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极其不喜欢学校里的兄弟会,那是群,怎么说呢?他们不愚蠢,甚至算得上未来的精英阶层预备役,这种私立学院的学生大多数家境优渥,本身足够优秀又很会做人。
兄弟会的成员有老牌家族的子弟,他们大都坚守着绅士作风,为人活泛,处事矜傲。当然也不乏一些簇拥,通过苛刻的标准加入兄弟会,两者互相利用,以获得不同的需求。
但另一方面,他们玩得很开,这并不完全指性,还有一些违禁又刺激的东西。
杰克的母亲是虔诚的教徒,厌恶一切不符合教义的行为,所以他也多多少少受了点影响。
这并不是全部的原因,杰克讨厌兄弟会这样的团体是从上学就开始了。
杰克很优秀,无论是从家庭方面,还是他的个人素养,都足以让他在校园里变得显眼。
只要他愿意,出色的交际手腕能让他成功融入任何一个小团体,当然他的确这么做了。拜托,这并不无趣,杰克不讨厌和那些家伙一起玩,他们的活动都很有意思而且新鲜。
转折是从那条变态的准则开始的,带头的那个家伙要求,任何一个想要加入他们小团体的人都要做出一些能彰显个人能力的事。
杀掉一只鸡,然后割下它的头。
说实话,这并不是个很严苛的事,但很过分很变态,尤其是对这些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并且处于儿童和少年交界的人。
但有不少人这么做了,他们难以抵挡加入这个优秀小团体的诱惑,而杰克对此由衷地感到恶心。
这个要求逐渐变成了标准,也愈发怪异,他第一时间退出了那个团体,毫不犹豫。
精英阶层控制社会,在这个国家尤为明显,杰克虽然也处于这一阶层,但他没办法阻挡别人加入其中的**。
大学时期,他更加清楚地看透了兄弟会的本质,团体,关系,事业,金钱,利益,声色犬马…
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
他没办法阻止其他人对利益的向往,说杰克何不食肉糜也好,但他一直都没改变过自己的想法,就算交往的朋友都不赞同他的观点。
杰克只是不想把利益看得那么重,不想把所有感情都虚化或者摆在脸上,他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因为没人能理解他。
尤其是这些自小长在以利益至上的家族子弟,一个个都是笑面狐狸,必要的时候就会化身残忍的饿狼。
杰克不太一样,他太不一样了,简直不像精英制度下养成的少年,杰克聪明,人生也是顺风顺水,所以总是很散漫。
和普通富家子弟要么精明要么花天酒地不一样,他喜欢朋克,热爱画画,衷情于艺术,不喜欢宴会,不爱过度虚假的交际场合。在这个普遍拥有一个信仰的国家,他甚至对宗教的感情也只是一般。杰克对这种容易形成某种狂热团体的存在甚至有点反感,当然这点可不能让他母亲知道。
他游离在普通人和富家子的状态,生活无忧,内心柔软且丰富,拥有棱角却不会用它扎伤别人。和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很轻松,但这样的人挑选朋友的时候却格外严格。
“上午好,你在看什么?”杰克坐到黑发姑娘旁边的位置,那姑娘正专心于手里的书。
“安德的影子,”黑发姑娘将书立起来给杰克看了一眼。
“让我猜猜,”杰克很少和一个人那么熟悉,而且还是一个姑娘,“绝对是苦大仇深的类型,我就没见过你看点轻松的书。”
“这很轻松,别把你的想法强加给我,杰克。”
“好吧,我的错,”杰克摊手认错,兰可真是严肃。
兰是杰克人生中遇到的所有女孩中最不一样的那一个,比起爱情这个说法,杰克更愿意把她看做知己。
认识兰是在一场摇滚音乐会,朋克主题。
在色彩斑斓而且鲜明的会场,充斥着饱含侵略性和攻击性的摇滚乐曲,大部分人留着颜色的莫西干发型,还有一部分留着利落的光头。身上大部分皮肤都有纹身,撒着发着不同色彩的荧光粉,鼻钉和唇钉在闪烁的彩色灯光下明灭着。
朋克的意义就在于反抗和表达不满,奇装异服只是一种态度,所以杰克和瑞吉不像其他人那样的装扮。
在这种场合下,正常打扮的杰克和兰更像是路过的好奇学生。
“你好,杰克,有这个荣幸认识你吗?”杰克看到兰的那一刻就上去打招呼了,不是因为对这姑娘一见钟情,而是小个子姑娘看起来真的不像成年人。
“你好,我是兰,有事吗?”瑞吉对杰克点点头。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不像会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女孩。”
“那我该出现在哪?放学后去当兼职保姆照顾小孩,或者窝在家里,还是待在图书馆当个书呆子?”兰对杰克的说法嗤之以鼻,这种普遍性的看法也许没有恶意,但让人不舒服。
“别误会,兰,我只是觉得…你不像是成年了…”
“我知道,每次我出现在这种场合都要被质疑年龄,我已经习惯了,多谢你的关心。”兰就像一只不安全的豪猪,努力竖起浑身的刺。
“而且,你看起来也不怎么像会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人,”兰看了眼杰克,“你更像是周末会去三点半俱乐部和辣妹疯狂,或者是和橄榄球员去酒吧给脱衣舞娘或者…脱衣舞男小费的那种花花公子。”
这种嘈杂的环境下,杰克要很认真才能听清兰讲的是什么,就算这样,他也反应了好久,只是无奈地笑笑。一脸小孩样的姑娘说出这样的话,倒是有点朋克精神,一身刺的桀骜不驯。
杰克的长相,是很吃香的那种,有点甜但不至于让人反感,帅气但有自身独特的魅力。就像兰想的那样,是很能让男性女性心生好感的那一类。
“并不,我不喜欢那种场合,也不喜欢酒精,”杰克笑起来不像一般人那样眼睛会微微眯起来,但那双黑色的眼睛在五颜六色的光芒照射下却很柔软。
“好习惯,”兰不知不觉就和杰克站到到一起,两个人独立在角落,看着那些疯狂肆意的年轻人挥舞着酒瓶,“酒精杀死你的概率要比你走在马路上被车撞死还要大。”
这里的人都热爱同一样东西,只是方式不一样,兰烦躁地掏出烟,叮地一声点燃细长的女式香烟,一点晕黄的亮光并不起眼。
“尼古丁杀死你的概率似乎比酒精更高,”杰克好笑地看着兰,她就像是年少时偷偷尝试吸烟的自己,只不过更熟练而已。
兰愣了一下,弹掉香烟上燃烧过的烟丝,“不快乐更容易让人致死,这就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
“也许吧,”杰克喜欢朋克不只是因为热爱这种音乐所包含的态度和精神,更是因为这种所有人都保持着良好距离的感觉,更让他自由。
“要来一支吗?虽然是女式的,”兰将烟盒递过去,吐出一个缭绕的烟圈,有些得意。
“草莓味的?”杰克闻到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果然是小孩子口味,还挺好闻。
杰克接过烟的时候特意不去触碰兰,因为杰克注意到她站在人群的最外沿,很抗拒和别人有过密的接触。
大概是…洁癖?
