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横斜,皎月高悬,柔和的月光薄薄地覆盖着一大两小三道身影,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月光犹如冰冷的火焰,燃烧刺骨的激情。
终于,神宫寺无月没有忍住,“哇”地一声,他咳出血来。
握紧女孩们的小手,他垂眸露出一个安抚性质的笑容:“别担心,我会护你们周全。”
女孩们沉默着点了点头。
看着她们浑身的伤痕,神宫寺无月稍作沉吟,然后脱下外袍,将互相紧挨着的两个小小身体包裹起来。
“有了这件衣服,他们会好好安顿你们的。”稳妥起见,他歪头摘下固定发髻的唯一一根金簪,递给菜菜子:“这是信物。”
许是对他话中的“他们”感到忐忑不安,美美子抿唇,喏喏道:“......那您呢?”不和我们一起吗?
“如果您要去做什么事......我们也可以和您一起,那些人说,我们有古怪的力量。”
菜菜子握紧妹妹的手,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我们可以帮上忙的!”
她们的声音稚嫩,语气甚至有些畏缩,但其中却携着令人难以忽略的郑重。
被两个孩子关心,神宫寺无月心中涌出一股暖流,他直视两个孩子,牵起她们彼此交握的小手。
“谢谢你们为我着想,”他微微抬头,视线如锋利的红刃,望向远处幽远的天空:“但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少儿不宜了。”
啪嗒、啪嗒、啪嗒......
寂静的夜色中,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
来者步履轻缓,撑着一把硕大的黑伞。
神宫寺无月迅速察觉要素,眯起了眼睛。
嗯?
怎么还有人撞款他的出场方式?
距离约为五十步,那人静静地停住脚步,存在感很低,低到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
神宫寺无月站起身,将两个孩子往身后扯了扯。
夜风渐起,吹乱他一头长发,远远看去,如水底随波狂舞的海藻。
那人十分狡猾,刚好停在安全范围的边缘。
“你是谁?”
“真让人伤心。”来者缓缓抬高伞面,露出一张秀丽温婉的脸,“产屋敷家的小公子,你忘记了吗?我曾与您一同出席晴明大人的酌樱宴。”
神宫寺无月挑了挑眉,直到羂索被那双通红的眼睛盯到毛骨悚然之时,他才发出一声轻笑:“阁下藏头露尾至今,现在出现在我面前,就是为了这种不痛不痒的寒暄吗?”
“更何况,安倍晴明的席面,邀请的向来只有我那兄长,至于你......我从未见过。”
什么产屋敷,什么晴明大人。
真是粗浅低劣的试探。
在短暂的、作为人类的十数年里,由于与生俱来的病痛,鬼舞辻无惨从未离开过产屋敷大宅。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咒灵这种生物都不曾知晓。
更别提出席什么宴会。
寄生在虎杖香织身体中的羂索勾起唇角,心满意足地笑了,但面上却表现得遗憾而惋惜:“看来我也被漫长的光阴冲刷得记忆模糊了。”
神宫寺无月听得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羂索死死盯住眼前人艳丽明媚的脸,发出低低的笑声:“高贵的鬼之始祖,还请您多些耐心......”
转动瞳孔,他的视线缓缓下移。
被那双如同野兽般的冰冷双眸锁定,美美子和菜菜子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不约而同地将女人的衣摆攥得更紧。
“我知道您要做什么。”他笑弯眼睛,瞳孔浮现出阴冷的寒光。
将手放在两个孩子的头顶,神宫寺无月冷下脸:“想要阻止我的话,现在已经晚了。”
“不,您误会了。”羂索垂下脑袋,声音无比恭敬:“我是来送行的。”
神宫寺无月顿时皱起眉。
在四年间,他虽然隐隐察觉到了咒术界有其他的势力,但他身无乏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他能所想的最好局面了。
在这个副本即将迎来终局的节点,无论是谁,他都无法容忍对方制造破坏......
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可能。
“我感受到有大批咒灵正快速朝这个位置靠近。”羂索话锋一转:“代表咒术界乃至全人类,我对您的大义之举表示钦佩,您身边的两个孩子,也将在日后成为咒术界的中坚力量。”
电光石火间,神宫寺无月脑中浮现出一个猜测。
敢情,是来捡漏的。
在他杀死大批咒灵后杀死他,然后将美美子和菜菜子带走收入麾下。
乌云被夜风推动,月亮躲在幽暗的某处,隐约散发出朦胧的青光。
“呵呵......”女人止不住发笑,笑声从一开始的温柔缱绻,逐渐变得癫狂。
她突然停止发笑,声音说不出的冷静:“这是交易吗?”
