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王同越国公主大婚,这事自然轰动王都。礼部费了很大心力,从策划到具体实施,都未出一丝纰漏。
这是国与国之间的事,可宋延站在寝殿门口,想的却是个人。
自穿来这四年半多,系统没再出现,他用两年时间从燕六殿下成为燕王,依旧保留些“自己”——即便早知道这身份必定娶妻,即便早知道娶的是越三公主,却还是有些抗拒。
不愿意也没办法啊,或者说……不愿意这个情绪是他在这件事里唯一能掌控的。
宋延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态,这才推开门。
殿内灯火通明,已换下礼服的女子端坐在床旁,见他进来自然而然的露出一个笑。
两年未见,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烛光衬得她眉眼柔和,因着眼型的缘故看人时显得深情。梳洗后不知是又上了什么妆,不复白日时的雍容,反而平添几分妩媚,唇角微微翘起,让人想一亲芳泽。
宋延得承认,这具身体对这个人是有好感的。他坐在新娘旁侧,一时间心情复杂,却已不想找寻对方嫁到燕国的原因。
恍惚间这场景竟同遥远的一幕重合,那是他第一次结婚。倒不是有什么怀念的,毕竟距那世已很久。系统带他穿越,除技能外并不会帮他保留别的,会慢慢忘却很多,所以老实讲宋延对那位已经不剩什么记忆与感情。
但始终是第一次,所以格外深刻。只那时还有忐忑期待,现在只剩平静。
交杯酒有段时间,身子渐渐热起来、可脑袋仍很冷静。还能同这位故交闲聊几句,甚至估摸着时间,直拖到不能再拖,宋延才道:“歇下吧。”
……
娶妻不过是这百岁中的一件事罢了,可若真的能选,宋延也想选一位温顺的妻子。倒不是什么大男子主义的心理,而是原本拥有原主记忆的他在这燕国还算有把握,但现在事情可能会变得复杂起来,毕竟这位可不是省油的灯。
燕宫城历时两朝,自先祖推翻前朝、入宫为王时便修缮一番,尤其又增设一围外墙。宫门处各有禁军把守,出入宫的人员都要盘查一番才肯放行。可也挡不住宫内外互传消息。
虽是冬日,却是难得的好天气。一枝梅花探进屋内,暖炉烘烤的人暖洋洋,透过大开的窗户,宋延望着湛蓝的天空缓口气。
提起笔又放下,目光越过左手边那堆批好的奏折、落到一封已拆开的密信上。
昭华有孕已三月余,这三月来他一直忍受着各位臣子扩充后宫的催促。不仅如此,王后近日同外头联络频繁。
宋延忍不住按了按额角。
昭华嫁过来已有一年多,平日里她有什么举动他其实不太关注。不是不知道警惕,但最终还是决定给她信任。
先王那日的眼神宋延记忆犹新,他不想变成用这样眼神看着自己孩子的人,那么也不该这样忌惮他们的母亲——不出意外,昭华会是他唯一的妻子。宋延明白这样对前朝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但他已经被逼娶妻,那时没有办法,可现在不是。
他努力学着原主的样子,一步步成为恩威并重、广开言路的君主。因此获得很多忠言良议,也受到很多骚扰,比如酸儒老头们就会一直叨叨要他选秀。
不过也仅是唠叨罢了。再说先王在世时整肃过朝臣,现下臣子们都老老实实,宋延自认做的有不足,但于国民、臣子而言已是尽力。不至于会像原主记忆里的魏王那样,被把持朝政。
可不盯着,不代表不会有消息递到桌前。
宋延不自觉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转眼看见面前那堆厚厚的未批改的奏折,他皱了皱眉。起身在屋内踱了两步,问道:“越二那边呢?”
