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橞里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不管新买的游戏仓再怎么续航能力强,也不可能维持这么久的时间,再者自己这么久待在游戏仓里,也早就该因为游戏时间过长而收到系统警告了,就算是退一万步说这个系统的bug连时长警告都给屏蔽掉了,自己这么长时间没上班,公司也该打电话问了啊。
橞里把视线移到了自己身边的缘一身上,他正和自己一样坐在走廊上,只是更随意些,双腿在廊下一晃一晃的,而橞里则正襟危坐,衣袖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垂落在两边。人们不会苛责孩子的礼仪,但天女大人如果形貌无状可不行。
缘一应该是能感觉到橞里在看他的,但和往常一样,他不会对别人的视线做出丝毫反应,橞里觉得就算是真的对他做了什么,他大概也不会反抗吧,而且小孩子的动静不大,体型也娇小好处理。如果真的要验证她的猜想,缘一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鬼灭之刃的游戏是全年龄向,所以虽然难免有些血腥暴力的内容,但在可屠杀的对象上有严苛的限制,比如说,npc就是不行的,而如果杀死了同阵营的人也会有严厉的惩罚,而所有玩家的天然阵营都属于人类,之前用石头压死了那两个逃兵算是钻空子的行为,而如果真的想自己动手杀死一个npc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想要知道她到底在不在游戏里,只要动一下手就可以了。
不过——
“缘一,缘一!”一个小小的声音压抑着兴奋从一边传来,橞里转过头,毫不意外的看见了一边脸颊高高肿起的严胜站在一从花木间,抱着什么东西喊缘一。
他又挨打了,不知道是因为练剑时的表现没让家主满意,还是又被发现偷偷给缘一送东西。严胜以前不常和缘一说话,是以为他听不见,一门心思的想要快点学会写字好来教缘一。但自从橞里让他知道了缘一不是聋子之后,他就越来越爱勤快的来找缘一,有时候是带了自己摘的果子,有时候是自己以前玩的玩具。
严胜也看见了橞里,犹豫了一下,小声的对她说“天女大人,我想要带缘一去玩。
自从橞里说过缘一不是聋子之后,严胜似乎就被那一天的她震住了一样,之后还悄悄的问过她能不能让缘一开口说话,橞里怎么知道缘一会不会说话,她只能故弄玄虚的说还不到时候,至于要到什么时候缘一才会说话,当然是等她从游戏里出去之后了。
在那以后,严胜似乎真的将橞里当做了缘一的守护神一类的巫女,橞里其实不太在乎小孩子对自己的态度,但现在倒是真的有点后悔自己骗的有点过头了。
“请慢走。”橞里笑眯眯的说。
他来的太勤快了,实在是不好下手啊。
橞里看着严胜跑过来,拉起缘一的手牵着他离开,微笑着对他们挥了挥手道别,不动声色的放下了一开始的计划。
而她就是在这一天的夜晚,和鬼舞辻无惨再一次的碰了面。
对于自己似乎可能大概是穿越到了游戏里的事情,橞里的心情很复杂,还有一点不受控制。
她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陌生且完全无法掌控的情况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陌生的环境准则,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而在大多数情况下,陌生即意味着不友好。
所以她也十分久违的发现,自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她只能尽量压抑着从心底不断涌上来的烦躁和怒意,尽量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理智。当然,这也意味着她睡不着觉了。
橞里坐起来,安静的看了一会窗外高悬的明月,然后掀开被子走了出去。缘一就睡在她身边,不过橞里知道不管他醒没醒,都不会在意自己半夜出去干什么。
她站在走廊上,慢慢的调整自己的呼吸,同时熟练的放空自己的大脑,她的心理医生说过这只能稍微让她好过一点,但橞里拒绝所有作用于大脑和激素的药物。好在,她也不需要治好自己,只要别疯的太彻底就行。
鬼舞辻无惨就是在这时候走进了院子,还带着一个美人做侍从。
橞里挑了下眉,看见无惨旁若无人的带着那个女人走到院子的一角,然后对着和她的房间相对的那边露出了一个微笑,他转头对着那个美人说了句什么,美人就神色恍惚的朝那个房间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橞里的眼前刷出了一条全新的状态栏。
【珠世:杀人泄愤。】
于是,橞里着重打量了一下干了她想干的事的那位美人。名字应该是珠世的女人看起来很年轻,脸庞饱满皮肤光滑,但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用一根长簪束起,是已婚妇人的打扮。而且神色死寂,周身都带着空茫而疲倦的气息。
“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死了,是那座屋子里睡着的人害死的。”鬼舞辻无惨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橞里的身边,悠然自得的说。
橞里闻到了甜蜜而沉郁的香气,然后刚才还躁动不安的情绪像是被抚平了一样宁静下来,不,应该说她整个人的思绪都慢了下来,像是被睡意拉扯的要失去意识一样。
她眯了眯眼,不动声色的往后靠了靠,将身体的大部分重心压在了身后的柱子上“那里所住的都是继国家的家臣,怎么会伤害无辜的人呢?”
