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会长,你这是在做什么?”
金安娜推门而入,仓鼠的吱叫声刺耳,她看了一眼那仍可怜挣扎的一团,语调不免有些生硬。
面对她的质问,卓秀浩并没有急着回答,甚至丝毫没有紧张慌乱的情绪。他先是视线黏在金安娜的脸上将她的表情瞧了个仔细,直到她眉间微微皱起,这才不慌不忙地将仓鼠放回鼠笼,随后细心地将笼门合上。
事实上,笼门在此刻的作用更像是隔离笼外人,而不是防止笼内物出逃。几乎是卓秀浩一松开手,仓鼠就窜至木屑堆中,将身体深埋在里面,从露出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瑟瑟发抖的一团。
“吓到你了?”卓秀浩目不转睛地看着金安娜的眼睛,搭在鼠笼上的手指捻了捻,似乎还能感觉到刚才柔软温热的触感。
连敬称都不说了,真的生气了啊,但是……为什么?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露出歉意的神色:“小的时候家教严格,不让养宠物,今天见到有些好奇,只是……它似乎不太喜欢我。”
卓秀浩将目光投向仍旧瑟缩的仓鼠,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和苦恼,只不过心中想的却是:如果换成她关在笼子里,会是怎样的表情呢?是同这仓鼠一样瑟缩害怕,还是想尽办法逃脱?
他脸上的困惑苦恼是真是假金安娜不知道,但她知道她自己是被卓秀浩这番解释弄得困惑苦恼了。
卓秀浩这个人,有点像矛盾的综合体——看起来温和有礼,笑起来如沐春风,可在某个时刻又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气质,一双眨都不眨的眼睛直盯得人发慌;明明做出了奇怪的行为被发现,情绪却没有太大的起伏,可之后给出的解释逻辑上也没什么问题。
感觉……还是少接触为妙。
金安娜没说话,空闲的手从桌面上放着的纸抽里抽出几张纸,仔细地沾掉桌面上仓鼠吓出的黑豆子,食指一翻折好纸巾扔进垃圾桶,又抽出几张纸擦了一遍桌面。
这期间卓秀浩微微侧身让出空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皱起的眉心慢慢展开。
她在想什么呢?思索时他食指下意识点了点同样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
金安娜扔掉手中的纸巾,她想通了,既然这人让她感觉到古怪,那远离他不就好了嘛;只是看着仍躲在木屑里的仓鼠,她还是忍不住刺了一句:“仓鼠这种小巧的宠物胆子很小,卓会长让它感觉到了不安,它自然不喜欢你。”
“原来是这样……抱歉,我不太了解,以后会注意这点的。”卓秀浩嘴唇微抿,没犹豫就道了歉。
这样一来金安娜反而不好再说什么,顿了顿,她将手中的纸袋递给他:“这是您的衣服。”
她重新恢复了敬称,态度也让人挑不出错,可卓秀浩微微歪了一下头,脸上有一瞬间面无表情,但在她抬眼时又恢复如常。
“麻烦敏慧了。”卓秀浩接过纸袋,看也没看里面。
“没什么,本来也是我先麻烦了您。”金安娜摇摇头。
大约有两三秒的时间卓秀浩没有说话,可随即他低头一笑,只是那笑容有些意味不明。金安娜不明白他笑什么,不过她也没问出口。
估计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吧,这样想着,她反而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您今天来这是有什么事吗?”
