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阻力应该只有坠落时踏不住的清风,然而在我高高扬起的手臂抓住两条时间线上那条世界交叠的裂隙之时——
从指尖撕裂的空间就像捏着一根线头连带扯出了长串的毛线,无数纷繁缭乱的时间之索自指缝夹出。
恍惚间,我的双眼映照出了无数的声光影像,不止划出了一连串裂缝的指尖滚烫,双眼也炙热万分。
我看到站在蛛丝般的泪线之上,高高举起手中闪亮长刃的自己;看到浑身血污身体摇摇晃晃,仰头微笑的自己;看到抬手将眼泪在空中洒落,照亮夜空点燃满天星的自己;艳阳天在高专的佛龛旁,穿着病号服呆呆看着湿透衣袖的自己;迷迷糊糊伸手进桌洞里摸出喜久福吃掉的自己;喝醉了忽然眼神迷离倒下的自己……
太多了,太多了,以至于我落下六层楼的速度根本看不完。
于是我的双脚忽然就触到了什么,可低头看去,寂寥的夜空依旧在脚下,什么都没有出现。
我不可能踩在空气上,不可能踏在漂浮的尘埃里。
但此刻,我与一片空气被控制在了一个永远无限接近却永远无法到达的距离,所以我站住了。
全身恍然有过电般的感觉,我呆呆地凝望着眼前被撕扯得乱七八糟斑斑驳驳的时间线,裂隙之间如同颜料滴入清水搅开,晕染着无比缤纷的景象。
世界混乱不堪,我却意外地没有丝毫恐惧。天地倾覆、万物战栗,打碎的时空凌乱嵌套在眼前。
恍惚间仿佛身处银河,或者某些稀有水晶搭建而成的透明的空中城堡。
双手颤抖,我触上自己的眼瞳。
在意识到的那一刻,大脑才反应过来,庞杂的信息流几乎要把我给淹没——我能看到身前身后,我能看尽一切,万物皆在眼中。
可如今环绕周身的、在走马灯似的播放着的影像中,疾速扯动的胶片之上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是我。
我在医务室里眼神肯定地说“你是伯利恒之星”;我在被解困的那个傍晚眼含最热切的希望说“我的真名是天明希”;我在疯狂的黑线接在后脑时,昂着头一脸呆傻地道歉“对不起,下次不会了”;我嘴巴里叼着郁金香,明明是在做戏,可眼神莫名真诚地说着“别生气了,悟酱。真名君带你去吃真正的巧克力蛋糕”;我……
全部都是第二人称视角,就像有人不停歇地在耳边说着:“这是你、这是你,这是我眼中的你,这是我耳中的你。”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眼在落下泪水。
不停流出的泪汇聚成一条晶莹剔透的金鱼,在它波光潋滟的鳞片之上,我看到自己平平无奇的脸上,左颊之疮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界碎开了?
我这是在哪里?
逻辑呢?规则呢?
现实中的一切都开始远去,我的头脑无比清醒,自己没有在做梦,眼前的画面并非幻觉。
我的身上穿着自己的那套高专校服——黑色的制服外套和长到脚踝的长裙。上衣内侧的口袋,贴着心口的位置鼓起一小块,我伸手拿出来,那是一块璀璨的蓝色磷灰石。
它与我如今的双眸近乎相同。
斑驳的时空裂隙间,伸出了一只手,有无尽可怖的力量在随之涌动。仿若陨石落下瀚海浪起,群星倒转,山势和地脉都可牵移,雪花和**都逆流而上。
世界变成一只会唱歌会下雪的水晶球,封在玻璃中的小人们会在它被摇动的刹那全部腾起,伴随着灿烂的银粉飞旋。
此时此刻,这只手稳稳地将那只水晶球抬到了我的面前,沉底的晶莹纹丝不动,他拧动底座上的发条,让它唱起歌来。
我发现我呼不出操作台,也唤不来「绝对希望」。十几年如一日沉湎的苦痛随着思绪的运转从骨髓之中抽离,灵魂的锁眼生长回坚实的本质。
我说自己要化作一把斩断宿命的刀,去守护他人,可是没有人来斩断我身上的缠结。
他摘掉了我的天与咒缚。
曾经我想过,如果爱理需要,向我求援,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撕开次元的阻碍也要拿下系统。因为我对自己的潜力有着莫名其妙的自信,好像只要逼迫我不断进化,我可以做到任何事,完成任何不可能。
