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遍地是前任 第2章 关于死亡的梦

江户川乱步的噩梦源自一个明亮的午后。

关于死亡，江户川一点也不陌生。有个身为出名警察的爸爸，难免会听到许多案件相关的事情，死人则是那些故事里的常驻演员。

但是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很难意识到，轻飘飘的一个字，居然代表了某个陌生人性命的消逝。

他在某一天遇见了邻居家的小孩。对方莫名其妙的请求他和爸爸一起在第二天去敲他的门。

江户川乱步理所当然的拒绝了，明天可是爸爸难得的休息日，他自己和爸爸相处的时间都不够，为什么还要跟别人家小孩分摊啊。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啊，我们又不熟，而且……”

就算你没有爸爸，也不可以觊觎我的爸爸啊！

“抱歉，抱歉，但是请一定要来。”

对方一个劲的拜托他，最后江户川乱步被缠得不耐烦，随口答应了，紧跟着那家伙就急匆匆的跑掉了。

真是讨厌的家伙。江户川乱步不太开心。他内心里抗拒着告诉父亲这件事，但也有些好奇对方这么做的原因。

之前初见的时候他就对这个小孩没有什么好感。那时候他们母子二人刚刚搬过来，送了礼物来拜访，刚好是休息日，江户川一家都在，于是就把他们请进了家里。

那位面色苍白的长谷川夫人跟妈妈聊的很投缘。她安静的孩子看起来和她一样，苍白、瘦弱，带着一种惹人怜惜的病气。于是江户川先生主动过去跟小孩搭了话。

只有江户川乱步得不到关注，在他自己的家里。

明明是他自己不愿意理人主动躲起来的，可。小男孩听着客厅里的动静，随手抓了只玩偶在床上滚来滚去。

来的这对母子都是不爱说话的人，所幸江户川夫妇都十分擅长与人沟通——在这方面有个很重要原因就是他们有个叫江户川乱步的儿子。但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了江户川乱步的难缠。

难缠的江户川乱步觉得简直过去了一个世纪这么久，可看看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几乎没有变化。

一定是太阳出问题了。

想出去，自己一个人好无聊。

怎么还不走。江户川乱步几乎有些委屈地想。他从床上坐起来，把怀里兔子的耳朵捏了又捏，最后忍不住跑下床把房门推开一条缝，让声音更清楚的传过来。

大体可以分为两个方位，一边是柔和的女声在交谈，一边是父亲的声音。

谈话的内容……女声那边，嗯嗯，单身母亲带着儿子离家出走，原因是家暴，还有其他，恐惧着除了家暴男外的另一个人，但是涉及到对方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开口了。母亲肯定也是听出来，所以在陪着对方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父亲那边……也在套家暴男的消息，除此之外全是一些哄小孩的无聊话。那个没见过的孩子只是简短的应答，几乎没有主动说起任何事情。

江户川乱步开门走出去。

该加入哪边简直不用多想。

受自己母亲的影响，江户川乱步对温柔的年长女性很尊重敬畏，受其他金鱼脑的笨小孩影响，江户川乱步蔑视一切年龄在儿童范畴内的人。他理所当然的往自己父亲那边去，却听到父亲亲昵地对着那家伙喊“小乱”。

一瞬间，年幼的江户川乱步生出了自己地位要被抢走的错觉。

他炸毛了。

自从有记忆开始，江户川乱步对外的交际从来没有顺畅过，但无论如何，他还有爸爸妈妈。家是他温暖坚固的港湾。可现在，爸爸用他的名字称呼别人。江户川乱步也不明白自己那时是怎么想的，居然会闹出这样可笑的误会。或许潜意识里他怀疑着恐惧着父母也会像其他人那样对待他，所以年幼的名侦探在当时反应过激，几乎感到世界崩塌。

虽然后来证实只是误会，对方的大名就叫长谷川乱，并没有抢走乱步昵称的意思。

父亲郑重的跟他沟通，于是江户川乱步不情不愿的跟那个和自己名字有些相似的家伙道了歉，穿着白色西装短裤的男孩轻轻的说没关系。但是恶感从此留存下来，他单方面认为长谷川乱是个讨厌鬼。

这个安静好看的小弟弟让江户川乱步的危机感空前强烈，他不想跟任何人分享自己父母的爱，任何人！

……

第二天，江户川乱步只是跟妈妈说了一声要出门，然后一个人去了长谷川家。

他是第一次去，但因为实在很近，所以并没有迷路，只是稍微多花了一些时间，本来预计上午能到，可他站在那家人门前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空中央。

江户川乱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他记得这家的女主人和妈妈一样漂亮又温柔，想着说不定能蹭一顿午饭。

