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大人,您一定是来自大贵族的阴阳师吧?”
“三日月大人,贵族们的生活一定很有趣吧,是什么样的呢?”
“三日月大人...”
对于充满好奇心的少女阴阳师来说,三日月就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他总是神色淡淡,嘴角时不时露出温和的微笑。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与高贵,哪怕不说话,不动作,只需要他站在那里,便是再美好不过的风景。
他有着无数秘密等着你去探索,无论是来历还是经历。哪怕只是看着那华美的容颜,就会让人不禁心动神迷。
没错,三日月宗近是她所见过的唯一一个,可以用华美来形容的存在。
虽然她曾经提出为对方换身衣服的想法,但还是被三日月微笑着拒绝了。那身墨黑狩衣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虽然没人修补浆洗,却在这段时间缓慢修复起来,每天都可以看到它其上的残缺自发修复,连沾染的血污都消失不见。金色流苏顺着柔软布料流水般滑落,狩衣与甲胄碰撞间发出窸窣的轻响,漆黑短发间隐约可见金穗摇曳。
这位武士就像是从一副活过来的艺术品,或者说是某种精雕细琢而出的贵重雕塑,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一种极致的端庄华贵,总会让奈奈子不自觉看红了脸。大抵贵族出身的人便是如此优雅,华美狩衣胸前的家纹总令人觉得有些眼熟,奈奈子困惑地回忆了很久,也没能想起自己究竟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纹路。
他们相遇的地方距离平安京也不过半月车程,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妖怪恶鬼。或为害人间,或机缘巧合。奈奈子也有幸第一次清楚地亲眼看到对方的出手。
就和她第一次以为对方是武士这件事一样,三日月的攻击也是通过手上的刀。腰间的那把太刀自出鞘起就宛如活过来的修罗,连同紧握刀剑的武士都散发出一种势不可挡的锐气。锋利的太刀滑过狰狞的鬼物胸腹,宛如切开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吞噬了太多人肉的恶鬼已经有了人类的形态,连喷薄而出的血液都是犹如人类的猩红。浓郁的黑气自刀身喷薄而出,将所有喷出的血液阻挡在外,顺势淹没了恶鬼,瞬间爆发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凄惨嘶吼。奈奈子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而在这样的背景中,三日月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扭过头看向她:“你会净化灵魂的阴阳术吗?”
“啊,我我我我,我会。”奈奈子结结巴巴地回答,心里尚且沉浸在对方凶残的手段中惊恐不已。三日月点了点头,退开半步露出瞬间缩水了大半身躯的恶鬼,示意她上前:“那就麻烦你净化掉它了。”
“.....”
面对神色狰狞的恶鬼奈奈子不由颤了颤,她吞了口口水,颤颤巍巍地走了上来,闭上眼手里飞快地画起符咒,念起咒语来:“净世间之污秽....”
三日月没听她念咒,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块布,低头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本体。尽管剑身并没有沾染上丝毫血迹,但是那种被污浊之物缠绕的诡异触感让付丧神心头极为不舒服。哪怕暗堕了也无法改变三日月本能对这种事物的厌恶之情,或者说,他厌恶的不只是这种东西,更是时时刻刻贪婪吞噬周围戾气与污浊气息的本体吧。
事实上,时之政府很少会有天下五剑暗堕,尤其以三日月宗近为首。每一位天下五剑乃至于古老的刀剑,他们的心灵都在漫长的时间中得到了足够的磨砺,对万事万物都有自身深刻的理解与体会。正因如此,他们的本体也许会被折断,身体会死亡,但是那样凛然高傲的姿态,那样坚定执着的信念,是永远不会因外物而改变的。
——宁可死亡,也不会被污浊所污,这就是刀剑男士们的信条。而如今本能吞噬周围污浊的本体,与坚守本真的意志对扛着,时时刻刻就像是重度洁癖患者身处极度肮脏危险的恶劣环境下一样,令人由内而外的抵触。
仿佛觉察到三日月心头微妙改变的情绪,腰间的另一把太刀突然动了动。它低低地嗡鸣着,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叹息。三日月回过神来,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
“不要紧,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低低地说道,像是在安慰刀剑又像是自言自语。太刀嗡鸣一声,好似心有不甘地沉默下来。三日月眼神温柔,却没再说什么,少女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这番交流,很快地转头唤他。
“已经好了哦,三日月大人。”
她双手捧着一团小小的白色萤光,清浅的灵力散发出来,更衬得清丽面容有些苍白。原本以她的灵力,对这样强大的恶鬼使用法术是很困难的事情。但是由于三日月提前削弱了不少对方的力量,她做起来倒是勉强成功了。
“这就是生魂吗。”三日月颇感兴趣地盯着那团萤光,奈奈子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是的,随后只要送他去往黄泉就可以了。三日月大人没见过这种阴阳术吗?”