他在我眼中也是一只喜欢带墨镜的白色小猫,我要保护他,不让他感到困苦。因为我下意识地恐惧他会有办不到的事情,我承受不住哪怕一点点他无能为力的样子。
我做天下第一,他当天下第二,但是天下第二才是最强的,因为他不是第一。
现在他用眼前的所有来告诉我,他也是这么想的。然后把我那颗永远缺乏安全感的心灌得沉甸甸的。
我的手不可控制地随着猛烈燃烧的心绪伸出,想要抓住那道只露出璀璨银河的缝隙里探出的手。
心锁尽情地松开,磅礴的泪与咒力顷刻间冲刷着一切,同那一日别无二致。可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就像在斑斓无垠的宇宙之中倾泻一泉瀑布。
这样也可以,我甚至这样也可以。
才不是坐在列车上傻呆呆的乘客,才不是可怜挠着墙壁的小猫,才不是困于书页间无法挣扎的图与画。
曾经我一直认为,他是擦破大气层坠落的小行星。人们畏惧碎片落在自己的头上将自己碾得遍地鳞伤,又爱那流星璀璨的长尾巴。
而我是可以承接炙热碎片的深海,我也爱看流星的璀璨,可当它真正来到身边落下的时刻,也不会伤到无垠的冷浪,甚至能吹熄他身上炽热灼烧着的火焰。
哪怕是摧毁一切的陨石,也能被深海环抱。
现在他告诉我,汹涌起千尺巨浪的深海,也不会淹没广袤的苍天。我可以尽情地舒展手臂,腾高浪花,都在他的眼瞳之下,怀抱之中。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到他的时候,五条悟却蓦然收回了手指,我扑了个空。
那只手扶住了仅容一只手臂穿过的缝隙,指尖紧紧扣住了世界画纸的边缘,猛然一撕!
时空的罅隙被蜂拥而来的力量强行撑开,他如此匪夷所思又简单粗暴地将两段空间嫁接。抬头,猛然敞开的另一条时间线上震荡着的时空中,白发飞舞的五条悟那双冰河般的无限之瞳锁定了眼前之人。
长腿一迈,便轻而易举地跨过了一年时光,那不是什么虚幻的影子,他实打实整个人走到了我面前。
白发男人笑得很张扬,举手投足都昭示着现在的他畅快至极。那条泪水凝成的金鱼在空中甩动着尾巴游曳,四周源自我敞开心锁后水晶般的泪滴如雨落下。
那片繁星和幽深的晦暗随着他的脚步迅速蔓延包裹了我。这里是他的领域,本该无差别地向不与他接触的所有存在灌输庞杂到冲垮思想的信息。
我却能如常站在其中,因为我也拥有六眼和他的术式,甚至拥有这片领域。
“来接我最听话的可爱学生啦,要跟老师走吗?”
两双冰蓝的眼瞳对视,他眼中的满足和愉快溢于言表。二十八岁的五条悟抬手打碎了那条泪水凝成的金鱼,碎成透明花瓣的鱼儿缠绕在他的指尖又被挥散。
“……”
我大脑空白。
在这段几乎令人浑身犹如过电般发麻的对视中,笑着的人再一次开口了。
“有一段时间,我只能看到那些充斥你咒力的金鱼。那时候我怀疑,你是不是已经变成它们了。”
他只是揽住了我被猛烈的能量带来的阵风吹起的发丝。
那是第一次离别,短短一个春夏,我就在雷电交加的某日回来了。
紧接着就是漫长的七年,从一个发冷的早春开始,到一个平安夜的日暮结束,我们再度相见的时刻又霎时变成了分别的时刻。
这一诀别让他把我忘了。
也许从金鱼开始在他的眼中发光的那天之后,我就已经变成了缥缈不定的肥皂泡。
我的声音,小到连自己也快听不见:“可我从来没觉得我们要分别。”
此刻、当下。
如果我们尝试,我们就能做到一切——只有我们两个。
就像当年他说的那样,假如我的一切只有他,那么我会轻松到手可揽月摘星,在这个世界无比自由地畅游。
可他还牢牢记得答应我的事,我得是他的学生,他有自己的职责。
泪水在不停地淌过面颊,被捏成一条又一条扇尾金鱼。我的表情大概是从来也没出现过的动容,我在咬着嘴唇抽泣,把眼睛瞪到最大,死死地盯着他。
我哭了,像个会因为雷暴天电闪雷鸣和寂静与黑暗就胆子小到要瑟缩哭泣的孩子。
很快我又笑了,神情回到一如既往的平静:“你也没离开过。”
谈什么来接我,这不是从来没走过吗?