抱着这样无所谓的心态，小孩敲了敲门。

门缝里探出一张苍白秀气的脸，是长谷川乱。他看起来和平日里没有什么不同，可又大不相同。

男孩的身子半掩在门板后，他柔软浓密的黑发依旧顺滑蓬松，明亮的大眼睛里清澈不带半点血丝，左眼下缀了一颗细痣，嘴唇是樱花一样的颜色，穿背带短裤和白色衬衫。

长谷川夫人一定在他的外表上花费了许多心思。就连不喜欢他的江户川乱步都得承认，他像个电视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但是，男孩稚嫩的脸上堆积了过于复杂的表情，他和昨天江户川乱步见到的，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彼时江户川还不懂那是名为绝望的情感。

在看到只有乱步一个人之后，他眼睛里一下子堆起了泪，长谷川乱的皮肤太白，一要哭眼眶便红的格外明显。

……只是满蓄的泪珠让他的眼睛更亮、更好看了。

江户川乱步愣了一下，就在这间隙里，长谷川乱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脸，轻轻问道：“你怎么自己来了？”

“我爸爸没有时间，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回过神来的小江户川感到一种莫名的心虚，但他努力做出理直气壮的模样，挺直腰板这样说。

“你……”长谷川乱张了张口，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脸颊上陡然滚落了一颗泪。

“你哭什么？”有种不安在内心里隐隐发酵，江户川乱步皱着眉头问他。

“我……我想……”那双眼睛自始至终水波粼粼，他几乎是嗫嚅着发出了听起来像是这样话语的含混声音。

“……救救我”

江户川乱步的表情介乎烦躁与困惑之间，他用一种审判似的怀疑且苛刻的目光扫视长谷川乱，毫无所获。长谷川乱看起来并无异样，他的神情里透露出远比现实更多的线索，可惜江户川乱步不善于此道。

“你说清楚点”

话音未落，他忽然发现，仿佛在未被注意到的一瞬间，长谷川乱突然变得黯淡且柔软，柔软到无力。他用一种**的胆怯目光注视了江户川乱步几息，随后垂下了头，好像纤细的脖颈已经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他像是干燥的泥人遇到了暴雨，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软烂的无望气质。

几乎叫江户川乱步怀疑他真是靠自己的力量在站着吗？还是像玩偶一样被挂在门把手上摆出站立的姿势。

与他面对面的那个孩子满脸惶惑，盈满泪水的眼中全是乞求。但其实当时江户川乱步完全不理解长谷川乱的异样是因为什么。他只是困惑于对方的表现所以没有来得及作声。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这句话没能说出来。因为长谷川乱又一次迅速回了下头，紧跟着很大声的告别，仿佛在说给江户川乱步以外的某个人听。

“不好意思”

“我今天不方便陪你玩，快离开吧。”

紧跟着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江户川乱步有些发懵，随后涌上来的是被戏耍般的羞恼。不再思考刚刚的场景，他不满地开始大力敲门。然而小孩子的力气根本没什么作用，手又痛又麻，却始终没见再有人来开门。

周围一片寂静，小男孩有些搞不清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但总归他不想就这么回去。怀揣着孩童特有的强大好奇心，他试图窥探屋子里的景象。

最直接的办法当然是透过窗户观察。他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发觉客厅里的窗子拉上了窗帘，但厨房的窗户并没有遮挡。不过这个窗的位置稍高，在料理台上方，凭着他的小短腿实在看不见什么。

江户川乱步不想半途而废。他观望了一会，从角落里扒拉出几块残缺的砖石。叠在一起后试了试，站不稳，但如果好好抓住窗沿，大概能够保持平衡。

——成功了。

长谷川母子并不富裕。租住的房屋也相当小，这让江户川能透过厨房看见客厅里的景象。身后斜射的阳光照进屋里，把黯淡的小空间照出一块亮光。

江户川乱步看到了长谷川乱，就在最明亮的地方。

他看到躺在一滩金液似的阳光里的，长谷川乱的尸体。

暴突的眼球，脖颈上青紫的掐痕。大概经历了许多痛苦，所以才会留下这样狰狞的死相。

那是江户川乱步第一次见到人类的死亡。

比他想象中要迅速且寂静得多。

江户川乱步忽然意识到，在他绕着房屋转圈时，在他拖过较大的碎砖踮脚时，在他满心困惑和抱怨的做着一些小事的那一段时间里，有那么一小片夹在其中的时间，让长谷川乱的状态由生变为了死。

他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告诉妈妈。

他发烧了。

后来爸爸回来的时候。江户川乱步着急的扑上去，颠三倒四的讲着关于长谷川乱的事。

“乱步很勇敢，你做的很棒。”

有着“千里眼”美名的警察揉了揉儿子的头发，让开一步：“看看这是谁？”

苍白漂亮的男孩看上去干干净净，穿着没有平时那般将就，只是最普通的T恤和短裤。长谷川乱的脖颈白嫩没有伤痕，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好看。他迎着江户川乱步的目光有些拘谨的笑着，小小声的道谢：

“谢谢你，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