“啊,”卓秀浩用手背掩了一下唇角的笑容,“本来是和宋会长约了李泰京律师吃饭,但不知怎地被带到了敏慧的办公室。”
金安娜了解地点点头:“应该是事务长弄错了。泰京哥现在在他的办公室,我领您过去。”
“没关系,不过——”卓秀浩没急着走,扫了一眼门口,他慢悠悠地向金安娜身前走了一步——二十多公分的身高差迫使她不得不仰起头,卓秀浩缓缓转动脖颈偏头俯视她:“有没有考虑来正真工作?仅仅是律师助理,未免有点太屈才了。”
“我可以让你既能做律师又能赚很多钱。”他话音刚落下,本来就开了一条门缝的玻璃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金安娜转过头,李泰京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落后几步的宋宇龙。
“卓会长这是什么意思?”李泰京怒极反笑,挑衅吗?当着他的面挖墙脚。
这可真是有点尴尬——尽管金安娜丝毫没有被说动想跳槽的意思,但被自己的上司撞到这种场景还是挺微妙的。而与之相反的,卓秀浩嘴角的弧度都没变,侧过身,他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对着李泰京和走到身前的宋宇龙礼貌点头,活似才发现他们到来一样。
宋宇龙同样点头回礼,而李泰京嗤笑一声,不是很买账:当他刚才在门口时没看见扫过来那一眼吗?
“卓会长不解释一下吗?”他追问。
真是固执。卓秀浩哼笑出声:“就像我刚才说的——您不觉得屈才了吗?”
事实上李泰京也这么觉得,他也曾表示过需要帮助尽管开口,只是不知为什么在洗清冤屈后李敏慧并没有重新申请律师执业证,反而一直担任事务所的助理。
不过同意归同意,这话由卓秀浩说出来未免有点讽刺他的意思。
李泰京刚想开口,旁边不想与卓秀浩纠缠过多的金安娜连忙出声截断他的话,表明了立场:“没什么屈才的,我挺满意现在的工作的。”
意料之中的拒绝,卓秀浩眼中墨一般浓郁的颜色逐渐晕开,他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了头,随后看向默不作声的宋宇龙,笑容扯开:“说了要请李泰京律师吃饭,宋会长应该有说明吧?”
“……”
诡异的气氛在宋宇龙点头后结束。卓秀浩拎着纸袋,另一只手背后,在与他们欠身告别、表示会在餐厅等宋会长和李泰京律师后迈步离开;而等出了事务所又坐进车内,他脸上所有的情绪像肥皂泡一般“啪”的破灭了,阴森的样子让司机只看一眼就眼观鼻鼻观心。
在看到纸袋里的银行卡和就连道谢话也写得客套的卡片时,那双阴影下病态失焦的眼睛流动着浓郁的暗色——他手背鼓起青筋,合拢手掌将银行卡几乎对折成一百八十度。
似乎是从昨天开始,她的态度又变得客套起来,是……发现了什么吗?
“……很敏锐啊。”卓秀浩从喉间挤出似是笑一般的气流,将那张折弯的银行卡送至眼前,嘴角渐渐绷直:“是想划清界限吗?”
他手指一发力,那张银行卡便被他弹出车窗外,落在灰色的砖道上。
事务所内,见金元基在门外示意外卖到了,金安娜连忙借机离开,将空间留给宋宇龙和一脸不快的李泰京。在她走后,李泰京忍不住开口:“哥,真的要和那小子去吃饭吗?这个案件我有绝对的信心能打赢。”
宋宇龙和李泰京合作这么多年,感情不是假的,如果是换了任何其他家的公司,他都不会这般演戏阻拦李泰京;但这次涉及到了正真,涉及到了卓秀浩,涉及到了他和卓副会长之间的勾结交易——他看了一眼李泰京,淡淡道:“差不多就和解吧,拖下去对哪方都没好处。”
“……知道了。”李泰京有些烦躁地回答。
自从那天过后,金安娜就渐渐疏远卓秀浩,只不过也不知道是她不是表现得太隐晦,卓秀浩就跟没察觉到这份疏远似的。借着工作忙婉拒了邀约,他便派人送下礼物就走,也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她是退也不是,还礼物也不合适——退回吧,太伤对方颜面,尤其因为案件的原因事务所可能会与他共事,最好不要弄得太僵;还礼吧,好像他俩关系多好似的,那她的疏远不就没有意义了?