“草莓味的味道最好,至少是依照我的口味,”都不那么爱动的两个人就窝在角落里,享受着这种充满侵略性与躁动不安的音乐,同样吞云吐雾。
临别前,杰克喊住兰,在不那么拥挤的环境下,红色长卷发的姑娘看起来也没那么瘦小了。
“联系方式?虽然不那么礼貌,冒昧问一句,你成年了吗?”
“很明显,我都快要到法定饮酒的年纪了。”兰好笑地看了眼杰克,“而且我们还是一个学校的,毕竟公然和兄弟会对着干的人还是挺出名的。”
“抱歉对你没有印象,而且,”杰克有些无奈。“我并不是想和兄弟会对着干,我只是不想他们做一些比较出格的事。”
“大概只有你这么觉得,”瑞吉低垂眼帘,“不过出格的事他们也做了,只是现在收敛了不少。”
前几个月,兄弟会的一次入会party上,有两个新生嗑嗨了,从楼上掉了下去,然后就被送进了EICU。这件事闹得很大,影响也很严重,兄弟会也在这段时间十分低调。
“有机会见,”杰克很诚挚地对兰微笑道别,他感觉两个人之间有一种相互吸引的磁场,难得的熟悉感。
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她对杰克这种稍微要保持点距离的态度还挺满意,她不是那种很容易和别人亲密起来的性格。
虽然兰说他们是一个学校的,但差不多一个月他们都没有偶遇过,这也太奇怪了。
杰克打听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似乎兰并不是那么让人喜欢,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单论外貌,兰虽然不是漂亮的类型,但绝对是杰克见过长得最独特的女孩,古典气息和现代女性的独立感以及朋克主义的逆反同时展现在同一个人身上,难道不具有吸引人的神秘吗?
“你在想什么呢?那姑娘就像中世纪的女巫一样,诡异又阴沉,谁会喜欢那种女孩。再说了,兰·布鲁就像个未成年的小孩,还是学心理的,没人愿意和她太过亲密,怪胎一个…”
对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给了杰克一个表情,带着点微妙的不屑。
“她和你还真是有点相似,一个和兄弟会对着干,一个把姐妹会气得要死。”对方好笑地看着杰克,虽然他和杰克的关系并不算朋友,但也是杰克少有的良好关系。
事实上,和杰克这样真诚、脾气好又愿意帮助别人的家伙做朋友真的很轻松,但这样的人有时候也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因为杰克不仅有柔软的一面,也有执拗的一面,他有一种很强的道德约束感和原则,虽然不会用它来要求别人,但有些时候又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这家伙原则性太强,总会有无意中伤害到别人的时候,这让周围的人心生芥蒂,还有那种令人讨厌的倔强脾气。
“如果你要找她,大概就是图书馆吧,我在那里见过她不少次,毕竟每次都借一摞书的家伙太少见了。”对方又嘀咕了一句,“也可能她长得太像个小孩了,走到哪里都是最显眼的那个,她几乎没有参加过什么活动。也不喜欢和同学交流,就连小组作业都是自己一个人完成,所以我有幸体会过一次不用写长篇大论就能拿满分的感觉。”
杰克并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沉默了一下,向对方道谢。
兰就坐在图书馆贴着墙壁的最角落,小小的一只窝在沙发里,面前还放了厚厚一摞书,离远点就几乎看不出来那里坐了个人。
“嗨,”杰克坐在兰对面的位置,把那一摞书挪到桌边,压低声音。“我以为我说的有机会见是隔个几天就能再见,没想到我们一个学校结果一个月都没碰到过。”
“那是你没来过图书馆,”兰趁着翻书的时候抬头说一句,“我一直都在这。”
“我给你打过电话,但你没接过。”
“我不接陌生号码,你只拿走了我的联系方式,但我没有你的。”
“行吧,我的错,”杰克耸肩,从那摞书中间抽出来一本。“我以为你会看比较深奥点的,结果是,绿山墙的安妮,我没想到你那么…”
“喜欢这种温暖的,”杰克将书的一页对着兰,上面的插画是有着红发和雀斑的女孩,“你看,你像不像安妮。”
“不像,”兰甚至没有抬头,但明显对杰克的说辞无感。
“拜托,别整天埋在书里,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们没那么熟悉吧?”兰有点不明白杰克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就像夏天融化在手上的冰淇淋一样,甜丝丝、黏糊糊的,不能说是无法忍受,但又很想擦掉。
杰克没话说,确实,他很少那么主动和只见过一面的人交朋友。从另一方面说,杰克和兰的确很像,都有一种包裹在柔软里的刺和别扭的孤独。
没人喜欢孤独,但总有人格外挑剔。
“你的口味挺杂的,”杰克将杂乱的书整理了一下,发现不只是儿童文学,还有复杂的天文地理,科幻战争,大多是故事性的书籍。
兰并没有在意杰克忽略了她的问题,因为杰克并不让她讨厌。
“所以,你要去吗?”
