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腊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不说是吧?那等我搜罗出来,就准备去见官受刑蹲大狱吧!”
里正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一边示意随从拿出麻绳,把抓到的两个捆绑起来,打算再进屋仔细搜罗一番。
可惜。
方腊没给他再动作的机会。
“你!你…敢……”
里正转过身,看着男人手中沾着血的匕首,双目圆睁,一脸不可置信,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就咽了气。
那提灯随从见势不对,立即松了手要逃。
灯笼也不顾了,掉落在地沾了泥巴,火光明灭幽暗。
还没被绑结实的两个教徒立即挣扎开缠绕的麻绳,上前两步抓住那个逃到门后的随从,反手将绳子绕到他脖颈上,又团了把土疙瘩堵住嘴。
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拽住绳索,那随从没挣扎一会儿就咽了气。
一阵风吹过,灯笼彻底灭了。
方腊站在院子中央,那只沾血匕首还被他握着,里正已经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动静。
刚才涌上脑子的那股热血,忽地被一阵风吹凉,连带着脊背的热汗都凉了个彻底。
“咣当”
一声闷响,匕首掉在地上。
“方教主,趁着夜色抓紧把这两具尸体埋了吧!”一个汉子提议道。
先前藏在各处的其余一众教徒也都出来,十几个大汉重新聚在院子中央,每个人都看着方腊,等待他们的教主发出指令。
方腊朝着他妹妹和阿娘歇息的房间看了一眼,点头让他们把这两具尸体处理了。
教徒中虽然多是种地的农家汉子,但也有屠户出身的,而且这世道艰苦,哪家没见过死人的?
教主也是为了保护他们不被官府抓走才杀了人,他们岂是那种不识好歹的?
当然得帮忙善后。
人多势众,十余人分成几波。
一伙去外面找合适的地方挖坑,一伙去找板车准备拖尸体,另外一伙则负责善后消除痕迹。
人虽然多,但动作都很轻盈,并没有闹出什么声响,全都蹑手蹑脚小心行事,竭力避免惊动村里其它人。
就在一切备妥,拉着板车的教徒准备开门的时候,院墙上忽然飞出五六个黑衣人。
“好啊!你们敢杀朝廷命官。”
这伙蒙面黑衣人身手不凡,显然不是普通人。
稀奇的是,听这说话声,那为首的黑衣人居然是个女子。
身量虽不似瘦弱少女那般较小,可也和寻常男子有明显差别。
不过虽然是女子,身边其余五个黑衣人却围着她,显然是他们的主子。
凶案现场闯入不速之客,立即便有几个农家大汉上去动手,想仗着人多取胜,将风险扼杀在摇篮里。
可人家能从墙上飘下来,自然不是吃干饭的一般人,那几个农家大汉连黑衣人的衣角都没摸到,便纷纷倒地不起。
好像是点了什么穴位,汉子们觉得浑身无力,却也没有明显痛感,不由心里奇怪。
这些黑衣人为什么不直接用杀招?
方腊瞧着倒地的兄弟,便知道自己不是这些黑衣人的对手,忙摆手拦住护着他的其余几个兄弟,让他们别再动手。
“阁下从何而来?既然不以真面目示人,又为何要插手闲事?”方腊略微上前一步,和黑衣人头子交涉起来。
那黑衣首领轻笑一声,“闲事?本国国土发生命案,人人皆可管制,怎么能叫闲事?”
“鄙人也是被逼无奈,还请阁下高抬贵手。”方腊说罢,主动跪地作揖,请求宽恕。
还在地上躺着的黑衣汉子见自己教主这般,纷纷叫嚷起来,“方教主,何必求这娘们!”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十八年后咱们又是一条好汉!”
“哟,还挺有骨气。”黑衣女首领蹲下来,拍了拍一个黑衣汉子的肩膀,继续道:
“我大宋受金辽犯境已久,诸位瞧着都是好汉,为何只敢在这穷乡僻壤苟且偷生?做什么教会,不过是麻痹自己的儿戏罢了。”
“今日你们为了隐藏踪迹杀了里正,日后呢?”
方腊忍不住辩解:“我们并无害人之心,可官府又为何不去对付金辽大敌,反倒来为难我们贫苦百姓?”
“赋税徭役年年累加,若是我们勒紧裤腰带交上去的钱粮用在了抗敌卫国上,那毫无怨言。”
“可世人皆知,当今圣上不问朝政只爱金石,朝廷偏安一隅奉行绥靖政策,百姓交上去的钱粮不是被他们拿去享乐,就是上贡给了敌军!”
“从我们血肉里掏出来的银钱,却化作了敌军刺进同胞的利剑!”
四下皆沉默,都知道方腊说的就是事实。
这些教徒里的农家汉子,哪个家里没有被抓去充军的兄弟?
即便没有,为了换些银钱不得不把弟妹卖到那些官员勋贵府上为奴为婢的也不少。
可就算如此,他们也没有想过如何报复,只不过是借着这教会寻个暂时的解脱之处,却还要被朝廷严抓狠打!
他们这帮只是拜拜神佛的农家汉子,真的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吗?
其实也不过就是找个由头,再抓一批拉去边境当替死鬼,或是送到哪个勋贵家当不要钱的劳力。
否则也不会只让里正来巡查抓人,说到底就是一种轻视,那些官老爷心里都想的是,不过区区几个泥腿子,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可黑衣女子知道,偏偏就是这几个泥腿子,能成为挽救大宋的利剑。
前世,方腊起义军虽然被镇压,但朝廷也因此损失惨重,内忧外患,彻底压垮了宋朝。
今生,柔嘉想改变两败俱伤的局面。
若是将这批起义逆党招安,成为自己的助力,定能为自己后续进一步和皇兄们的角逐增加一分胜算。
没错,她柔嘉堂堂一介女流,妄想凭借一己之力,改变这大宋被金辽屠戮蚕食的结局。
哪怕这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很可能她会因此粉身碎骨,也要拼尽全力放手一搏!
方腊本以为今晚,自己是难逃一死。
和那黑衣人说这么多,不过是他想为弟兄们争取一线生机,他心底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可一番交谈下来,他发现这些黑衣人的目的,好像并不是为了要抓他们?
“若阁下只是为了给官府交差,鄙人愿意当场自戕谢罪,只求放过我的这些兄弟。”
方腊将先前杀了里正的匕首,横在自己脖颈,看着那黑衣女首领,只等她点头。
“教主!何必求人,兄弟们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那几个农家汉子吼道,挣扎起来试图克服点穴带来的无力酥麻感,可拼尽全身力气,也冲破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教主动作。
利刃将脖颈划出一道血痕,方腊闭眼,手腕正要用手腕正要用力割破气喉——
“咚”
手腕处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疼痛,痛觉之后方腊只觉手腕酥麻无力,匕首自然掉在了地上。
他睁开眼,疑惑地看向那黑衣女首领,不明白她到底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