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主希腊神话]深渊上的太阳 第4章 第4章

太一的记忆残缺不全。

一半被取走，另一半取不走的被搅碎。

所以时不时会想起一些往事。

恰好，太一就想起了有关眼前男人，哦不，‘深渊’之神的一点往事。

他是流浪到这个世界的，流浪这个词不太准确，但很符合他当时的情况。

至于为什么流浪，他确实想不起来。

塔尔塔洛斯是世界的第一道防线，天神们于大地建立永恒的崇拜国度，大地之下的深渊是维持世界稳定的运转场。

没有祂，光是日积月累的罪恶便能给世界带去数不尽的负担。

神明多的好处是世界的体系更加完善，坏处尤为明显，深渊里的罪神和怪物一旦放出，便是一场灭顶之灾。

太一降临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深渊。

他撞上了深渊的本体。

金红色的光芒拖曳尾焰，犹如恒星坍塌，宇宙爆炸，几乎所有神明的国度都在那一刻化作了奔腾的橙红海浪，掀起辐射世界的海啸。

破碎的国度，回归主神的法则。

一时之间，鹰隼，月桂，丰饶之角，孔雀，猫头鹰，双头蛇……各种圣物成为尘埃。

太一握紧海啸中捆束他的纺线，用力一扯，连根拔起诸神的命运。

那些尘埃旋转，化作各自主神的手眼，定格住此时的时空。

塔尔塔洛斯手臂上被撞出一道巨大的豁口，如若不是烈焰太过滚烫，关押的罪神及怪物早已逃亡。

倪克斯迅速将自己的黑夜长裙甩过去。

尽管塔尔塔洛斯再不情愿，还是乖乖披上了女神的长裙，化作斗篷的样式。

……这是斗篷的来处。

太一从睁眼到现在为止，难得感叹：这真是个无妄之灾。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掌，指骨纤细，匀称的血肉在阳光下透着薄红，仿若蓄势待发的火星，随时喷涌，是旺盛的生命力。

凭借一己之力，撼动整个神系，可不就是旺盛嘛。

自混沌卡俄斯创世，五大原初奠定世界之基，世界已度过难以用数字准确衡量的时间。

即使塔尔塔洛斯于深渊足不出户，却也能时时照见一切神明的‘名’与‘形’。

‘光明’光辉如阿波罗，‘太阳’炽热如赫利俄斯。

祂们无不是世界之最，是凡人与神明口中永恒传唱的、永不褪色的诗章。

只是……

塔尔塔洛斯察觉到自己心绪不宁。

深渊被撞击之后的裂缝不仅显化在他的手臂上，同时，撞进了隐秘的内心，如一片幽暗中开出的金色昙花，一现，即灭。

内心深处那诸神不可视之地，法则消亡，被称为终极之乡。

……

太一闭上眼，回忆塔尔塔洛斯说出的几个关键信息。

他们不是敌人，至少目前不是。

太一降临那日，是无意识的，划破深渊之后，五大原初同时出手，将他束缚于混沌卡俄斯，七位神明展开神战。

不出意外，太一赢了。

地母盖亚负伤，大地承载的神明或多或少都颇受影响。

倪克斯与厄瑞波斯需要一直盯着塔尔塔洛斯的本体，防止永不熄灭的烈焰蔓延更深。

厄洛斯神职所限，不擅战斗，神体毁灭了三次，于众生之爱中重生。

卡俄斯……

最难缠的不是祂，太一想。

这个世界，神明犹如沙漏中的细沙，颠倒循环，生息往复，永不消止。

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沙漏里来了群外来的细沙。

世界越来越臃肿，越来越拥挤，循环……循环……最后，嘎——不动了。

沙漏的一端挤满了外来者，世界的循环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两端的神明，针锋相对。

彼此互相消磨。

直到太一打破了这个局面。

他直接撞毁了深渊。

最后大概是为了补偿，他来到了这里。

太一叹了口气，难怪。

他随手捡的小猫，估计就是外来者一队的，稀里糊涂被当做了试验品。

深渊之上有个冥界，冥界有一口过路亡灵都必须喝下的泉水，和勒忒。

泉水的主人是记忆女神摩涅莫绪涅。

身为记忆女神，她的记忆被混淆了。

赫罗斯回忆王宫的线路，目光越过国王圈建的花园：也许是国家信奉多神的缘故，花园里不仅有代表‘光明’阿波罗的圣树月桂，还有橄榄、白杨……等其余神明的代表物。

花园是新建成的，至少在他离开达涅尼游历世界前，这里还没有花园。

上一次路过时，只是匆匆一瞥，没有来得及细看。

花园的尽头，有一面厚重的墙壁，上面刻有抽象的、不太写实的画像，翅膀，华衣，惨白的天使，哀目下垂，依稀能辨认出一张嘴，在叹息。

赫罗斯下意识学着墙壁上的动作，深深的、叹息……

身后的王宫卫兵吓了一跳：“赫罗斯神官！您可不能学！”