“等我看完,”兰模棱两可地说。
杰克不喜欢在这种场合看书,他更喜欢待在自己家里的小阁楼,靠着撒落阳光的窗边,安静得像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也许这就是他们俩之间的不同,杰克想,他享受孤独,也享受热闹。而兰则是个矛盾体,害怕孤独,也不喜欢与人相处。
至于兰,晕晕乎乎站在冰岛落着雪花,吹着冷风的机场前,等杰克开车过来。
她不该答应杰克的,因为兰根本没想到杰克说的地方居然是另一块大陆的国家,那家伙居然还有飞行驾驶证,兰该说她庆幸的是飞机上还有机长和副机长吗?
“我觉得我真傻,”兰坐在后排,杰克递给她一杯热可可,兰没有拒绝,“我应该先问你目的地的!”
兰想起来临来时,有人把杰克当成拐卖小女孩的人贩子的场景,如果不是兰十分真挚地保证他们是朋友,估计下一秒围观路人就能把杰克扭送警察局。
这家伙真的太会黏人了,比起那些把自己当成怪胎的同龄人,兰更招架不住这种热情但又很有分寸的甜心。
杰克非常识时务地扯开话题,“后面有厚大衣,建议你穿上,这里到晚上会更冷。”
“你是计划好的吗?就算是私人航线,也要提前安排好的吧!”
“抱歉,”杰克开车到公路,“我只是觉得你感受更自由一点的世界。”
其实,杰克能看得出来,兰并不难相处,她只是害怕孤独和热情。
杰克喜欢她,这是个独特的姑娘,他们具有相同的一面,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那一面。
“自由,是一个相对性的话题,”兰捧着热可可喝了一大口。“讲个笑话,关在笼子里的鸟每天都向往着笼子以外的世界,但当它飞出笼子后,发现这世界只不过是个更大的笼子。”
“也不全是,至少笼子里没什么乐趣可言。而且,就算是活在笼子里,也要给自己找点乐子,不是吗?”
“也许,”兰看向窗外,雪是很细碎的一片一片,公路上车辆不多,两旁是无垠的原野,暗色的土地,活动着稀少的动物。有几只维京马悠闲地站在公路旁,厚厚的毛发遮盖着长脸,遥遥远山,这座靠近北极的城市透露着莫名的孤寂。
“其实我该谢谢你,我从没来过冰岛,这里很美好。”天色变暗,兰不安地看着车窗外时不时闪过的灯光,焦虑让她话变得多起来。“我出不起国,如果我能在毕业后找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也许就不用花十几年去还助学贷款了。现在能平衡生活全靠我的奖学金,但你现在让我翘掉了两天的课,看来我要失去我的A了。”
“所以,你到底要感谢我,还是埋怨我?”
“都有,”兰有点困了,她真是羡慕杰克的好精力,他连续开了很久飞机,现在让他来开车还真是让人不放心。
但只能让杰克开车,因为兰没有驾照,这也是非常匪夷所思的一点。
“为什么你会有飞行驾驶照?”
“为了好玩,跳伞和滑翔的我也有,我还会开赛车,这些都挺有意思的。”
“我没想到你喜欢极限运动。”
“或者说,我喜欢这种极端的形式,如果你也愿意尝试一下,会发现那其实很有意思,而且值得你一遍一遍地找寻一个临界点。”
“我更喜欢安安稳稳地待在地面上,那种刺激心脏的事我可没兴趣,”兰打了个哈欠,她已经很困了。
“你很累吗?”杰克疑惑,兰的精力不太像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她明明在飞机上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了。
“困了,”兰揉揉眼,墨蓝色的天空中出现了淡淡的微光,在这个地方,好像星星都要更靠近地面,这种莫名让人烦躁的安全感让她昏昏欲睡。
…
“其实突然觉得翘掉两天的课真是太值了,”兰抬头看着好像水晶宫殿一样的巨大冰洞,有水滴落的声音,能闻到一股好闻的沁凉味道。
“很美是吧?”杰克关上手电筒,从厚厚的冰层之上透下微弱的光,仿佛置身于童话中雪怪的王国。
“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人总是乐此不疲地奔向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兰认真地看着上方的连绵巨大的冰层。
“这感觉确实很好,”兰的眼睛映射出冰层透露的蓝光,“感觉很安静,很安全。”
“就像是整个世界还没有出现生物的时候,安静温柔的世界,”杰克脸上是和兰一样的眷恋。
杰克和兰都不说话了,就同杰克说的那样,只有风穿过冰洞进入冰层下方而发出轻微的漱漱声,以及水滴一下一下落在小水洼声音,无比宁静。
不得不说,这两个人身上真是有一种十分合得来的气场,像是磁铁的两级,看起来好像完全不同,但又在靠近的时候互相吸引。
“和你相处挺不错的,”一滴水从光滑的冰面上落下,正好滴进兰的眼睛,让她忍不住用力眨眼。