无惨嘲笑似的看了你一眼“看来你在这里过的不错,以至于都没有发现,武士们有找人试刀的爱好。”
“您的意思是,她的丈夫和儿子是被试刀的武士所杀死的吗?”
当然不是,可以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无惨偏偏这么对珠世说了,他说这全都是这些四处侵扰的武士的过错,如果不是他们杀了太多的人留下那些尸体,珠世就不会在去治病的时候染上瘟疫,不会为了活命而被无惨变成鬼,也就不会在耗尽力气变成鬼之后失去理智,吃掉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了。
是他告诉珠世来杀这些人的,但谁能说他做错了呢?难道不是因为这些人,珠世的丈夫和儿子才会死去的吗?
无惨非常愉快的笑了起来,他今晚心情很好,所以也就难得的对橞里产生了一点宽容之心,他没有去理会橞里的问话,而是自顾自的问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没想到你居然能活到现在,而且还进了——”他回忆了一下橞里刚才说的话“进了继国家的门阀,你做了继国家主的侍妾吗?”
橞里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直直的盯着那边的屋子,轻声说“不,不对,他是个难得的好人,是不会去杀人的。如果说这个家里还有谁是不会伤害别人的,那就一定是他了。”
无惨皱了皱眉“哦?”
“因为,他有两个孩子,最大的女儿也才七岁,还是容易夭折的年纪呢。那位大人一直在为她攒钱准备嫁妆,没有买过新刀。”橞里柔柔的笑了起来,而且那屋子里住的武士最爱来找她谈论因果,他对因果报应之类的佛说深信不疑,怕自己杀死的亡魂会来侵扰他的妻儿,哪怕是在战场上也总是留手,所以才被赶回本家做侍卫。
像是要对橞里的想法做出回应似的,屋子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嚎,几乎要刺破橞里的耳膜,但当她揉着自己的耳朵朝那边看去时,却发现整个大宅都悄无声息,没有一个人被这声尖叫惊醒,只有靡丽的暗香在空气中游荡。
站在橞里身边的无惨突然动了起来,像是要摘下一枚培育已久的果子那样,轻松愉快的朝那间屋子走了过去。橞里在廊上的柱子靠了好一会,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像是一开始闻到香气时那么无力,就悄无声息的跟在了他身后。
刚走到屋外,就看见了纸门上飞溅的大片血迹,在寒冷之下一部分结起了冰,而另一部分已经开始发黑,被月光映衬的格外凄然。珠世似乎是在惊恐之下跌倒了,发髻都已凌乱,微卷的黑发下一张苍白的脸正呆滞的看着屋内。
无惨和橞里一起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见那屋里的武士被扯断了脖颈,露出小半截白生生的脊椎骨,他死去的时候大概还在睡觉,此时也安然的躺在被子里,只有头颅被泄愤的扯下扔在一旁的柜子下。
而让珠世如此惊恐的原因,正是那个柜子,大概是因为被男人的头砸到了,上面的东西也掉了下来。那是一根原本包在布里的木簪子,一个同样木雕的小马,和一个瓷做的女儿节人偶,人偶被打破了,像是相互照应似的,和她的主人一样身首异处。
如果说簪子可能是要送给心仪的女子,那么其他两个东西,不管是橞里还是无惨都能看出是给孩子买的。
这屋子里睡的人,他是一个武士,也是一个女人的丈夫,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珠世捂住了脸,从指缝里惊恐万状的看着那个被她杀死的人,喉咙里发出了悲痛而惨厉的呜咽。