“很遗憾您将我们的关系定义为冰冷的交易,但我只想帮助您。”
“一直以来,协会一手遮天,将大量优秀的咒术师幼苗扼杀在摇篮中。”
见他如此,羂索也开门见山:
“我的术式能够让我借助他人的身体不断转生,我一直在试图扭转眼下的局势,但我一人势单力薄,哪怕更换了无数具身体,我也无法以一己之力和那些腐朽的势力对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您出现了——”
羂索的表情无比诚恳,扬声道——
“在丑恶、黑暗、扭曲的世界里,您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让无数的平民咒术师看到了希望。”
“在您走后,我会好生保管您的身体,将这两个孩子培养成优秀的咒术师,同时使五条莅临咒术界的顶点。”
“并且......我会尽我所能,保住高专的全体学生们。”
羂索觉得无惨绝对无法拒绝他提出的条件。
从四年前,他就开始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了。
优雅、高贵、美丽、冷酷、强大......五条的新任女性家主,完全就是这些词语的代行人。更让羂索狂喜的是,无惨维持着这具身躯行走于人世——至今已逾千年。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发现对方一个弱点。
心软。
明明可以更大限度地掌控权力,可他却总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将权力让渡给其他人。
而现在,更是要为了他那群学生选择与咒灵同归于尽......
羂索对此嗤之以鼻。
这简直是何等的浪费啊。
但他也为之感到庆幸。
心软,恰恰是最大的弱点。
瞧啊,都到这种时候了,还一心护着身旁两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女孩。
果不其然,在听到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那双红眸骤然缩紧,随即缓缓放大,映出脉脉温情的水光。
羂索忍不住感叹:“您真是一个好人。”
“那我需要做什么?”神宫寺无月声音淡淡,他眯起眼睛:“我的结局早已注定,我没有多余的东西能和你交易。”
见事情成了大半,羂索强行克制住自己嘴角疯狂上扬的冲动:“很简单,您只需要......在同归于尽的时候,最大限度地保留住您身躯的完整。”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阁下应该清楚,我这具身体的特别之处。”在女孩们惊疑不定的眸光中,神宫寺无月缓步上前,双手抬高以证明自己的无害。
当然,就算他不这样,羂索也不会防备。
——他已经能够闻到空气中传来的、独属于咒灵的恶臭了。
他几乎笃定,无惨不会对他出手。
真是天助他也。
即便再强大又如何,只要心够软,还不是会被他拿捏住。
“放心吧,我已经提前做过准备了——”
使他声音消失的,是女人携着浓浓腥甜之气的拥抱。
月光一泻千里,羂索这才发现,眼前人哪里穿着一身红衣?分明是被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的。
他突然没由来地感到不安,可下意识垂眸看向怀中人的表情的瞬间,又奇迹般的安定了下来。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女人喃喃自语的样子看起来十分令人放松警惕,红眸之中有水雾凝结,烟眉微蹙,面色与双唇皆白。
秉持着演戏就要演全套的准则,羂索勾出一个安抚性质的微笑。心中却是想到——哪怕眼前人瞬间暴起要对他动手
神宫寺无月这次是真的放心了。
这家伙表面装得一手好逼,实际上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
神他妈帮助他。
同步率上升后,神宫寺无月的视力堪比x光,只是远远一个照面,他就看清这家伙脑袋中、那喋喋不休的肉粉色脑花。
一边说着那样伟光正的话,一边又控制不住地作呕。
神宫寺无月:呵呵。
从心头、乃至灵魂深处,突兀涌现出一大股凶猛的戾气,这是有且仅有的唯一一次,是神宫寺无月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选择同步鬼王的恶意与怨念。
决定不再继续浪费时间,他扬起脖颈,宛若垂死之天鹅,修长的手指死死攥住身前人肩膀处的布料。“真的、真的会帮我吗?”
“悟、杰、硝子、小惠......你真的会帮我照顾好他们吗......?”
