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灰。
即尸骨焚烧后留下的残渣。
它应该埋在六尺之下。
如今出现在这里,意味着已经被人分散、利用……不止一次。
在直白到荒诞的事实面前,艾瑞尔其实没有太多实感。失去记忆后第一次苏醒时,他就已经失去一切了。
他不应该有什么反应。
然而,艾瑞尔盯着心脏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发现,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竟是如何将那些早已消耗掉的粉末剥离出来。
【你又打算做什么?】
“我想……不。这是不可能的。”
即便知道的不多,在见过“妈妈”把它撒到地上,就顷刻消失的画面后,也能明白没什么能够挽回的了。
但是。
“它是我的。”
这本应是他的东西。
“我的……”
艾瑞尔垂下眼喃喃重复着,声音异常平静,听上去似乎是无意识的自言自语。
只是他的嘴唇却微微抿起,手指也无意识收紧,直到大量黏稠的血溢出指缝,才回过神松开手。
……得扔掉它了。
英雄先生和他的同伴带来了警察,警察见到他拿着这么一个东西一定会很麻烦。
更别说,那些雨水总给他不对劲的感觉。在这座城市,最好要遵守规则。遵守那些法律。
没关系,妈妈那边应该还有剩下的。
那颗头骨一定也会知道什么。
没必要捏着它不放。
扔掉它!
艾瑞尔盯着迅速失活的心脏看了两秒,将这恶心又难以割舍的怪物脏器,整个囫囵塞进嘴里。
——不扔。
哪怕一点他都不想扔下。
“呕——!”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尸体不需要进食,他不是没有尝试过正常的食物,可每一次还没尝出味道,就吐了出来。
这次也不例外,反应甚至比之前更加剧烈。
艾瑞尔用力闭上眼,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咬合牙齿。
咀嚼。
研磨。
……
吞咽。
脖子暴起青筋,眼球泛起血丝。脊背弓起,整个人几乎蜷了起来,他脸上却没多少痛苦的神情。
嘴里的异物尽数坠入胃袋,艾瑞尔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头看向空无一物的手掌,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那是一个笑。
艾瑞尔将手握紧成拳,抵在腹腔。眼中的翠绿色褪去,蒙上灰尘。
“对了,还有‘妈妈’也有……”
【……】
【Huh,这可真够疯狂的。没什么想告诉我的吗——味道怎么样?】
“糟糕透顶。”
就算成功咽下去,艾瑞尔仍能感觉到胃里塞着什么,稍一回想,都好像能随时呕吐出一头和尼亚同样的怪物来。
他现在甚至不想再多看那只蜘蛛一眼。
艾瑞尔直起身环顾四周,找到【‘妈妈’所在的通道】后,便抬脚绕过怪物,径直朝那走去,顺便还头也不回地对地上那个不明生死的红脑袋说了句:
“刀再借我一会儿。”
身后的怪物轰然倒地,艾瑞尔没有在意,只当它死了。
“明格斯……明……格斯……”
怪物呢喃着谁的名字。
艾瑞尔听见了,却没回头,还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拥有骨灰的怪物是尼亚,是兄弟。
没有骨灰的怪物,只会是怪物。
现在更重要的,是“妈妈”。
妈妈似乎受了伤,半坍塌的通道里,艾瑞尔一路上发现了很多【“妈妈”留下的血迹】。而在这些血迹最密集的地方,妈妈倒在那里。
她的下半身严重烧伤,原本头骨上的奇怪刻印遍布在她的皮肤上。
但她还活着。
“‘妈妈’。”
艾瑞尔不想吓到她,很轻地喊了一声,声音格外温顺。
听见自己孩子的声音,半昏迷状态的维尔特夫人强撑着睁开眼睛:“明格斯……你还好吗?”
艾瑞尔没有回答,胃里的异物还在烧灼着脏器内壁。
“‘妈妈’,能不能把我的骨灰还给我。”
“别担心……你会好起来的。妈妈会让你好起来的……”维尔特夫人似乎没听清他的话,只顾盯着那张明格斯的脸,出神地念叨起来,脸上还不自觉浮现出笑脸,好像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
“‘妈妈’,我不是明格斯。”
等到维尔特夫人说完,艾瑞尔再次坦白道。
自语声戛然而止。
维尔特夫人脸上的笑也微微一僵。
为了防止被打断,艾瑞尔将声音抬高了点,继续说:“但我知道明格斯在哪——你还记得尼亚吗?”
“‘妈妈’,尼亚才是你的明格斯。”
黑暗中,维尔特夫人看着艾瑞尔的嘴巴一张一合,瞳孔逐渐放大。
“……尼亚?”
她的嘴唇颤动着,无意识地重复这个之前无比痛恨、厌恶的名字,脸上出现短暂的空茫。
失血过多产生的耳鸣在这句话中被拉长,好似心电机发出的毫无起伏的尖锐声响。
“不对……不会的,这是不可能的!”维尔特夫人回过神,一把拽住艾瑞尔的衣领,“……那个人说你会回来的,你已经回来了,我的明格斯……你会喊我‘妈妈’,你一直这么喊我——你就是明格斯!!”
她不断地否定着,一切恍惚回到了最糟糕的那天。
那间苍白到绝望的病房里,嗅着空气中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她也是这么在医生千篇一律的安抚中歇斯底里地质问。
维尔特实在无法接受。
一个小时前还反过来安慰自己的孩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失去了呼吸。
冰冷的现实与过往的美好交叠浮现在眼前,割出一道道深可见骨,却怎么都摸不到的伤口
直到有人告诉她。
“你的孩子没有死。他还能继续活着。”
古怪的仪式。畸形的怪物。
所有的一切都超出常理,理智尖叫着不应该交付信任。
可是在怪物的啃咬过后,她的明格斯睁开了眼睛。
那双遗传自她的灰绿色眼睛。
即便看过来的目光十分陌生。
即便脸上的神情不像活人。
但是。
“……‘妈妈’?”