珠世的能力不错,性格也很稳重,就是太在意自己吃掉丈夫和儿子的事情了。无惨在心里嗤了一声,他有点烦了,既然人都死了,痛苦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感到难过,死去的人也无法复活,只是浪费自己的时间精力罢了,不如早早的收拾完了,想想明天该吃点什么吧。
他想着干脆再加一把火好了,直接告诉她,这男人家里有两个孩子,他来这里做事是为了攒够钱给大一些的女儿做嫁妆,所以他的房间才如此简陋,因为除了给家人带的礼物,他一点钱也舍不得花。
而这样一个人,被珠世杀死了。
要是能让她完全的崩溃掉就好了,人还是要打碎了才好重新捏成想要的样子啊。
无惨这么想着,想要开口说话,却看见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女人突然走过了他,向珠世直直的走了过去。
他安静下来,微微眯起眼看着她的背影。那个他还没问过名字的女人,有一头异于常人的白金色长发,看起来比起人的头发更像是浅色的绣线,此刻垂落在她身后微微摇晃着,和她的步伐一样不紧不慢。
无惨看着橞里走过去,动作轻柔的跪坐在了珠世面前,挡住了她看向那具尸体的视线。
橞里垂眸酝酿了一会,然后抬起了眼看向呆愣的珠世,温柔而悲悯的说“一饮一啄,皆是因果。他令你失去了你的丈夫和孩子,此为造业。你找到了他,他便要从自己的妻儿身边离去,此为赎业。”
“此为天命。”她柔声道。
【这是上天注定的命运,所以不是你的错。】白发的女妖低语着。
无惨的眼神在橞里身上定住了,他明明记得,就在刚才,这个女人还说屋子里的人是个难得的好人,绝不会杀死别人。
珠世的视线里只剩下面前的女人,和她浅银色的双眸,那颜色像是她变成鬼后第一眼看到的,皎洁又冰凉的月光,但她此刻满眼悲悯,那月光便化作了水,温柔的让她全身都痛了起来。珠世忍不住开始发抖,她抖的太厉害了,以至于说出的话都连不成句,只有破碎的音节“他,他的……孩子……”
“他若要怪罪,只能怪罪造业的自己。”橞里泰然自若的微笑。
“毕竟,要让被伤害的人来考虑凶手的平安喜乐,也太没道理了嘛。”
橞里伸出手,轻轻的将珠世颊边垂落的一缕黑发挽到耳后,然后一点一点拭去了脸上沾到的血,她长的真美啊,脸庞像是瓷器一样雪白剔透。这样的美人就应该像她们初见时的那样,显露着不染尘埃的忧愁和空茫才对,像刚才那样的表情可不好看哦。
虽然刚才起还有些控制不住,不过看见这样一个美人大受打击的模样可真是令人心情愉悦啊。人的幸福果然还是要建立在他人的不幸之上,真是至理名言。不过要是她太快被玩坏了就糟糕了,还是稍微挽救一下,让她继续的,持续的,永远的挣扎下去吧。
“您一点也没有做错。”她弯起嘴角,甜甜的笑了起来。
【您生的这么美丽,怎么会做错事呢?这世上若是有人与您作对,那理应是他们的过错。】
无惨把失魂落魄的珠世打发走了以后,才看见橞里托着腮,一脸发愁的看着屋子里,她的眼睛水汪汪的,但却不是因为泪水,反而像是满腔的烦闷被什么东西熄灭了一样,整个人都因为喜悦而潋滟多情起来。如果说她刚才还是高洁的神女,那么此刻的她一露出烦恼的神色,便让人口干舌燥起来,只想着快些解决她的烦恼,好得到她开心时的奖赏。
就连无惨也不例外。不过他并非是被这份美丽吸引,只是有些好奇她的反应罢了。
“你想要什么?”无惨说。她今晚算是帮了他一个忙,让他免于应付濒临崩溃的珠世,他对于有才能的人都不吝啬,之前所说的将她变成鬼只是戏言,但此刻,无惨倒是真的有点想付诸与实践了。
就是不知道这看起来就很柔弱的女人能不能成功适应他的血,直接死掉可就太无趣了。
橞里有些讶异的转过头看着无惨,她知道这位是世界boss,而且至今为止没人能攻略掉,那么他肯定能力很强,放在别的时候,估计她就会趁机增加一下自己的实力,比如说背包加几个格子免得种完的东西背包里塞不下之类的……
不过现在,哪怕是boss估计也不能把她从游戏里送出去。
于是橞里想了想,非常诚恳的说“我想要一个杀掉也不会出问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