和平常任何时候都不同,女人的声音充满了小心翼翼。
羂索曾经在人群中远远见过她一眼,那抹高贵艳丽的身姿,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没有什么比强者俯首、低声下气更让人感到畅快的事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抬手拭去女人眼角的泪水——
“嗯,我保证。”
保证把他们一个个养得白白胖胖,作为他的备用肉身。
忽然,神宫寺无月用力扼住羂索的双肩,身躯猛地贴近——他给了羂索一个热恋中的伴侣才可能出现的亲密拥抱。
两人身高差不多,前胸完全贴在了一起。
“你......”羂索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下意识伸手去推,女人看似弱不禁风的单薄身躯却宛若钢铁之柱般死死扎进地表。
为什么?
怎么回事?
羂索被突如其来覆盖在前胸的压力挤得喘不过气来,即使全力挣扎,也还是无法改变他被死死拥抱住的事实。
仿佛深陷在毒蛛陷阱中的蝴蝶,无力挣扎,无法逃脱。
紧接着,他听见耳边传来吱嘎吱嘎的声响。
对死亡的恐惧宛若森冷的冰锥悄然刺破他的脊柱,羂索当即勃然大怒:“你要做什么?!”
他们刚刚不是商量得很愉快吗?
“既然你想得到我的身体,那就来亲身领略一下它的力量吧。”神宫寺无月勾起一个亲昵的微笑。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想占有我的身体、我的能力、我的一切,就请你做好觉悟。”
神宫寺无月柔和的声音在羂索耳边响起,羂索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蛇一般的吐息。
仿佛恶魔低语。
羂索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仿佛钢铁铸就的双手从肩头一路摸索至后背,羂索感到窒息,下意识捶打神宫寺无月的后背。
神宫寺无月却并不在意,他的唇角维持着微笑,似乎打算以这种方式生生挤死羂索。
呼吸愈发艰难。
胸口传来巨大的疼痛。
羂索不可抑制地发出哀嚎。
“啊啊啊啊——!!!你、你误会我了......!有话——”
“有话好好说?”
骨裂声不绝于耳。
剧痛之中,羂索脑门上的缝合线如被赋予生命一般飞速蠕动。
神宫寺无月眯起眼睛,手上的力道猛然用力。
脖子与头颅相连处的血肉开始涌动,千钧一发之时,神宫寺无月微微扭头,对已然看呆的美美子菜菜子姐妹轻声道:“别看,闭上眼。”
手臂骤然缩紧,触手张开血盆大口——
砰的一声巨响——
神宫寺无月收回手,羂索的无头身躯如同秋叶一般无声滑落地面。
原本凹凸有致的身躯被碾压成薄薄一片,胸膛被肋骨刺破而出,尖端还挂着内脏的碎片。
感受着黏腻腻的浓浆顺着触手的喉管流进身体,神宫寺无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已然没有声息的羂索,语气轻飘飘:
“好人?”
“别开玩笑了,我也是个很坏的混蛋。”
脑花?
他这具身体里,可是拥有五颗大脑,七颗心脏。
根本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
................................................
“杰!再快一点!”
狂风呼啸,五条悟大吼出声。
咒灵背上,高专众人半蹲着维持身形,夏油杰有苦说不出。
这已经是他能找出的,最快速的飞行型咒灵了。
“......那家伙明明早就知道,却临了才告诉我。”五条悟一张精致的脸此刻阴沉得可怕,一字一顿,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
有云飘过他们,高空的空气变得有些稀薄,或许是五条悟的错觉,他甚至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其余几人都没有说话,不祥的预感犹如厚重的湿水棉被严严实实的盖在头顶。
在来的路上,他们已经接到了多个电话求助——分别来自全国各地的咒术师。
电话内容大差不差,都是说咒灵们像是被操控一般,自发集合在一起。
山雨欲来风满楼。
虽然不知道咒灵及其背后操控者的真实目的,协会那边也失去了消息,各地的咒术师们最终一致决定,分散于各个城市,以做好最坏的打算。
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咒灵方发起的、对日本全境人类的超大规模袭击。
“三公里之外!乌鸦有新发现!”冥冥的肩膀上停着一只双眸红红的乌鸦。
众人瞬间正色。
太好了。
一定要赶上啊。
................................................