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她听见她的孩子这么喊道。
无比简单的两个音节,将她重新带回了人间。
为了这一幕,这句话,饥饿的怪物,萦绕在耳边的咒骂、哀嚎,鼻腔里散不去的血腥味,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无所谓。
因为她的孩子还在喊她“妈妈”。
可现在——
“这是事实。”艾瑞尔没有注意她的反应,皱着眉,灰绿色的眼睛里满是陌生,“你应该好好和他聊聊的。那样你就会发现,他只会重复听过的单词,除了‘明格斯’——我从没在他面前提到过‘明格斯’这个名字。”
也就是说,“尼亚”每一次喊出这个名字,都是在自称——艾瑞尔曾做过猜测,也许是因为怪物吃下第一块肉来自明格斯,它太饿了,所以一起吃掉了明格斯身体里一些更接近本质的东西。至于后来成为“尼亚”的明格斯会更喜欢这具身体的肉,应该只是一种想回归原来身体的本能。
“我一开始就尝试告诉你这件事,但你总是不听我说话……我就给他换了个名字。”
说到这,艾瑞尔停顿了一下,慢半拍地露出一个愧疚的表情,就像每次被训诫时那样。
“对不起,我那时候只是……有点生气。”
他发现自己真的不太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
不管是名字,还是骨灰。
“我现在告诉你真相了,也道了歉,你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我就带你去找明格斯,好不好?他还活着,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所以,告诉我吧……”
他蹲下身,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迫切:
“——那些骨灰,它在哪?是谁给你的?”
没有回答。
死一样的安静里,寒意逐渐沁入皮肤。
艾瑞尔看着“妈妈”那双近在咫尺的绿眼睛,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握紧匕首。
其实他不讨厌妈妈。
他不懂的事情很多,妈妈却还是选择照顾他。只要能得到骨灰,艾瑞尔觉得自己也许会愿意更听话一点。
嘴唇动了动,艾瑞尔还想再试着劝说——他不太擅长这个,但他可以多试几次。
然而,他刚发出第一个音节,握紧匕首的手就倏地感觉到一片温热。
黏稠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浓郁的铁锈味涌入鼻腔。
艾瑞尔怔怔地看着主动撞上刀刃的女人,一时间忘了做出反应。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将尸体推开,突然发现标签不知道为什么变了。
【维尔特夫人的尸体】
红色单词冰冷地写着。
艾瑞尔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不太自在地挪开视线,抱着尸体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动作不自然地翻找起尸体。
瓶子不难找,就在维尔特夫人的口袋里。
里面的骨灰只剩下很少的一点。
艾瑞尔不敢拔出木塞,生怕连最后的一点也消失不见,谁知一接触到瓶底,他就惊讶地发现本应冰冷的骨灰竟然在微微发热——和尼亚的心脏带来的温度几乎完全相同。
就好像……饱经烧灼的灰烬里,仍然遗留着火焰的余温。
他小心将瓶子收拢在掌心,眼前却突然开始发生令他眼花缭乱的变化。和之前的乱码不同,这次都是一些难以理解的东西。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行突然跳出来的红色单词——
【角色卡生成中】
艾瑞尔愣住了。
“这是……什么?”
……
……
红头罩感觉自己浑身都像被列车撞过一样,幸运的是,他失去意识的时间不长。只是……苏醒的方式令人十分意外。
感受到冰冷、枯瘦的手指伸进头罩和脖子间的空隙,他睁开眼,冷漠地打量着这个居然还活着的古怪家伙:
“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点意外,你居然是人类。你和英雄先生都长得……穿得太奇怪了。”标签也很奇怪。
艾瑞尔瞥了眼他的头顶。
【RED HOOD】
红色……兜帽?感觉比英雄先生头顶的蠢多了。
这么想着,下面多了一行备注。
【AN IDIOT】
真好。
不明白艾瑞尔在看什么,但旁观了对方解决尼亚全过程的红头罩并没有放弃杀死他的念头:“再动一根手指你也会变得很奇怪——比如脸上再多一个洞。”
“……”
艾瑞尔抿起嘴,看了看抵在自己下巴上的枪口,手里属于红头罩的匕首始终没有松开。
被他们吵醒的夜翼一睁眼,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住手!”他强撑起身,扫了眼周围,尽量心平气和地询问情况,“告诉我们,明格斯,刚刚发生了什么。”
艾瑞尔若无其事将匕首插回红头罩后腰上的刀鞘,想了想,抬手指出方向:“‘维尔特夫人的尸体’在那边。”
“‘维尔特夫人’?”
“……她不是我的妈妈。”
就像尼亚也不是他的兄弟。
艾瑞尔出神地看着虚空中的一点,像是在发呆——那里漂浮着一块只有他才能看见的半透明界面。
它就是刚刚加载出来的东西。
如今界面上,铺陈着一张张焦黑色的卡片,像是被烧灼过度一样,连边缘都没能保持完整形状。只有陈列在最前面的那张十分完好。
和其他的不一样,它在黑色卡片出现后才加载出来,上面印着一个长着畸形肢节的黑色剪影。
翻转到背面,则是对应的标签与备注。
【角色卡·“明格斯”】
【状态:持续溃烂】
【同调: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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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Issue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