人,对于贵族来说极为不堪的茶水,在他手上却有了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前五郎跪坐在茶案前,脊背挺得笔直,微低的头颅显示出足够的尊敬,眼角余光谨慎隐蔽地打量着对方,充满审视与惊讶。
对于代替主人前来的家臣来说,这次拜访不仅仅是铲除妖怪的委托,更是对这位莫名其妙出现的阴阳师价值的审查。但是从对方的谈吐与服饰间,他只感到了深深的敬畏。这是就算从自家主公身上都不曾有过,只有在那最为高贵的贵族身上才会透出的气势,难道此人是流亡的大贵族吗?他心中敬畏,当下语气也更加恭敬起来。
“我家主人近来背生怪疮,酷似人脸,日夜都痛苦不堪,用尽方法也无法铲除。阴阳师们说这是妖魔作祟,却没有治愈的能力。此番前来,希望大人您能前去为我家主人根治恶疮,我家主人必有厚礼相赠。”
“源氏、晴明殿下,这样的大阴阳师也没办法治疗吗?”
“这个……”前五郎脸上不由露出尴尬的表情,“大阴阳师们事情繁忙……”
大阴阳师自然瞧不上他们这些小贵族,而普通的阴阳师又无法解决这件事。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寄希望于外来的阴阳师们,这种事情说出口着实有伤贵族颜面,好在双方都是聪明人,晦唔点出便立刻心知肚明。
“我明白了。”三日月微微一笑,“明日我将去府上拜访,还请阁下到时为我引路。”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前五郎闻言大喜,连连点头称是,随后很有自知之明地告辞离开,回去禀告主人去了。客人离开后的房间一时寂静下来,三日月低头喝了口茶,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人面疮吗……”
平安时代,他刚刚诞生不久,对外面的事也知之甚少,仅仅依靠贵族口中的传闻了解世事,其中大多因为时间问题而被淡忘了。但毫无疑问,在他的记忆里,平安时代并没有发生有关人面疮的事情。
“看来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鹤丸。”
三日月将桌上的茶水捧在了掌心中,太刀从容的身姿犹如典雅画作。随着他的声音响起,身侧刀架上的漆黑太刀轻颤着,发出应和一般的低鸣。
……
马车平稳地前进着。
贵族的马车制作的十分精致,前行过程中根本感受不到什么颠簸。三日月掀开了遮掩用的布帘,透过窗户能够看到人来人往的喧嚣人群和热闹的摊市。但是不约而同的,那些平民看到马车行驶过来就会立刻让开一条道路,视线中充满了敬畏与惶恐。
这是贵族与平民中无法跨越的沟壑。
平安京的结构建造仿制了遥远的东方国度,以中轴线为基准对称分布。皇亲贵族居住在中央的皇城中,而一般官吏和平民居住在外侧的都城中。作为中轴线的朱雀大道将平安京分为了左京、右京两个部分,而由于右京所处的地区多沼泽,城市的主要发展集中在左京,贵族住宅区也密集于左京北部。
马车缓慢驶入贵族的住宅区,三日月轻而易举觉察出空气中截然不同的灵力。有谁在这里布置了一个巨大的阵法,那澎湃的灵力涌动着萦绕在身旁,散发出强烈的抗拒与敌意。
“不要碍事。”
他自言自语般的轻声说道,身上散发的浓重黑气悄然充斥马车之中,将灵力吞噬得一干二净。这点力量甚至对他连阻力都算不上,只是通过这般就可看出此地被强大的阴阳寮守护着,才会设下这样的阵法。
他伸手撩开了一点帘子,注视着外面不断被甩在身后的宅府,直至马车缓缓停下这才重新合上了窗帘,若有所思地抚摸了下腰间的本体。
“阴阳师大人,我们到了。”
前五郎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三日月这才回神。他收敛起自己的气息,从掀开的帘子中弯腰走了出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华美的寝殿造,雕刻祥瑞之兽的屋瓦也好,镀金的朱红大门也好,华贵奢侈又不显得过于庸俗。待通报后便有侍从负责领路,前五郎作陪。一路曲径通幽,隐约可见枯山水点缀庭院,秀丽可爱。虽不及他记忆中众多宅府的大气磅礴,但处处透出了平安贵族特有的优雅高贵。
他大致扫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前五郎将他的表现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又将其身份提高了一个层次。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主人的屋前。先由侍从通报,随后二人一并进入屋内。家主所用的御台已由厚重的纱帘遮住,其后的人影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一进屋内三日月便觉察到空气中弥漫着极为浓烈的熏香,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隐约嗅到了艾草的味道。
“主公,这便是阴阳师三日月殿下。”前五郎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帘后的人微微动了动,低沉虚弱的声音透过纱帘传了出来:“久闻大名,三日月殿下,我乃武田光佐。本应设宴欢迎您的到来,可惜我如今身体欠佳,还望您见谅。”
“此乃职责所在。不必客气。”三日月道,“既然您是背生怪疮,可否脱衣让我一观?”