“我也这么觉得,”杰克笑起来嘴角有非常不起眼的两个小窝,只有他笑得幅度很大的时候才会出现。
“只可惜现在不是观赏极光的最佳时期,说不定春假的时候能再来一次,”杰克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冰洞,所以没有导游带领也很快就带着兰找到了离开的路。
“我喜欢这里,很安静,又不会太安静,”兰的话有点自相矛盾,就像她这个人,总是充满了矛盾点却处于和谐状态。
“人太多的地方确实会出现一些麻烦,这些麻烦常常会让你烦躁、郁闷、无奈,但是有时候还挺有意思。”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兰终于还是问他,“其实我能感觉出来,你并不是一个会喜欢…小女孩的变态,虽然我并不想这样承认我不符合年龄的外貌,也不像是到处送温暖的缺爱花花公子,不是喜欢拿人寻开心的坏家伙。而我,也不觉得我有那么特别,甚至比不上普通姑娘讨人喜欢…”
“我喜欢你,但不是那种想发生关系的喜欢…”杰克无奈地将手搭在一起,“该死,这让我听起来真的像个变态了。”
“我也挺喜欢你的,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和很多人都不一样,”兰思考了一会,“你比他们都好。”
“你也很特殊,”杰克总会保持着让兰不会生厌的距离,这也是兰不排斥他的原因之一。“我的父亲很有钱,母亲在教会有很大的话语权,我从小上精英学校,活得又辛苦又忙碌。所有人,从小到大认识的所有人,他们都在努力架构彼此之间的关系,从中获取利益并将其最大化。我没法形容这种关系,但是有很多时候,其中一些人会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做出堪称疯狂的举动。我知道这也许是正常的,但我就是不喜欢,也不想接受,但我也没有立场去阻止,也没办法让别人不去那么做。”
“有时候,那些人在我眼里更像是某种虚幻的存在,看起来和我本身是同样的物种,但好像随时会从人类的外壳里面钻出来什么奇怪的生物。”杰克的话有点混乱,也许是他自己都没办法完全形容出那种感觉。“所以,很多时候我认真思考,到底是我不一样,还是这个世界不一样。”
“所以,你觉得我和你是一样的,真实的存在?”兰没什么表情,“人类就是因为太聪明才会胡思乱想,才会变得很吵。”
“谢谢你的夸奖,”杰克不自觉地靠近了点。
兰抬眼看看杰克,并没有说什么,低下头的时候再次开口。“实际上,你说对了,我也有这种感觉,比你的更强烈。对我来说,整个世界更像是蒙上一层黏液的巨大巢穴,身边的人就是生活在那个巢穴里的虫子,长着一圈又一圈的锋利牙齿和数不清的绒毛的节肢动物,大多时候会发出尖锐的叫声,真的很吵很烦。所以,最好离得远远的。”
兰的表情很认真,或许是杰克的真诚和关爱,她愿意诉说一部分自己的想法。
“而你对我的感觉要更浅显一点,第一次见到你的想法,大概就是被困在蜘蛛网上的小飞虫看到另一只小飞虫的感觉。”兰停顿了一下,“虽然知道是一样的人,但我觉得反正下一秒也会被蛛丝化成蜘蛛的食物,所以我并不想和你有接触,但我没想到你会主动和我交流。”
“我只是感觉能和你相处得来,因为…怎么说呢?”杰克烦恼地挑眉,“我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遇到一个合得来的人千万不要放过,不然谁知道要孤单到什么时候。”
“应该就是这样吧?”兰同样感叹。
我们都惧怕孤独,但更惧怕格格不入的热闹。
…
“为什么姐妹会那些人那么针对你?”杰克不是很明白,兰又不像他,总是盘算着怎么把兄弟会给搞垮。
“我给过她们难堪,名声不好,是不讨人喜欢的怪胎典型,而且在某些方面是她们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兰最近迷上了科幻小说,眼睛不离手里那本无安德的影子,“还有一些其他原因,但都可以归为以上四点。”
“不过她们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就是有时候很烦,”兰说。
要说孤立,兰觉得杰克这样的有一个已经足够了,更多热情或者更多的人反而让她极度想逃避。她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所以也不在乎没有朋友的尴尬。
虽然很看不上兰,姐妹会的小公主们厌恶归厌恶,也没做出过超出她们骄傲的事,一般是在导师方面和一些活动上给兰下绊子,或者是暗戳戳地干些坏事。
和杰克同兄弟会之间势如水火的状态相比,姐妹会只需要兰低头就好,但兰偏偏是和杰克一样的死心眼,所以二者的关系就越来越僵。
“你的圣诞节有约吗?”杰克思索着问,“还是不打算回家吗?”