五条悟闻言怔了怔,指尖轻捻着我的发梢:“现在我懂了,你为什么一直都那么潇洒地向前走,不是心肠狠没感情,而是自信到不觉得会被人抛下。”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那膨胀的自信心都是和他学的,现在都有出师的苗头了。骨子里多偏执疯狂,如果确信自己所爱不可挽回,把人关小黑屋或者直接用「绝对希望」偷来爱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办出来。
“对不起……其实一直都有承认,我是强取豪夺派的坏蛋。”总在放手,但其实暗地里是疯子。
他被我逗笑了,好像看见小熊软糖跳起来要打人。但他比那颗糖还要懂它,在他眼中,那并不只是一颗外表和内里都柔软的糖果。
“可我也是会掉眼泪的。你感受到了吗?”他的手指卷起我的头发。
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台词,我傻呆呆地看着他,嘴巴合不上。
这句话才让我反应过来,刚才看着那些在眼前飞驰而过的画面时,汹涌的心绪和泪水竟然全是属于他的。
“好奇怪,我是人哦,你怎么能忘了呢。我会吃醋吃到掉眼泪,你离开也会掉眼泪。看不到你的时候,焦灼折磨地我直想把舌头吞掉,只有回忆能让我过得好一点——然后我就一下子把所有都忘记了。”
“会在心里哭的人又不只有你一个,被‘爱’这种诅咒折磨的我马上就要死掉了。”
我哑口无言,浑身都开始感到麻木。
他看着我,眼瞳之中只有我:“希,你说过,如果是恋人,就要陪着我长大。那样会很辛苦,绝对没有好结局。”
“现在我还是这么幼稚,你辛苦吗?”
“……”
我曾经以为,没有相同经历的人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五条悟天生强大,那么他不会理解弱者,他生而洒脱自由,心高气傲无所畏惧。
而我是个懦弱的小偷、眼瞎又耳聋的骗子,虽然从很多事的结果来看我并不弱小,但比那全方位无死角的真正最强,我只是个怎么看都八面漏风的空中楼阁。
但他从最初起,就只是转身看着我,我们永远并肩而立。到后来,他毫不避讳地对伏黑惠说“这家伙就是个好例子”、“她有我没有的才能”。
我在陪着他成长,见证青春的故事,牵着他的手。他是把我拉出泥淖的初恋,闪耀的伯利恒之星,穿过礁石罅隙的磷光。
我感觉自己的脑袋要变成气球飞跑了:“不、没……如果,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肯定能打出好结局。”
在讲什么?无量空处影响到我的大脑了吗?我在讲什么承诺,这么自信?
我一下子慌了,恨不得把刚刚说出来的话吞回去。这等同于在说“婚礼上配乐是放巴赫、李斯特还是柴可夫斯基”——没事的,没事,悟一向不会相信我的承诺,他会说“你是骗子我才不信”的。
我没等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他的话砸得我头昏眼花:“给你机会说是,但是你没有。那就交给你了哦。”
白发男人松开了我的发梢,乌黑的发丝重获自由,立刻随着狂风舞动起来。
啊……啊?啊!
说实在的,二十八岁的他同我并不相熟。七年的空隙,我就只是一张过去的老相片——薛定谔的猫,也许某一天会活着出来,也许会死掉;也许还能以人类的身份重见天日故友重逢,也许永远都是只阴冷的影子咒灵。
我以为他会很圆滑了,少年时的自我会爆发般疯长,性子轻慢又端得住那实则疏离的冷漠与距离感。他本是个空气感很强的人,但每一次重逢,我一丁点没觉出来那些应该有的东西在他身上存在。
为什么?
我不信他还没有成长,我不信他现在依旧幼稚,但现实是——他怎么敢放手一搏,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无声地睁大眼睛在惊讶,手抬起也不知道是要去够什么,嘴巴张开也吐不出任何句子。
两人身上的强大力量在形成一场共鸣的飓风,以毁天灭地的气势在他的领域之中狂袭。
被一路割做碎片的时间和空间都快要变成吹得凌乱飞扬的特效背景板。
我明明有世上最清楚的眼睛,现在却在抓瞎。我还能说什么拒绝的话?“不行不行,你另谋高就,我只会撒谎和搞砸所有事”?