他的要求很轻易便得到了满足,毕竟之前的阴阳师也都这样要求过。纱帘拉开后便露出主人的真容。武田今年三十出头,正是龙虎之年,却身形瘦削,面色惨白。其后背高高凸起的恶疮扭曲成一张哀嚎的恐怖人面,那几乎凝结成实质的黑气萦绕在脸上,扑面而来的恶臭令人几乎熏然作呕,旁人纷纷露出了不太自然的表情。看得出来,那种熏香正是为了压抑这种味道而特意放置的。
三日月神色如常,他低头与那张狰狞的面孔对视。伴随着武田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它的眼眶处簌簌滚落下一行腥臭液体,张大的嘴扭曲着似发出无声的嚎哭,令人望而生畏。身为付丧神,三日月并不会什么阴阳术,他的做法简单粗暴。他伸出食指虚虚滑过人面疮,刀剑本就是最锐利无匹的凶器,每一缕浊气都犹如剔骨刀般将人面疮生生从背上剔除。武田凄厉的哀嚎瞬间充斥了整座寝殿,实在是痛苦到极致,仿佛灵魂都被撕裂一般。叫声之凄厉闻者皆浑身一颤,看着那阴阳师的眼神惊悸犹胜见到吞吃人心的鬼怪。
三日月神色淡淡,对方不是什么施善好德的好人,他也便不怎么太在意轻重。他收回手来,武田顿时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床榻上,只觉得自己连骨头都被搅碎了一般。他背后的恶疮整个化作黑气消散在空中,那种恶臭也随之愈发浓郁。不过原本遍布恶疮的后背,已经变回了平滑的肌肤。
“我将那恶疮已经根除,之后您只需好好静养即可。”他温声道,武田恍神了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虽然浑身酸痛,但自己的后背的确已经没有了痛楚之感。他当下大喜,顾不得浑身虚软匆匆起身向三日月道谢。后者微微一笑,起身先行告退。前五郎也连忙起身,代替主人将他一路送回客栈,这才感激道:“酬劳明日就会送到您府上,万分感谢您的出手相助,阴阳师大人。”
“哈哈哈无妨,无妨,拿钱办事罢了。”三日月笑着摆了摆手,姿态洒脱自然。前五郎还是执意深深一拜,这才重新上车离去。他还要回去向主公报告自己此行的感悟,也许和治愈人面疮相比,此人才是此行武田家最大的收获。
马蹄踏踏远去,直至再也看不到马车的背影,三日月这才收回视线,在店家主人敬畏的目光中回到了房间。房门关上,他垂眸,忽然从袖中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掌心里随之升起一团墨色的光团,与奈奈子曾经净化过的生魂很像,却散发出极为怨恨的邪恶气息。
这与时间溯行军的气息很像,散发出强烈的对生者的敌意与无尽的疯狂。在战场上三日月曾经无数次地斩杀过那些悍不畏死的刀剑,纵使自身只剩下苍白骨胳,他们也依旧凭借着自身的执念,散发出惊人的攻击性和危险。而被囚禁于人体,以人面疮形式呈现出来的幽魂们,即使被封印也在不断吞噬者主人的血肉精气,企图杀掉自己凭依的生灵。
“是人为的恶咒吗。”三日月低语着,“会是谁呢,竟然对贵族下了这样的蛊咒。敌人...还是阴阳师?”
犹如被他的话语触及了死穴,他手中的光团突然开始急促地闪烁起来。太刀本能将其一把甩了出去,明灭不定的光团在出手刹那骤然炸开一团漆黑的污浊之气,犹如箭雨冲三日月的面颊袭下。他神色未变,拇指抵着刀镡无声推开半寸,近乎实质的戾气轻而易举地将攻击驱散。
转瞬即逝的笑声擦过他的耳尖,那其中的阴冷怨毒让人不由生出一背冷汗。
“这次真是……”
他半晌才慢慢呢喃出声,眼底寒芒尖锐。那污浊之气中所溢出的,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属于刀剑付丧神才会拥有的凌厉杀气。虽然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但这个时代竟然会存在对付丧神下手的人,也足以让他心头一凛。
在三条家之时他只随父亲见过些权贵,随即便到了源氏家中,鲜少与除了兄长与髭切膝切以外的刀剑交流。细细想来,平安时代有名的付丧神,竟大多皆是他所识同僚。
诶呀呀,究竟是谁对刀剑付丧神下了手呢。三日月眯眸,受袭击所致,他这次是真正对这事提起了兴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