“不打算,”兰翻书的动作慢了一拍,很不想深入这个话题,“我又不喜欢圣诞节。”
“我也是,我父亲一年从开始到结束都很忙,我母亲总是有各种办法让这些节日变得很麻烦,我不喜欢那种场合,我一般都只会待一会儿。所以,大部分节日都很无聊,最好能找点有意思的事干。”
“我圣诞节要去拜访朋友,”兰在杰克开口前说,“所以别想拉着我,我对你那些刺激心脏和肾上腺素的活动不感兴趣。”
“…我没想到,你还有其他朋友?除了我以外的朋友?”杰克很意外,但兰从不说谎。
“我在西海岸老家的朋友,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前一段时间才碰到的,”兰的眼神中充满怀念,“他曾经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以为我们是唯一的朋友,”杰克将腿抻开,颓唐地靠在椅背上。
“你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朋友,也没有规定要求我必须只能有一个朋友。”
“当然没有这种规定,但这难道不是心照不宣的吗?而且,我真正的朋友明明只有你一个,”杰克孩子气地辩驳。
“停下,”兰伸出食指示意杰克安静,“如果你不想被管理员赶出去。”
图书馆那位地中海管理员对杰克这种帅气的大男孩充满敌意,尤其是那些发量惊人的。
“我要和你一起去,”杰克自暴自弃地用书盖上半张脸,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凝视着兰。
“行吧,”兰无奈地笑。
圣诞节,杰克早早从家里遛出来,甚至连身上那身正装都没换掉,母亲给他介绍朋友和未婚女士的热情让他很烦躁。
迎着冷冽的风,杰克想,他大概是永远也无法适应那种让他坐立不安的氛围,更别说要他像父母那样如鱼得水。
“笃,笃,笃…”
杰克敲敲兰的家门,这还是他第一次来,他们俩不像普通朋友那样爱串门,距离感和舒适圈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令杰克惊讶的是,兰的屋子简洁又冷感,最显眼的是放满了书的大书架,大部分是有关兰专业的书,但一点圣诞节的象征都没有。兰住的这个地方环境并不是多好,就这样,该有的节日氛围也一点不少,楼下玻璃门上贴了几个漂亮的雪花,洗衣房前摆了一个小小的圣诞树,甚至在楼下都能听到楼上举办圣诞party的喧闹。
但兰的小房间却独立出这个热闹的世界,她的确不怎么喜欢这个节日,甚至连这个团聚的日子都不愿意回家,所以真正讨厌的大概也不是这一天…
“你在吃什么药?”杰克看到了架子上大大小小的药瓶,但是没有标签,不知道是被撕掉了,还是药瓶根本就没有标签。
“钙片,维生素C口嚼片,维生素AD胶丸,鱼肝油之类的,”兰顺势拿出几个小瓶,倒出药直接吃了。
“…我小的时候发育迟缓,还有点夜盲症,直到现在还是要吃一些药调节一下,”兰把药瓶摆得整整齐齐。
“确实,”杰克点点头,兰的个子实在是像个没长大的小孩,“第一次见我还以为你只有十四岁,最多十五岁,看起来刚刚经历青春期和父母闹矛盾的样子。”
“看来你说的是你的真实写照?”兰轻轻笑了一下,“圣诞节的离家男孩。”
“好吧,”杰克摊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青春叛逆少年诚恳请求阁下接受鄙人的圣诞礼物。”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行了个骑士礼。
兰笑得直不起腰,接过了盒子,里面是一颗带着一点淡青色的光滑石头,甚至第一眼看过去有种透明感,但又不至于过于圆润,而是有棱有角的样子。
“我喜欢这个,”兰丝毫不觉得这份礼物有点怪,这颗可爱的小石头深得她心。
“叛逆骑士,感谢你的馈赠,”兰从吧台那里拿出一个盒子,虽然不喜欢这个节日,但没忘记给朋友准备的礼物。
“餐具?”杰克挑眉,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套银质餐具,刀叉勺的尾部还有细致的花纹,不像是兰能额外支付得起的。
“是以前比赛的奖品,我不习惯用这种样式的餐具,就一直保留下来了,感觉很适合你。”
“所以,你另一个朋友的礼物呢?”杰克把自己的礼物再次绑好,转动了两下放到西装的口袋里。
“在这,我今天的劳动成果,”兰戴上手套,从烤箱里端出来一层层点心,而且全都是不重样的。
“…”
“滚开,我真不敢想会有你这样爱撒谎的孩子,快点滚出我家!”
隔壁传来男人的怒吼,还有摔东西的声音,接着是男女的争吵和婴儿的哭声。
“这里隔音不太好,”兰认真地把烤盘上的甜点装进纸袋里。
“家暴吗?”杰克皱着眉问,“可以报警,或者给儿童保护中心投诉。”
“不太算吧?隔壁的男主人虽然为人刻薄,不过我没见过他动手,但他总是很暴躁,尤其是他们家最近又多了一个小孩子。”兰低着头整理东西,“而且,就算报了警,那一家也只会一致对外,他们在应对这种情况的时候总是很聪明。那男孩不会承认自己过得不好,寄养家庭也许会是一个更糟的选择,因为他舍不得他的母亲和妹妹。”
“我想去看看,”杰克不死心。
“劝你别说什么,那家伙说不定会动手,如果你先去打扰他们就不占理,就算他打了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兰没有阻止杰克。
“试试看。”
没过多久,杰克回来了,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卷发,表情失落。
“我们总爱多管闲事的英雄朋友回来了,”兰笑眯眯地看着他,甜点都被装进了纸袋。
“结果很明显,”杰克将湿发从额头向后顺,“我看到了那个孩子,就在旁边的楼梯口,他很失落。”
“因为他还不能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什么那么苛刻,尤其是在别的父亲作对比。忘记做家务会挨骂,早餐多拿几块三明治会挨骂,学习不好也会挨骂,他挨打了吗?”
杰克愣了一秒,点点头,“他好像被打了一巴掌。”
兰没说什么,“但他还是爱他的家人,他还有一个那么可爱的小妹妹。”
“但他的父亲简直是个不讲理的恶棍,”杰克叹气。
“不讲理是件好事,如果恶棍和你讲理了,转身就会把气撒在那男孩的身上。”兰停顿了一下,接着问,“他做了什么让他的父亲那么生气?至少今天是圣诞节。”
“替他父亲跑腿买酒,找回的零钱不对数,他父亲坚称是那男孩偷走了一部分,”杰克烦恼地揉着半湿的卷毛。
“他父亲还真是个混球,”兰有些厌恶地说,“那小家伙和我说过,他特别羡慕他父亲朋友的孩子,因为那混球对朋友的孩子比对自己的孩子要好上几倍,真是个可悲的父亲。”
“我能做些什么吗?”杰克考虑着,“可以帮上忙的事。”
“我不知道,但依我的看法,那男孩不会接受你的帮忙,他有很多次机会能得到帮助。”兰摇摇头,“有些家庭关系,如果不是当事人自己主动请求帮助,那外人做的事可能会让这种关系变得更麻烦。”
杰克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兰,拿起桌子上那盒兰特意留给他的甜点,一边吃着甜蜜松软的海绵蛋糕一边心理不平衡,明明认识了那么久却第一次知道兰还有这种手艺。
“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吗?”看着杰克仍然一副要跟着的架势。
“为什么不?”