微弱的光线将此间一分为二,神宫寺无月将两个孩子用黑帐安顿好,不再停顿,转身望向黑暗的山林。
【已经来了。】系统言简意赅。
向此处奔袭而来的,是比黑暗更黑的生物们,远远看去,密密麻麻一片,令人毛骨悚然。
可现在的神宫寺无月已经看不清楚了。
他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潮水般的剧痛。
鬼舞辻无惨、神宫寺无月、羂索,三方意识在他的脑中各自为战,他死死咬住下唇,哪怕唇肉糜烂得不成型,也无法转移他分毫的注意力。
真的很疼。
但这无法改变他接下来的所作所为。
同步率飙升。
脑中,羂索聒噪的叫骂声瞬间止息。
神宫寺无月此刻感受到一种神奇的触感,闭上眼面朝远方,视网膜中出现点点星火,其中,东京位置的火苗聚集在一处,如烈焰燃烧。
他此刻能感应到饮下鬼血的所有人的具体位置。
长达成百上千个夜晚中,一直以来的布置终于发挥了作用。
轻轻闭合掌心,神宫寺无月仅仅只说了一个字。
“爆。”
在他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以咒术协会决策人为首,其麾下无数爪牙,身体犹如气球一般被迅速吹鼓,哀嚎声在全国各个角落响起,随即便是咚咚咚的沉闷爆炸声......
只可惜没有亲耳听到那些美妙的声音。
神宫寺无月眨眨眼睛,面向极快速朝他飞奔而来的庞然大物们。
“希望我那时还并没有完全消散意识。”
他很好奇,这些咒灵膨胀爆炸时——会发出怎样的声音。
眨眼间,特级咒灵掠影而来,他的周身瞬间出现可怖的利爪形伤痕,空气都骤然停滞一瞬,随即,身体各处崩出鲜血,宛若朵朵于空中绽放的血花。
伤痕深可见骨,鲜血不断涌出,神宫寺无月的气息瞬间微弱。
即使被咒灵啃咬,他却依旧没有露出防备的姿态。
这样的平静与从容,更加令人骇然。
但此刻没有观众。
取出怀中早已准备多时的药剂,神宫寺无月毫不犹豫的打开盖子,一饮而尽。
这是原著当中,蝴蝶忍注入童磨身体中的紫藤花剧毒。
嘭、嘭、嘭……
心脏犹如被鼓锤重重敲击。
轰——
不祥的黑红雾气从神宫寺无月身上爆发出来,漆黑的夜幕仿佛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所牵引,云层脱离它们的既定轨道,开始以一种令人叹为观止的壮阔姿态迅速盘旋集中,风声呼啸,周遭一切的景象,似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轻轻翻转,月轮勉强维持它的身形,以免被狂风吹个支离破碎。
视线锁定天空中的小黑点,就算是被咒灵啃咬时也一直无波的瞳孔骤然紧缩,神宫寺无月嘴角一弯,几乎是下意识般的,勾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随即,他的嘴角又垮了下来。
真是的......应该是甚尔吧。
多嘴的家伙。虽是抱怨着,但他眸中的笑意却不似作伪。
能在最后的时刻见一面,也是极好的。
温柔铺满眼底,他却无比决绝。
“阿——”
声音似是从天外传来,空灵而玄妙,又像是从地底升起,哀戚且幽怨。
这是一族之始祖发出的,令万千生灵难以抗拒的声音。
飞行咒灵的背上,五条悟原本勾起的唇角下垂回落,他死死盯住距离越来越近的女人,眼睛骤然紧缩。
女人黑发如瀑,似夜幕深沉,随着每一次呼吸摇曳,古老而神秘,肤色白到恍若透明,宛若白玉无瑕,以决然之姿,她张开仿佛被在下一秒就会被狂风狠狠折断的双臂——即使背后是万千形状扭曲的怪异生物,狰狞可怖,令人不寒而栗。
极致的美与丑,在此刻同框。
以她为中心,声波如海浪般扩散而出,下一刻,狂风骤起,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她附近的大树拦腰折断。
在这样猛烈的风暴中,维持身形都已然变得十分困难。
而风暴中央的纤弱之人,脸上却仍然带着浅浅的微笑。
然而,她的身形逐渐被瞬间涌上的咒灵掩盖......
“不——!!!”五条悟一跃而下,手臂伸长。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用出了他能用出的最大限度攻击的术式。
苍!茈!
无论是什么也好,无论是什么都好。
只要能阻止......只要能救她!
