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小孩都不会是身份一般的人。
所以当旋刃第二天看见手术台上躺的是换了一身白衣服的小孩时,他直接感觉到逻辑出了错误。
“一会我们会将目标物注入您的体内。”研究员戴着口罩对床上的人说,“有什么变化可以说出来,但我们不会提供帮助。”
旋刃眼睁睁看着那妖异颜色的注射物进入了小孩的皮下血管。
这孩子既不显得恐惧,也没有因前后地位的转变产生怨怼和烦闷,他如每一个最普通的实验人员那样被绑上束缚带,因身高还在发育期间,绑在身上都显得粗壮。
“注射完成,注意观察心率。”
几名研究员分散在周围的仪器旁,各尽其责。即便实验对象是一名年幼的儿童也未表现有所不适,冷漠又尽职,如同只会听从指令的机器人。
令人窒息的观察期过去了约半个小时,小孩忽然开口:“我的情况怎么样?”
“呃……”负责记录数据的研究员瞄了眼主负责人,在默许中回复道,“一切正常,先生。”
小孩明显看上去松了口气,尽管他还是瘪着一张脸,眉头却放松了很多。
几秒后,他才松弛下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一切可观测的【正常】在一瞬间如泥石滑坡般坍缩成一滩【噩兆】。全身肌肉反射性绷起,喉部的血管明显在扩张,眼睛充血,瞳孔收缩。由于是短时间出现的突变,他连叫声都堵在了喉咙里。
“压力维持在50以下,血氧在上升,但、但心率是正常的。”研究员磕磕巴巴地说,“等等,奇怪……又全部正常了!”
手术台发出嘎吱的砰声,男孩好转以后胸口剧烈起伏,他在窒息的威胁和惨叫之中选择了对活下去有利的做法。研究员犹豫要给他上一支镇定剂,一种专门为了这支变异株病毒制作的镇定剂,作用有限,聊胜于无——但负责人阻止了他。
对方对他说了些什么,又朝所有人摆手。场面很快恢复成审视旁观的状态。小孩正处于乏力濒死的状态,他什么也看不见。
当晚,人类小孩的身体状态勉强恢复到了能够与人沟通的程度。他们将人移动到护理床,搬去了隔壁的观察室。维持机能的仅有生理盐水,旋刃看了都觉得饿得慌。
10.
虽说出于这个没手没脚的状态有一阵了,饥饿的感觉倒是没出现过。
旋刃看着小孩睡觉,看着看着自己也下线了,梦里他在背离的酒吧,嘴里是高纯的酒香。
11.
旋刃被惊醒,醒来发现小孩正自行用抹布擦拭身体。对方面容憔悴,显然这一夜休息并未让他好转太多。毒株正在他体内肆虐,能活下来的幸运儿寥寥无几。
他很快简单处理好了自己的需要,躺回床上闭眼休息。病毒改变了他的应对危险的预警能力,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恢复。他需要和病毒融合,无论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意愿。
旋刃见他再度入睡,就跑去另一边收集情报。
负责人对小孩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谦和有礼。他在办公室内吼叫,接电话的应该是他另一个区域的下属。旋刃在走廊的监视器内都感受到了那股恼火。但很快对方又平静下来,穿戴整齐朝外走去。
旋刃跟着他“走”,视角来回切换,冷不丁被一张难以形容的脸吓得灵魂骤缩。
嫌弃你,旋刃。属于他幽默感的那一半边恶魔笑道。怎么连碳基小女孩的脸都能把你吓成这样?
而他善良的那一半天使说——不好意思,不存在的。旋刃脑里最多只有一个堕天使——对方说,这玩意的长相就是让普神来了,都要感叹一句怎么能丑成这样。
旋刃猜测这女孩的异状百分之百有病毒的功劳。
“看在我曾经帮你一次的份上,下次能不能不要贴这么近?”旋刃同她说,“而且我记得这间房有三米高吧,你怎么就能贴脸了?”
就这一台监视机的位置来讲,普通人要安装更换必须使用爬梯才能够得着。而这个之前走路还摇摇晃晃,看上去只有青少年模样的女孩,如今却把脑袋贴着他的载体,瞪着两颗发白的双眼往他面前钻。
旋刃:“说句话呗?嘿?小家伙?能退后点不?有人教过你社交礼仪吗?”