“那你要礼貌点,”互相了解之后兰知道杰克虽然理智友好、乐于助人还好相处,但也有孩子气的一面,总希望自己最好或者唯一的朋友也只有他一个朋友。
兰看着杰克把几块漂亮的小蛋糕送给孤零零坐在楼梯上的男孩,那个对外人总是保持警惕的男孩接受了那份来自
陌生人的善意。
“他挺喜欢你的,不然也不会接受你的礼物了,”兰对若有所思的杰克说。
“我不知道,”杰克挫败地耸肩,“如果没办法帮到他,我不知道这种喜欢还有没有意义。”
“会,一定会。”
…
“游乐园?认真的吗?”杰克莫名其妙地兴奋着蹦蹦跳跳,看起来和旁边八岁大的小孩差不多快乐。
“其实是马戏团和游乐园的合体,怎么了?”兰奇怪地看着他,“别和我说你没来过。”
“差不多,我母亲总是过度紧张,觉得人多的地方不安全,我小时候又没什么空闲时间。”杰克没法对母亲大人的各种想法感同身受,有时候,他想母亲还不如就像父亲别对自己管那么多好。
“哦,”兰别过脸,指着一个地方,“就在那,我朋友。”
杰克顺着兰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群小孩子围着一个穿着白色小丑服的小丑艺人,衣服上三个红黄红的小球球配着
衣领上一圈圈红色小边边,杰克第一次见这种样式的衣服,和常见的黑白红经典配色完全不一样。唯一熟悉的是用红色油彩画出了大大的笑脸,要是被有小丑恐惧症的孩子看到一定会吓得不轻。
被小孩子们围在中间的小丑看起来胖胖的,熟练地用长气球挽成一个红色的小狗,递给离他最近的小女孩,几个孩子快乐地欢呼着。
兰兴奋地踮脚冲着小丑挥手,小丑也注意到她,傻傻地对着兰笑。
“我们可能要等一下,圣诞节这一天,比尔的工作会忙很多,”兰和杰克找了个长椅坐下。“我之前来的时候没想到会在这碰到比尔,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快乐。”
“这种工作可真不错,我小时候就总想,长大后如果不能当个摇滚歌手,就去做小丑艺人。”杰克看着小丑比尔在孩子们面前做着表演,那些略显可笑的动作在他的演绎下甚至可爱起来。“我母亲喜欢给我办生日聚会,但请来的大多是魔术师和唱诗班,认真的吗?唱诗班?所以我一直很羡慕那些能和自己朋友单独办个聚会的同学,他们可以自己单独去游乐园,或者是party上请了小丑艺人的同学,他们都能拿到一个独特的动物气球。”
杰克愣神了一会儿,“我不是想和他们得到一样,我只是喜欢那种来自陌生人的真诚祝福,来我生日聚会上的人我几乎都不怎么认识,那些小孩也特别没意思。”
“说不定你今天运气好,比尔会给我们留一个小动物,”兰微笑着,“所有孩子都喜欢比尔,所以他总是会带很多气球。”
“真好,我已经开始羡慕他了,”杰克把手放在脑袋后面,舒展着身体,看着头上那些小彩灯一闪一闪。
“我羡慕那些孩子,比尔可是最出色的小丑艺人,和他玩很快乐。”
“看起来比尔的时间差不多结束了,”等了好一会,兰注意到孩子开始变少,剩下的大部分是成双成对的情侣。
也对,孩子们这个时候差不多该听睡前故事了。
“Hi,比尔,过得怎么样?”
“Hi,兰,”比尔是个有些腼腆的中年人,说话有些憨厚,但是又有一种天真的傻气,笑起来和小孩一样。“我过得很好,孩子们都很开心,他们喜欢我的气球。”
“我们去你的小帐篷吧,我给你带了礼物,”兰介绍着。“对了,比尔,这是杰克,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接着面向杰克,“杰克,这是比尔,是我另一位最好的朋友。”
“你好,杰克,很高兴认识你,”比尔有些羞涩地和杰克打招呼。
“我也是,比尔,你可真是优秀的小丑艺人,兰说孩子们都喜欢你,你的表演的确很有吸引力。”杰克毫不吝啬于对朋友的朋友表达夸奖,再说,比尔的表演确实很不错。
比尔笑得很开心,又有点害羞地挠头。
比尔的帐篷虽然小了点,但里面的布置很用心,有很多比尔自己制作的小玩具和手工艺品,个个看起来都很有创意。
“圣诞快乐,比尔,这是礼物,”兰把装着甜点的盒子放在桌子上,又从口袋掏出一个金边的白色布袋,“这可以装你的工具,这样你就可以不那么费力地拿一堆保龄球瓶了。”
“谢谢,”比尔走路的样子像一只飞不起来的胖鸟,干脆捧了好几只保龄球瓶塞进布袋里,袋口一扎,开心地笑着。
比尔给杰克和兰拿了自己做的小玩具,都是用废弃的杂物做出来的,但又很漂亮。
“比尔特别擅长用一些小东西组装出各种各样的玩具,以前就有很多小孩喜欢,但比尔总会给我留最好看的一个。”兰把小礼物放起来,对杰克说。
“确实,”杰克拿着比尔特意为他做的气球海鸟,举起来比出飞翔的动作,这样看起来还没有八岁的小孩大。