只能冷处理了。
次数一多,连金元基都察觉到了她对卓秀浩的冷淡,本来他还挺看好他俩的,还想劝劝她,但在金安娜将卓秀浩的示好歪曲为“只是为了将她挖走后”——虽然他的确说过这话——金元基就改变了看法。
果然,无利不起早。金元基默默在心里下了结论。
午饭时间,烤肉店不大但干净整洁,人流量也较多。靠近窗户的餐桌上,金安娜、李泰京、金元基三人坐在一起,边吃边聊着工作。
“律师,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个事儿我打听过了。”金元基将烤肉翻了个面,“卓秀浩还是比较正经的,连个绯闻都没有——噢,除了撞到敏慧那次被拍到了。”
“那次真的是意外。”金安娜咽下嘴里的食物,解释道。
“我知道,我知道。”金元基夹了一块烤肉放进碗里,继续说关于卓秀浩的事:“因为是正真的唯一继承人,卓正真会长从小严加管教,甚至都没有再婚,不过有一件事比较奇怪——”
“他上小学时,网上传播过这么一件事——说是司机被他砸破脑袋成了植物人,不过因为是未成年的小失误,媒体并没有报道。但那位司机的女儿说不是失误,闹腾了一阵儿。”
烤炉里的烤肉滋滋作响,油滴溅到了旁边的杯子上,不过三人此时谁都没吃——李泰京停住筷子,听完金元基的汇报若有所思:“也有可能是真的,他给我的感觉怪怪的。”
“……我也有这种感觉。”见金元基和李泰京都望过来,金安娜叹了口气:“最近糖豆不是精神不太好吗,其实是那天在我办公室被卓秀浩吓的。他当时那种眼神,不知道你们看没看过猫抓麻雀前那种眼神……我描述不太出来,总之感觉不太妙。”
她这么一形容,李泰京一下子回想起病房中看到的那个场景。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回忆起一件事,我在看望那个失明的受害者时,走到病房门口恰巧看到了卓秀浩正拿着剪刀对准她的眼睛,被我发现后他居然说什么‘试探她真失明假失明’,哪有人会拿自己的眼睛开玩笑的?”
“哇,你们说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金元基也停住了筷子。
“看来正真的甲醛事故与他脱不了干系。”望着有些焦糊的烤肉,李泰京想到徐妍儿说的“宋会长与正真七年前就关系密切”的话,另外,他还亲眼看到宋宇龙见了与弟弟死亡有关的张英美;他眯了眯眼,下定决心对付正真,赢得胜诉。
……
在收到起诉状的副本后,卓秀浩嘴角拉扯,勾出一个凶戾的笑。
李泰京,还是要上庭啊。
所以说,他最讨厌固执的人了——李泰京是,那个失明的员工也是。
即使是冒着彻底失明的危险也要寻求一个真相?哈,冥顽不灵。
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蚂蚁般的车流和步伐匆匆的人群,人间百态尽收眼底。有部下递上文件,身着休闲西装的卓秀浩伸手接过。
第一个文件是关于李泰京的,飞快扫了一眼,卓秀浩目光落在七年前弟弟车祸去世和前女友是雷厉风行的徐妍儿检察官,嘴角扯了扯:“李泰京律师的经历很丰富啊。”
翻开第二个文件夹,他拿起夹在资料中的一张明显是裁下来的一角报纸,看起来年头很是久远了,加粗的黑体标题写着:“丈夫抛妻弃子,精神病母亲虐待囚禁女儿”。
快速浏览一遍文字,重点最终落在“将其头部浸入水中”、“被送到玛利亚精神疗养院”。
原来是这样才惧怕水的。
移开报纸,卓秀浩拿起几张照片,上面是一个邋里邋遢、像是逃难的中年男子,右腿似乎瘸了,看起来有些神经质,似乎是在躲着谁的样子。
“李志伟,李敏慧父亲……大学时期找过她……欠下高额债务……被发现在仁川市。”
“哈——”卓秀浩笑出声,最近他心情非常不快,不光是因为李泰京那边坚持诉讼,还有金安娜故意疏远的原因,直到此刻才好一些。
他想,他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
不是要划清界限吗?他会让她主动模糊掉边界,不得不与他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