神宫寺无月无奈地笑着,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似乎跨越漫长的时光,轻轻地在五条悟耳边响起。
“我很高兴,在最后还能见到你。”
“悟。”
下一秒,五条悟感到眼前一黑,覆盖在眼上的触感令他呆滞一瞬,一只熟悉到仿佛铭刻骨髓的手掌,捂住他的眼睛,和以往不同,手掌传来温热的温度。
五条悟颤抖着抬起手,想要轻轻碰一下覆盖在他眼睛上的手,但是却在距离他睫毛不到一寸的位置僵住了。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死亡的气息,与他所熟知的冷香形成鲜明的对比。
纤长的白色睫羽不断颤抖,有如纯白的蝴蝶。
漫天血雨中,这对白色的蝴蝶拼命扇动着翅膀,好让自己在雨中维持身型。
但五条悟终究不是蝴蝶。
或主动、或被迫,他只能睁开那双天空般苍远的蓝色眼睛,注视发生在现实、在当下、在每分每秒的景象。
携六眼降生于世的神子,用这双非人的眼睛,注视最亲之人的死相。
与无数低等咒灵构成的风暴中心,在如此近距离之下,瞬间,他便将眼前之人的模样尽收眼底。
长发被不知名的液体濡湿,紧紧贴在他的阿无的脸侧,失去往日的光泽,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与尘土混合在一起,勾勒出她苍白的轮廓。
以及——
血、血、血......到处都是血!
启唇,声音沙哑——
“啊......没想让你看见这一幕的。”
五条悟看到他的阿无脸上充满了歉意。
“等一下......”他下意识喃喃。
五条悟伸出手,想去触摸他的脸庞。
可下一瞬——
在两人之间,噗地一声闷闷的爆裂声响起。
血一般的雾气瞬间炸开。
五条悟只觉天地都静默了一瞬,随即,铺天盖地的红色涌进他的视网膜,他感到一股强烈的头晕目眩。
他跪倒在被鲜血濡湿透彻、柔软的地面,一手用力捂住脑袋,手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
混合着内脏碎片,红到发黑的液体均匀沾在每一只咒灵的身上。
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轰——!!!”
咒灵品尝到鬼王的血肉,哪怕有当世最强的神子以毫无防备的姿态站在眼前,也瞬间作鸟兽散去。
“校长呢?”
随后赶到的夏油杰等人望着四散而去的咒灵们有些茫然,庵歌姬抓住五条悟,她的神情有些崩溃,只是一遍遍重复:“校长呢?”
“校长呢?”
看着空地上的一抹血花,冥冥不忍地移开视线,走到庵歌姬身边,抬手轻轻放在她的背上:“歌姬,她......”
虽然有咒灵遮挡住了绝大部分视线,但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突兀在咒灵群中绽放的血雾烟花。
夏油杰强行使自己的语气与平时没有差别:“先别急,这说不定是校长的某种保命手段,我们没人正面看到她已经......总之,这群咒灵的行动十分诡异,跟着它们,我们说不定能找到无惨桑。”
恍若大梦初醒,五条悟眼眶泛红,双唇颤抖,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使气氛不再如此低沉,却感受到身体任何一处都像是灌了铅般的沉重,短短几步距离,他的双腿都不受控制。
对、对,他没有直接看到,在那一瞬间,他移开了视线,对、没错,就是这样......
夏油杰不留痕迹地从隐秘角落伸手扶了一把挚友,扫视一圈,他扬声道:“现在,你们谁要和我一起去?”
众人点了点头。
随即各自选择了一个咒灵去往的方向。
家入硝子与五条悟擦肩而过,她张口想说什么,一开口却是哽咽。“别难过,事情不会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糟糕的。”
随即用手背狠狠抹了抹眼睛,她的力气很大,眼眶周围都泛起红。
五条悟痛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湛蓝的双眸中盈满了坚定。
没有人注意到,那抹深邃的湛蓝之下,是如海浪般翻滚汹涌的癫狂。
“我知道。”
那人不会如此轻易就离开他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是......哪怕只是联想到一丝一毫的失去那人的可能,他都感到难以言喻的窒息。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感受到,刚才那些咒灵的身上,都携带了阿无的气息。”
“......是活着的。”
家入硝子一愣:“......欸?”
................................................
一身血肉被生生崩裂分散的疼痛,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言明的?