是啊,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他给了我机会,可我脱口而出“不辛苦”啊。
为了一个好结局。
对,我其实一直都是在为了一个好结局在战斗。
尽管我可以放弃,我现在说:太辛苦了,我不想陪着你长大了,我们就这样一直幼稚下去吧——两个疯子就以绝对的力量,强行把一切都修剪成最完美幸福的模样。违背所有其他人的个人意愿,放弃所有尊重,将自由这个概念扭曲收在掌心。
世上有光就有影,那我偏要让你永远都在光里,将影剪掉丢弃。
开心了就让水晶球唱歌,生气了就让水晶球下雪,玩腻了就把它拨到地上去摔个粉碎,将里面喜爱的小人从废墟里挑出来把玩。
我的一切只有他,他的眼中只有我,没有任何东西束缚我们。
不会再有离别,不会再有眼泪和痛苦,成长就到此为止吧。一如当初在黯的领域之中,我让夏油杰成为死囚,无光无声无他人的牢狱之间只有彼此,该说他们两个真是默契吗?
我不再慌乱了。
他要做那个少年,至少在我面前,永远不可能有隔阂消磨掉那些冒险故事和曾经成长的酸楚与快乐。管你是二十八还是八十二,连夏油杰这位已故之人我都不会放手,更不用说他。
很理想主义也很好笑的“初心不改”,我咬牙,打算去试一试。
「无量空处」强横地在本该继续前进的命运车轮滑向黑暗与深渊之前,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分出一条支线。作了弊的五条老师挡住全部的不幸与恶意,完完全全做到了当年他的那句承诺——
“为什么是你?我不允许。”
超帅的,我也要这么帅。
“没问题,就交给我吧。”我说。
五条悟璀璨的双眸望着我,风把他的白发吹成潇洒无边的模样。
“骗子,我不信你。”
这回答让我没忍住笑了。
我们的诀别永远是规格外的反套路,理应痛彻心扉生不如死,煎熬与困苦缠绕着“永远也回不到的过去”要人活生生窒息。但奇怪的是,我们俩每次都有着不知哪来的非凡勇气,好像死亡只是下次旅途的开始。
我还没江郎才尽呢,一边永远等在原处,一边又能跟上着你的节奏狂舞,这么狡猾的我,一定可以打出好结局。
他转身的时候,我恍惚看见了十六岁白发苍瞳的少年。他一点也不圆滑,也看不清事故,他没发觉世间孤苦,也不想学温柔。尚且不是最强,性格恶劣嘴巴毒,直来直去的如一把无鞘之剑,谁拿谁就会被割伤。
如今。
有鞘带归之前,剑之锐锋无可匹敌。
两人互为剑与鞘,谁想展露锋芒时,对方就是藏锋之鞘,反之亦然。
永远不谢幕的青春,永远走在路上的冒险,就是两个人的初心不改。谁走偏了,另一个就会成为标尺和灯塔,于是成为永动机~
所以说,并肩作战!哪怕相隔时空,哪怕相隔丢失的记忆。
大家,除夕快乐!对五条全部感情线的究极call back 和情绪释放!总觉得他适合这种浪漫又危险的天塌地陷却有种残酷得漂亮的末日表白,特意把这章留到了除夕这天~
祝大家新的一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天明同学超规格的实力和坚韧,使得她完全偏离了系统的掌控,硬生生打出了一条支线。
五条老师这段超规格的告别,使得这条支线结局变得浪漫气息满满,最后童话般神降,只为给临行的勇者加油打气。
当然,这也是为什么本卷名叫无量空处。
两个人抛却一切后可谓弹指间毁天灭地,但两个人都要去当“最强”,而不是“五条悟”和“天明希”。
(顺带一提当初脑这段剧情的时候在听just two of us )
本作超规格战力们对“自我”和“他人”之间关系的世界观:
五条:人和花的区别
宿傩:宿傩和其他一切的区别
天明:我与人没有分别(嘴硬版)or该死的我与世间无辜的一切的区别(克制版)
羂索:羂索和有趣及无趣的其他存在的区别
系统:高维俯视低维的神和几条代码的区别(某个基因突变的代码不算)
爱理:人和游戏角色的区别(某些游戏角色让我真情实感了不算)
接下来直接开启新征程,系统为某个踌躇满志的小炮灰准备了精准打击,力求出其不意一举将她击溃。
天明如何破局,重新振作,完成最终蜕变?让我们拭目以待。
(没错无量空处这卷只是开胃前菜,简直就像某位白毛砸钱要我写的专场咳咳咳就当做一种if线的表达吧哈哈,两个人都不会放纵自己的,主线和淬炼心境的终极考验这种大的还在后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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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无量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