“因为是刀剑啊。”三日月挪开了视线,神色十分平静。“所以没有用来施与温柔的双手,比起净化的术式,我更擅长斩杀。”
“是这样啊。”奈奈子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她没怎么听懂对方的形容,却依旧能够觉察到其话语中的不明情绪。“我觉得净化的术式其实更有趣...啊,不是说用于斩杀的术式不好的意思。但是净化的时候会感觉到很温暖,沟通自然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向你伸出手来,十分的温暖。”
“听起来很有趣。”三日月听着,脸上流露出微笑来。那是一种犹如老爷爷看着孙儿般的感觉,却意外的让奈奈子没什么抵触,反而心下颇为暖洋洋的。
“等我用冥蝶把他送回黄泉,我们就可以继续前进了。这只恶鬼大概就是埋伏在路边伏击着路过的行人而生的,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血食才会变得这么强大。能够直接击败他,三日月大人果然很强大。”
少女说着,小心翼翼地从随手携带的布袋里找出了一只纸蝴蝶,她将其夹在双掌之中,垂眸低声呢喃着召唤的咒语。三日月能够感受到清湛的灵力从对方身上溢出,这证明她虽然实力弱小,却有着坚定虔诚的心灵,因而能够沟通到自然中的事物。
也许比起做阴阳师,成为某座神社的巫女更适合她也说不定。如果让石切丸看到的话,大概会对她很有好感吧。
三日月心下觉得有趣,那只纸蝴蝶自少女掌心中翩然跃起,它散发着红色的光芒,身边还萦绕着一团小小的萤光——正是那团生魂。蝴蝶翩跹地向远方飞起,很快便消失了踪迹。奈奈子收回目光,指了指一旁的马车:“我们可以继续走啦,三日月大人!再过几天就能抵达平安京了。”
“那么,拜托你了。”
三日月颔首,转身再度踏上了车驾。
……
剩余的路途十分安稳。随着离平安京越来越近,附近已经很难看到什么成气候的鬼怪。平安京中居住着皇族及各类达官显贵,大阴阳师清明与源氏的宅府也在此地。阴阳寮也会按时派遣阴阳师对附近地区进行清扫,所以相对而言,这里的环境更加清净安定。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进入平安京前奈奈子就将多余的式神全部收起,只留下马车与拉车的马。三日月挑开帘子抬头看向那座巍峨的城墙,城门处人流川流不息,一队队身着甲胄的士兵井然有序地对过往的人们进行着检查、巡逻等工作,看得奈奈子忍不住连连称赞。三日月出神地注视着那气势磅礴的城市,它的每一寸经络都像是烙印了岁月的痕迹,每块砖石都是它的骨骼,蜿蜒盛开出整个平安时代最为古朴耀眼的花朵。
这是他的诞生地。
这是他所诞生的时代。
他眼底升起一丝转瞬即逝的怀念。时至今日,那铁锤日夜敲打声音度与火焰舔舐身体的热度依旧令人记忆犹新,那是父亲给予“三日月宗近”生命的火炉,因而,他才得以诞生于世。
“这位大人,请问您...”士兵询问的声音戛然而止于看到车内人的容颜。他整个人瞬间打了个激灵,立刻谦卑地低下了头。对方仅仅是一个淡淡的眼神,却让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尸山血海般的森寒景象,冷汗不知不觉渗透了后背的衣服,他听到对方开口说道:“需要我回答什么问题吗?”
“....请,请回答您的身份,来意....”
他艰难地把声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良久之后马车里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女声:“是阴阳师,应源氏召集令,特意前来平安京。”
“原来是源氏的阴阳师大人。”士兵的神色顿时肃穆起来,他检查完召集令,恭敬地双手递回去后马上转身大声让其他人为这辆马车让开了一道通道。马车内奈奈子双手放在膝盖上,脸色绷得老紧,直到外面的士兵为他们疏散着通道,这才露出高兴的表情:“三日月大人,我们这下就是正式进入平安京了!”
“辛苦你了,奈奈子。”三日月道,就在马车进入城门的刹那,一道磅礴灵力顺着他的感知狠狠撞了进来。三日月并不想惊动灵力的主人,眼眸中黑雾涌动,无声无息地吃下了这一击。原本应该是大补之物的灵力在暗堕的刀剑看来反而犹如毒药,将那些戾气与污浊强行驱逐出体外。他皱了皱眉头,又感受到腰间太刀的低鸣。当下不由好笑,掌心拍了拍对方华贵的刀鞘,垂下眼神色多了分无奈。
“从前你闯祸叫我去替你分担主殿责罚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殷勤地关心我啊。”
那把太刀仿佛被逮了个正着一般,立马就不动了。
马车低调地行至了城市内,奈奈子透过车厢中的窗户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浮现出惊奇与震撼的表情。对于第一次到达平安京的人来说,这里的确是一座超乎想象的雄伟城市。三日月更是深谙此处的魅力,他耐心地等待奈奈子回过神来,这才开口说道:“到达此处,你我的目的就已经实现了。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了?”
奈奈子闻言不禁犹豫了下。她想要去源氏的阴阳师聚集地,告诉他们关于大江山妖怪的信息。毕竟源氏讨伐大江山的信息人尽皆知,如果将信息透露给他们,师兄和老师的仇一定能够得报。但另一方面,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她着实有些舍不得三日月。但奈奈子又心知三日月并非源氏的阴阳师,没有召集令的他绝对无法进入源氏的领地。
她第一次为对方长得太好看而烦恼起来了,如果三日月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阴阳师该多好,那样的话她就能借口这是自己的师兄弟将其一并带入源氏,但如今就算是看着对方的脸,只要源氏没瞎,就一定不可能觉得这样杰出的人物和她会是同门。
“我还是想先去找源氏的阴阳师,为老师和师兄报仇...”她抿了抿唇,脸上露出十分羞愧的表情。这时候说出这种话无疑是给两人划清了界限,她打心里看不起自己。但三日月倒没有在意,他颔首道:“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你可以通过源氏的阴阳师报仇,也可以借助他们的资源而变强。把握好机会吧,这对你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机遇。”
“那您呢。”奈奈子脱口而出,眼中满是忧虑,“您初到平安京,人生地不熟的....”
“不用担心。”三日月微微一笑,眼中满是追忆的神色,“这里可是我最熟悉不过的地方了,毕竟...平安京,是我诞生的故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