这是最后一击。
以这副身躯作为代价。
鬼舞辻无惨的意志超乎常人,曾面对施展日之呼吸的强敌时,将自己的身体爆炸成整整三千块碎片,随后更是隐忍着巨大的痛苦一路逃窜,最后以寥寥几片薄薄的肉片浴血重生。
将同步率开到百分百的神宫寺无月在此刻也共享了那份意志,重温了那段记忆与随之而来的痛苦,无数的疼痛层层叠加,神宫寺无月差点直接崩溃。
意识与神智如初春冰雪般渐渐消融,他全然凭借为数不多的本能执行计划。
在过去的咒术高层宴会中,他一点一点将鬼血滴进受邀者的杯子里。
几次下来,绝大多数的高层都被悄然摄入了他的血液。
但还是面临了一个问题,擒贼先擒王,而协会的决策人十分警惕,从不出席于任何公开的宴会。
所以,他在星浆体一事中顺势暴露自己。
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居然被底细不明的怪物掌控?这实在是骇人听闻。于是协会决策人不得不召开会议,将所有人都聚集到一起。
但神宫寺无月和他的下属是不能出席这种场合的。
愈史郎的重要性被揭露出来。
在接到愈史郎的信息后,神宫寺无月终于将计划推行到最后一步——自爆。
这并不是少智的莽夫之举。
通过鬼血,他将至少相连两个城市的咒灵通通聚集了过来,然后将一身的血肉分散成无数碎片,附着在咒灵身上。同时,每一片血肉都具有他的意识,操控着咒灵们向愈史郎与协会等人聚集在各个城市的咒灵群散开。
哪怕仅仅是一滴鬼血,也足够将咒灵变化为鬼。
只要赶在日出之前,使吸收过鬼血的咒灵们在每一个咒灵群中自爆。
那就可以达成日本境内、百分之九十五的咒灵全部被阳光晒死的超级HE结局。
可千算万算,神宫寺无月算漏了一点。
就是伏黑甚尔。
那家伙居然把他计划透露给了原本应该一无所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奔向光明未来的孩子们。
神宫寺无月:有点咬牙切齿了。
哪怕是养一只小猫小狗,几年下来都是会有深厚感情的,更何况神宫寺无月亲眼见证五条悟从懵懵懂懂的小正太、一路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少年。
......那就再多分几片血肉凝结成人形吧。
在他打定主意的瞬间,系统无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月,次数已经正式用完了。】
意识空间内,神宫寺无月耸耸肩:“没办法,如果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按照那群孩子表面温良实则偏激的性格......算了,我也说不清。”
“但送佛就送到西嘛,你也不想到时候来处理售后问题吧?”
【......】
漫长的沉默过后,最终是系统选择退后一步。
行吧。
它咬牙切齿道:【......就算是你提前使用下个任务世界的能力了。】
【到时候再扣回来。】
................................................
直到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时,五条悟终于停下了脚步。
想要以双腿追上可以无视任何建筑物的咒灵,完全是痴人说梦,更何况那些咒灵完全没有停留的意愿,仿佛被驱使一般,朝着目的地飞去。
宛若受到某种牵引,五条悟没有通知任何人——他回了家。
还未破晓,五条宅的仆人们尚在梦乡,四周隐约有鸟雀叽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食物香气。
居住在这里十几年,五条悟当然知道,此时正是后厨准备早餐的时间。
白发少年走在淡淡香甜气味缭绕着的寂静长廊中,映入眼帘,是仓矢与小春每日打理修整的花圃。
鼻尖萦绕着晨露的湿润气息,恍惚之间,五条悟生出一种今天只是过往无数个平凡的清晨的错觉。
他逐渐加快脚步,穿过拐角,他的瞳孔骤然缩紧。
远处吹来的风扬起来者的白色衣袖,飘飘欲仙,似是听见脚步声,他回头,露出一张清冷俊美的面容。
那般的不食人间烟火,仿佛要随风而去。
神宫寺无月转过身,微微仰起头,勾出一个清浅的笑容:“你回来啦。”
五条悟一怔,瞳孔地震,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阿无......”
他想问的有很多。
比如——
你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
之前发生了什么?
你......
为什么就像是来告别的?
身体比大脑的反应还要快,他飞奔上前,张开双臂想将人揽入怀中......