这时角落阴影处传来一个声音:“他想同南蛮交易,为此才要将越五公主嫁去。”
“越五公主?”宋延翻了翻记忆,这位是昭华的亲妹来着,今年才十三岁,还未及笄。越二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是的,南蛮风俗落后,”阴影里那人似乎知道他的想法,主动道:“于他们而言,嫁娶幼女也是常态。”
不论是不是常态,王后唯一的亲妹还未及笄就要被嫁去南蛮,也难怪王后这几日动作频繁。
宋延又坐回座椅看了遍密信。越王这些日子身体大不如前,命越二代理朝政。越二虽未登位,但于越国已是实际掌权者。自燕国稳定后,他暗地里派人手找了越二不少麻烦,都难伤到对方筋骨。这回王后亲自出手,居然暂时阻止了越二。在嫁到他国后还能有此部署,昭华在越国根基之深远超想象。
想着宋延推开桌案上的奏折,对内侍道:“以后这些催促选秀的,就不必呈上来了。”
北地苦寒,自入冬已落好几场雪,再配着寒风阴天,着实让人心情烦闷。因此今日难得的晴天,久宅在寝宫内的王后也出殿转转,此刻正步行至游湖边,宋延得了消息就立刻过去。
他脚下生风,内侍捧着暖炉在后头小跑。宋延一路到湖边,远远看到昭华这才放缓脚步。待侍从跟上来,他拿过手炉暖着手,转眼就见昭华冲他行礼,宋延向来不喜这些繁文缛节,摆手道:“免礼。”
因着有孕,再说也还未适应这寒冬,昭华便裹得严严实实,饶是如此,一张脸也被风吹的有些红。宋延摸了摸她的手,见她揣着暖炉,又碰碰她的脸,还顺手拢拢她的帽子。王后一双眼带着笑,唤道:“陛下。”
宋延也笑笑:“怎么跑出来了?”
昭华语气乖顺:“近日风大又下雪的,今儿好容易一个晴天,妾便想出来走走。”
宋延点点头,嘘寒问暖一番。接着便见她一副犹豫的神色,他顿了顿,对方突然跪下道:“还望陛下准予妾主持选秀,为陛下充盈后宫。宫内的姐妹多了,方能……”
王后一副为国为民的大义模样,可宋延早有思量,淡淡打断她道:“不准。”
似是没想到这么果决,昭华愣了愣。宋延俯身搀她起来:“这些事孤自有安排,就不劳王后操心了,王后还是好好养胎。”
话虽如此,宋延还是在用膳时发现王后宫内有一名眼生但长相明艳的女子。这人着宫女服,他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只还未有什么举动,昭华就主动把那名女子支使走了。
宋延抬起茶杯喝了口茶,心里很满意。
此次也不过是看望怀有身孕的妻子而已,同昭华用了午膳、又陪着散会步,直送她入寝殿午休,宋延这才又回到书房。
许是瞧着王上对这意外伸进窗内的红梅有些喜爱,内侍便趁着午膳时特意修剪了枝条,还颇有心思的调整角度,更方便王上赏玩。
宋延一进门便瞧出这梅花没早上那么粗糙,枝叶打磨过、花瓣也更鲜艳些,他转头看了眼内侍,不待对方邀功就爽快的封了赏。
他坐回书桌,伸手摸了摸花瓣,捏住枝条手指一弹,将整枝梅花弹出窗外。宋延这才笑道:“这天气甚好,孤就让它也看看外面,省得老闷在屋子里。”
内侍立刻接话奉承几句,宋延随便听了听就让他去屋外候着。
屋内没了人声,宋延拢着袖子又望向窗外。
这古代天是蓝的、空气也清新,哪像数千年后污染严重。他瞎走了会神,才开口:“多盯着点越二那边,有什么事可以引王后那边的人出手,但别暴露。”
“是。”阴影里那声音又出现,顿了顿问:“那越五公主那边?”
宋延捞起一本奏折,阅读完下了批注,这才漫不经心的回道:“不用插手。”
*
日子就这样过去,治理朝政、关爱妻子,直至昭华分娩出一位小公主,宋延感到丞相松了口气。
丞相不是个傻的,也很清楚昭华在越国的能量。作为一个坚定的保王党,自然会忧心王后有什么企图。
宋延对此不置可否,静静听兵部尚书汇报完军情后,终于下达了登位以来的第一个重要命令——“兵进北方,赶走匈奴”。
三国中以越国最盛,领地富庶、兵强马足。只近几任越王好大喜功,好些年前接连征战,现下军马疲惫、正在休养生息。再说越王虽指定越二代理朝政,实则还未定下下一任越王,也就难免其他王子有些心思。
魏国南临越、北背燕,乃贸易往来必经之路,本该广开言路,然前任魏王打压武将,朝政长期由文人把持,武将地位不高,军马软弱,因着地理优势苟活至今。现任魏王也无壮志,反而一心遵从越国。
因此燕国面临的处境很不轻松,北有匈奴不时骚扰,南有魏越虎视眈眈,先前三国混战中也损伤不少元气。可他们也有着这三国协定和平的几十年里唯一真刀上过战场的军队,更是因着匈奴几乎全民皆兵,民风彪悍,若要打起仗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啃下来的。
大燕自先王开始便韬光养晦、发展军事,为的是有朝一日血洗前耻。
可无论怎样部署,魏国是一定要先破的,一定要趁着越国没功夫对付他们、且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破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