比尔不是社会意义上那种生活还算过得去的中年人,孤身一人,没有家庭,没有存款,没有稳定的工作,甚至连人都傻里傻气的。
他从小被丢在马戏团门口,当然不是这个马戏团,是兰南加州老家的那个,只是后来才辗转到了这里。他一直
都是一个善良温柔的小丑,孩子们喜欢和他在一起玩。虽然有时候会做傻事被欺负,但他总是傻呵呵地笑着,就像小丑脸上的笑,只不过他的笑更真实更快乐。
“我真羡慕他,”杰克爱惜地摸了摸气球海鸟,有些惆怅。
“我也是。”
车灯将这条没人的马路照得格外孤寂,冷风把废纸团吹得乱转,尽管这是圣诞节,也不是所有人都在享受合家欢的圣诞树和烤火鸡。这座城市的黑暗和隐秘都在车灯之外的世界,一如隐藏在每一盏灯火之外。
按常理来说,哪怕是背负着助学贷款的兰,也不会羡慕工作和收入都不稳定的比尔,更别说哪方面都足够把普通人甩出一整个马拉松的杰克了。
但心灵上的孤寂是没法填补的,就算比尔每天都要辛苦地招呼别人,不是每天都会遇到友好的人,带着一张不会被在意微笑还是哭泣的面孔表演,他还是能把每一天都变得快乐简单。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孩子都喜欢他,他的灵魂,比任何人都要纯粹温暖。
“为什么他会来这呢?我的意思是,从南加州,到这样一个对自己来说是空白的陌生地方。”杰克疑惑地问。
“因为一些误会,”兰苦恼地眨眨眼,“在那里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但那些都过去了。”
“我想大概是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比尔这样得到一朵小花就开心得像是小精灵的人。”
杰克来之前并不知道比尔喜欢什么,确切来说,是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和比尔处得来,所以就没为他准备礼物。临到头,只能仓促地从附近的花店买了一盆可爱的绣球花,兰说那是比尔最喜欢的。
“比尔是个好人,虽然他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但他其实很聪明,知道谁好谁坏。”
杰克把兰送回家,在楼下,兰问他,“你还是不准备回家吗?”
因为杰克说过,他家的圣诞节按照惯例会很热闹,但他很不喜欢那种热闹,所以一般都会在外面瞎逛。
“如果你愿意让我睡你家的沙发,我大概就没第二个选择了。对了,还有你留在冰箱里的两打啤酒,我看到了,终于你也到了能自己单独去买酒的年纪了。”
“如果你想喝的话,给你个忠告,那味道…ew。”兰一脸无法言喻的表情,能让她做出这样的表情也是稀奇。
所以,两个人一拍即合,当即按照杰克的口味买了一些酒回家。
“其实我一般不喝酒,因为自己一个人喝酒实在是太没意思了,就只是重复倒酒酒——喝酒——上厕所的顺序。”在电梯里,杰克还在对兰诉说。
兰的门口放着一个干净的小碟子,上面规整地摆着叉子,那是杰克临走前拿给隔壁男孩的装蛋糕的碟子。
楼梯口已经没有男孩的身影了,看来应该是回家了。
“他妈妈每次都在他父亲赶他出门之后再去把他带回家,他母亲不打算离婚,他父亲也乐得其成,离婚后反而要每年支付一大笔抚养费。”
兰边开门边和杰克说,“很多时候,甚至是那个只有八岁大的男孩照顾自己的妹妹。”
杰克只能沉默地跟着兰进屋,她说的没错,有些关系、有些事,只能当事人决定怎么处理。
“敬圣诞节,”杰克向兰左侧的空气举起酒杯,里面的酒甚至洒了一半。
“其实你是不能喝酒的,对吧?”兰是天生的好酒量,喝酒又慢吞吞,直到杰克都迷糊了她还清醒着。兰只能无奈地把杰克从吧台拖走,辛苦一米五出头的小个子费力地把杰克摁在沙发上。
一米八五的个子塞在小沙发里着实有些可怜,蜷着腿弯着腰都有点费劲,像是被暴力塞进盒子里的大号泰迪熊。
兰其实不喜欢有人过度入侵自己的私人领地,尤其是卧室,思考了一会还是给杰克在客厅打了个地铺。她可不想明天还要照顾一个,脑子不清楚又行动不便的家伙。
第二天杰克回家是带着浑身的酒味和已经皱巴巴的正装,不出意外地碰上了自己的母亲,不出意外地迎接暴风雨一般的质问。
“天呐,杰克,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夜不归宿就是为了在外面喝酒,这可是圣诞节,你却抛下你的母亲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鬼混?”