“……”
女孩持续地盯了他一会,不知怎的旋刃从中感受到一股懵懂的善意。就像这只神志不清的人类幼体意识到他的可靠,因此不自觉地用精神错乱的方式来向他示好。
“总之很高兴认识你,”旋刃也不管她是否听的明白自己再说什么,爽快地报上名,“作为这次来地球认识的第一个人,我可以告诉你大我的大名——旋刃,此世无敌的旋刃。那么你叫什么,小家伙?”
12.
绿眼睛小孩的情况很糟。
研究所现任负责人不知何时收到了某个消息,情绪便变得极不稳定。所有下属战战兢兢地进行本职工作,尽可能避开他的霉头。有人在私底下探索他情绪烦躁的原因,总结出一个答案:那就是无需过多关注新来的实验对象,任其自生自灭为上。
——“负责人不喜欢这个孩子。”
没人知道缘由,大家都只是来上班顺带钻研人体奥妙的打工人,道德感本就不高。最多会在更换营养液的时候给予小孩微妙的一瞥,自我催眠出‘这都是为了科学进步’来抵抗对幼童天然的愧疚。
宽慰的是,他从来没有提出过疑问。
不受任何人自以为隐蔽的目光影响,要么躺在床上休息,要么偶尔精神好转起来看书。他的书籍全是些有一定门槛、对普通人来说晦涩难懂、对同龄人来说如读天书的书籍。经常来处理他日常所需的护理员看到眼熟的书皮时,偶尔会害怕他倏地提问,要求解答疑惑。
相隔几个房间的监护室成了很多人避免靠近的尴尬位置,尤其是他们发现夜晚有人站在窗户前神色不明地望着里面时,那种神秘诡异的感觉更甚——许多人说那道人影就是负责人,他只在夜里去查看小孩的情况,就是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痛恨到何种地步。
“——负责人到底和他是什么关系?他不至于和一个小孩结仇吧?”
旋刃在走廊的监视器里听见有人这么问。
这几日可真不好过。旋刃心想,所有人都发现了负责人对实验小孩的不虞,而且要远超过对方刚来那会。流言在内部肆意散播,负责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转变,但他默许了底下人对他心思的揣摩,而旋刃恰好知道原因。
夜里,他确认值班人员的位置,用一个小技巧循环了段监护室内的视频画面,准备好好表演一段精彩绝伦的说服术。
他盯着半睁着眼还没入睡的小孩足有三分钟,内部的发声器都快冒电了,却发现自己语言组织的能力还是差了那么点。
淦,补天士和威震天到底是怎么张口就来的?蛊惑力还那么强效。明明他得罪人的时候说起话来就一套接一套,能精准击碎敌人心理防线,直击病灶!
于是他不装了,扮演擎天柱那类老好人的事情还是让本尊表演吧。他接下来只需要一句话。
“你快死了,”他说,“你没发现情况在逐渐恶化吗?”
他冷嗖嗖的声线很轻易地让小孩注意到了他。对方抬起脑袋,朝声音所在的方向转,试图理解声音的来源——一台监视器,长得有棱有角,中心的电子光标还是黄色的。
“……?”
他的眉头卧成了一团麻,好半天才开口:“你是谁?”
旋刃:“不用怀疑,我不是监控室那群可有可无的炉渣。我也不是人,至少不是碳基生物。我来警告你有危险要降临,是因为咱两同病相怜,真是一段缘分——”
“你就要死了。”
“他们不愿救你,你就和死了没两样。”
“反正经过实验的人员那么多,偶尔有出现营养不良恶化的情况也很正常吧?”
绿眸的小孩瞪起双眼,死死盯着旋刃的脑袋不放。他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主要是对方说自己不是人类的部分——小孩的生活经历让他过分早熟,名为危险的刀刃日复一日悬在他的头顶,对身边一切不可控危机的敏锐要远超于人。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处的环境是「非常态」的。但凡有任何一个人在乎他的来历或是对一个实验品有所珍惜,都不会让他五天只吃了不到六顿饭——他只是身体不适,不代表严重到只能靠输液维生!
何况用的营养液也开始变得异常。
他正处于一个绝不能轻易信任任何人的阶段。
错信诱饵,还是能力有限,都会让他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我不相信你,”他最后开口说,“我的上级是莱德的直属领导,他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你还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对的?”
旋刃:“大约两个月后,会有一名新任负责人委派至此,他需要招收一批学生,我觉得你或许知道是什么人。”
——詹姆斯。
这是旋刃在一墙之隔外偷听到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