赫罗斯心说他已经叹完了才阻止，这不是多此一举？

卫兵：“我们快走吧……”

赫罗斯：在赶人。

卫兵焦急的神情太过明显，表演拙劣。

赫罗斯心里盘算着，这座花园，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与新任国王不熟。

这个不熟体现在老国王老来得子。白胡子垂胸的年纪，还能享受天伦，在他离开达涅尼的时候，新任国王才不到两岁。

他对新任国王唯一的记忆，是那酷似老国王深灰色的眸。

继承了水泽仙女特有的瞳色，很好看，也仅限如此。

他们彼此错过了对方人生中最重要的成长节点。

然而，新任国王看着他。与老国王同出一辙的‘慈祥’目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欢迎回来，赫罗斯。我为你感到高兴。”

赫罗斯不太高兴，心事重重地回到家，脱下神官服。

九鹤出现了。墙壁一凸，亮出猫头。

他动作一顿，双肘展开，像蝴蝶，合上翅膀。

腰间半挂着未脱完的柔软布料，深色的肌肉群块如厚重的山，在腰腹上起伏。

脱下神官服，他就像是个勇猛的战士。

赫罗斯可以说是个中年男人了，但看上去很年轻。

像二十出头，和离开达涅尼时相比，岁月在他身上刻画的更多的是每年如一日打磨出来的坚强体魄。

他的灵魂始终保持着年轻。

九鹤整个身子拔出墙壁，躺在床上。

赫罗斯说：“……九鹤神，祂……您的主神呢？”

九鹤其实并没有认太一为主神。

它的脑洞空空，从前在沙地时，只记得两件事：我的主神是贝斯特，擅闯神庙者都得死。

现在则变成了：跟着太一混。

太一说，能救它。

它就信了。

九鹤转了一圈，改为侧躺，歪着脑袋说：“去光辉神庙。”

赫罗斯真就在光辉神庙见到了太一。

他内心有个很不恰当的比喻，像偷情。

他是侍奉‘光明’阿波罗的神官，曾被阿波罗的神谕钦定，和三十名卫兵打包送往沙地供奉另外一位神明。

但此时此刻回到达涅尼，在光辉神庙里，阿波罗的神像见证下，他们排排站，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谁的神官了。

如此荒谬的行为，在神界和人界，都是前所未有的。

赫罗斯突然跪下。

太一莫名其妙看他：“你在跪谁？”

太一和九鹤站成一条线，与神像并行。

赫罗斯在队伍的末尾，偏移了点方向。左膝朝阿波罗，右膝向太一，头深深埋在地面。

一如初见。

敬畏。

但不虔诚。

九鹤无言，看着他。他说：“我在懊悔我的愚蠢，竟连自己侍奉的神明都分不清了。”

太一单手抚在阿波罗的神像上，不理会他发癫。

还是那些名字……只是，他轻轻掰碎一只手臂。

咔——轰——

仿佛按下了某种开关，神息一瞬间照亮了沉睡在黑夜中的达涅尼。

太一又轻轻地收回手，若无其事的样子，退到一边。

他眼中太阳的图形开始旋转。

天与地是神的囚牢。

名与形密不可分。

不知道从哪一个角落开始，光辉如同一条轻快的河流，时而宽，时而长，从光辉神庙倾泻而下。

王都的人民推开窗，虹膜瞬间刷成金色，眨了眨眼，疑惑抬头，山顶的神庙成为这场光辉雨构成的天顶。

监狱一样的天顶。

一位神明半残的神像沐浴其中。

是阿波罗。

不。

阿波罗的脸在转变。

祂们长得很像。

不一样，但又说不上不一样在哪。

太一说：“他就是阿波罗。”

九鹤看到熟悉的事物，下意识尖锐地叫了一声。

太一说：“不要害怕。”

赫罗斯眼睛瞎了，直面沐浴神威，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的。他听到太一的声音，一时之间找不到声源，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皮被一只温度有些烫的手覆盖住。

太一问：“赫罗斯，你还记不记得有关于阿波罗的任何一个事迹？”

事迹……

有的。

赫罗斯的脑子里有许多‘光明’阿波罗的事迹，只是当他试图讲述出来，突然又变得一片空白。

他默了默，十分冷静地回想。

太一就在一旁压阵，太阳旋转到极致，几乎要冲出眼眶，外显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取代。

阿波罗的名，被取走了。

阿波罗还是那个阿波罗。

但已经不再是摩涅莫绪涅记忆中的阿波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