可临了,他又顿住了。
他怕这仅仅是一道幻象。
“怎么了?”神宫寺无月轻轻牵起五条悟的手,微微咳嗽一声:“陪我走一走吧。”
五条悟几乎做不出任何反应,呆呆的被神宫寺无月牵着手,他亦步亦趋。
“我名鬼舞辻无惨,鬼之始祖,旧时代的遗物。”
抬眸望向厚厚的云层,男人细细弯起眼睛,红梅般的眼眸满是笑意。
“在此之前,我杀了很多人,也吃了很多人。”
“就像常见的少年漫中的反派一样,如同蛇鼠一般在黑暗中苟延残喘的我,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结局。灶门炭治郎、灶门祢豆子、珠世、富冈义勇、产屋敷耀哉、蝴蝶忍......很多很多人,呵......当然,他们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他语气轻松,如数家珍。
五条悟反过来将他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他有些不安,听着听着,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毫不犹豫:“阿无是很好的人,如果一定要有理由,那就是他们才是坏人。”
被他充斥着孩子气的话语逗笑,男人仰起头,五条悟这才发现,他的双眼在不知何时,再也映射不出自己的倒影。
犹如宝石蒙尘。
“我是从地狱深处爬回来的。”察觉不到五条悟的视线,男人轻轻歪了歪头。“很可笑吧,像我这样的罪人,居然可以钻空子重新回到人世间。”
见他丝毫没有提到自己的眼睛,五条悟紧紧抿住唇,许久,才艰难地顺着眼前人的话题继续道:“那......你开心吗?”
既然不提,那他就不问,他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闻言,神宫寺无月歪头想了想,语气轻松:“当然,非常开心。”
两人携手走过院落,走过长廊,走过池塘。
最终在艳丽盛放的红山茶花园前,停下脚步。
世界是如此的寂静,除了时不时穿林而过的阵阵微风,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再无其他。
神宫寺无月坐在仓矢为幼时的五条悟制作的秋千上,微风拂面,他眯起眼睛,轻轻开口:“总是教导着你要成为一个正直优秀的人的我,其实才是那个真正的混蛋。”
“而这个美好的世界,是不需要混蛋的。”
五条悟身体下蹲,像是幼时那般,伏在继母的大腿上。
他嘟起嘴:“......阿无才不是混蛋。”
他没说的是——
我需要你,我们都需要你。
男人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到最后的时刻,他选择将自己的心意剖开细细讲给他养大的孩子听。
“我想得到的东西有很多。”
“可是最后才发现,我好像只要注视着你、注视着你们,就够了。”
随着他的话语,云层渐渐散去,耀眼的金色光辉缓缓倾洒。
与此同时,五条悟感到裤兜里的手机正在不断发出震动。
神宫寺无月的耳朵没有放过这一动静,他缓缓勾起唇角——
“在未来,无论你做出了怎样的选择,我也依然深爱着你。”
抓住他愈加透明的双手,五条悟彻底慌了。
他加快语速,声音可怜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语无伦次道:
“可、可是阿无呢?你呢?没有你在,我......”
“嘘。”男人竖起食指轻轻点在神情仓惶如小兽般的白发少年唇前。
他眯起一双红眸,抬眸透过细碎的树冠,直视灿烂的朝阳。
“我会一直注视着你们——”
“直到时间的尽头。”
温暖的、夺目的朝阳下,神宫寺无月微笑着彻底消失于这个世界。
“......”
五条悟跪坐在地上,直到紧贴裤兜的大腿皮肤被手机震到发麻,他才神情木然地接通了电话。
“悟!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五条悟听见了自己毫无波澜的声音。“怎么了。”
电话那头,向来郑重严肃的夜蛾正道摘下墨镜,用袖子擦拭眼角由于过于激动而溢出的泪水。
“我刚才接到消息——”
他极力使自己的声线维持平静。
“全国境内,百分之九十八的咒灵......在日出的那一刻——诡异消失了。”
................................................
仓矢和小春几乎是同一时间醒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连滚带爬拉开门扉。
唰地一声巨响。
此时正值晌午,暖洋洋的阳光撒在两人身上。
小春茫然地抬起手,一千多个日夜过去,她已经快要忘记被阳光照在身上时,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两人穿过长廊,一路飞奔,很快来到目的地。
“仓矢,我们......”
望着跪坐在秋千前的小少爷,小春怔怔扭头,却见一向严谨自持的管家先生死死咬出了下唇。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泪与鼻涕混合在一起,哭得一塌糊涂。
赶上啦!呼~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在五条家当鬼王的第三十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