杰克的母亲是一位优雅高贵的夫人,在面对儿子时咄咄逼人又很是无奈。
“拜托,你才不需要我陪,你有那么多朋友,我可不想和一群陌生人过节,”杰克靠着门框,烦躁地抓着本就乱糟糟的头发。
“陌生人?我就是想让你多交点朋友,他们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是最适合做朋友的人选。杰克,你已经不再是个那个要躲在我身后的孩子了,但你总是孤身一身,”杰克的母亲态度开始软化。“杰克,作为一个母亲,我不想总是看到自己的孩子孤零零的。”
“没有,我很好,”杰克这个时候有点想念兰的草莓味香烟,他也不知道要和自己的母亲说些什么。
“很好?你看看你哪里算得上是好,”他母亲显然不相信,但是教养不允许她说些什么过分的话来评价儿子的生活。
以她的标准,杰克的行事作风绝对算不上很好,甚至连好都够不上。
“妈,你们今年教堂的慈善活动,你不打算参加了吗?”杰克向自己屋里看过去,挂在墙壁上的钟表时针已经指过了三。
杰克的母亲皱起了眉,低声嘟囔了几句,看了眼少见有些颓废的儿子一边恨其不争地叹气,但每年圣诞教会主办的慈善活动太重要了。
“等我回来,我们要好好聊一聊,别想着溜走,这次你没那么轻松搪塞过去。”杰克的母亲严肃地叮嘱着儿子,整理好衣物就急匆匆地离开。
“唉,”杰克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口袋里还装着比尔和兰送的礼物,一只口袋里是精致的银餐具,另一只里面是手工制的带一个漂亮风车的小木屋。
气球海鸟在杰克喝醉后被压爆了,只剩下气球的碎片,被杰克放在小木屋里面。
其实他没有收到过这样的礼物,有一部分人送礼物就只在乎结果,另一部分人送礼物会考虑对方喜不喜欢。当然,这已经很难得了,不是什么人都能了解另一个人的喜好。
对杰克来说,无论是哪一种,都没什么真实意义。很奇怪的感觉,无论是父母送的礼物,还是其他人送的礼物,都好像是被提前设定好的程序,只是一项任务。
没有也不难过,收到了也不会开心,仿佛就是从花坛路过时随时揪的树叶。你不会在乎揪到了几片,那些树叶完整还是残缺,黄色还是绿色,反正最后也是丢掉。
这两份礼物不一样,就像是他在一整片森林里,认真挑选一棵树,精挑细选两片最好看的树叶。小心翼翼地裁剪下来,庄重地夹在自己最常翻看的那本书里。就好像,他收到了一份,来自别人郑重其事托付而来的感情。
春假结束后,兰没来上课,而且是一周都没来,这不是她的习惯。
出于担心,杰克去了兰的家里,没想到她不仅换了一层楼住,还弄伤了胳膊。
而她原来那层楼发生了火灾,起火源正是兰的邻居,也就是那个在圣诞节被赶出家门的小男孩的家。
“发生了什么?”
“那男孩的父亲喝醉了,和妻子吵了一架,于是一时愤怒拿刀砍死了妻子。着火可能是因为那男孩的母亲没机会再关掉正在做饭的炉子,又别想指望一个酒鬼关火,所以整个房间就着了大火。”
“真是个疯子,”杰克压着声音咒骂了一句,“你的胳膊又是怎么回事?”
“…”兰很难过,“我想救那男孩和他妹妹来着,但我没有找到他们。”
“消防队灭了火之后,在衣柜里找到了他们,那男孩还把妹妹抱在怀里,也许是因为害怕喝醉的父亲才躲到了衣柜里面,因为二氧化碳浓度过高或者烟雾吸入过多…”兰没有接着说下去,“唯一能令人庆幸的是那不合格的父亲也死在了大火里,真是活该。”
“我一直都没问过那男孩的名字,因为不想和别人有太多羁绊,尤其是一个小孩子,总是会很麻烦。”兰喃喃自语,“但我也没有真正帮到他,也没有问过他名字…”
杰克不擅长安慰人,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难过,同时又有一种愤怒在心里燃烧。
为什么?杰克问自己,究竟是为什么?
这真的是一个很难想明白的问题,没人能阻止已经发生过的事。
“还好我的书没事,多亏我发现得早,那么易燃的东西竟然没有被烧着,”兰扯开话题不让气氛变得悲伤。
但那个男孩真的是一个值得好的父母去对待的孩子,还有那个只有一点点大,喜欢揪掉袜子往嘴里塞的小婴儿。
没多久兰就返回了学校,和杰克待在一起的时间不断增加。
杰克和兰走得很近,其实对兰来说是个麻烦。
兰和姐妹会之间的不痛快就只是浅显的矛盾,虽然因此孤身一人,但兰更乐得这样的局面。如果有人欺负她,兰很聪明,或者说她挺擅长应对这种情况,也没有遭遇坏到没法说的事情。
但杰克和兄弟会之间的那把火却烧到了兰的身上,活动和课题的经费,一些项目的申请,论文的发表,甚至实习工作也受到了影响。
这些事情没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她一向不太在乎别人,孤僻又自在,甚至连稳定的几个地方都只是图书馆、马戏团、家。
杰克的帮助被兰驳回了,她就像是个弹簧,你施加的压力越大,反弹得也越高。总而言之,以兰的韧性,对她而言,似乎没什么是能称得上糟糕的事。
“没关系,反正也要毕业了,我实习的沃克医生是位很公正的女士,”兰不在意地点了根烟,这次换成了苹果味的。“如果哪天,他们有需要,咨询我说不定能给他们打折扣。”
淡淡的烟草味应和着兰漫不经心的嘲讽,无论是人身攻击,还是暗戳戳地下绊子,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样说,其实有些坏事可不是记在法律条文上的,所以就算是你受到了伤害,别人也不一定会觉得你是受害者。”
“该说我,心灵坚强,还是够傻够固执?”
“不知道,”杰克从兰的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看,“我不知道。”
沉默了很久,兰一直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间甚至有些犹豫。犹豫,这个词可不适合她。
“杰克,我要回南加州一趟,”兰盯着落在窗棂上的阳光,刺得她眼前一片发绿。
“出什么事了吗?”杰克认识兰那么久,除了去年圣诞节去拜访比尔,她几乎没怎么提过自己的家乡。
“我母亲去世了,她的葬礼就在这周举行,我可能要回家一趟,”兰的神色很复杂,是那种杰克完全无法体会的复杂。
伤心?悲痛?如释重负?都没有,她好像是有些麻木了,麻木到不像是是参加葬礼,而是一场公路旅游。
因为兰选择的交通工具,不是飞机,甚至不是火车,而是巴士。
这下杰克更能感受到兰的那种迷茫和犹豫,因为选择巴士,她甚至有几天的时间去梳理自己的过去,去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参加这样一场葬礼。
虽然兰从来没有说过,但杰克不是傻子,他知道兰和她的家庭关系一定不止恶劣那么简单。
所以他提出要和兰一起去,态度强硬,他没说担心兰的状态,只是说不放心兰一个人乘巴士从东海岸到西海岸,中间要转好几次车,在汽车旅馆留几夜的宿。
还不如杰克开车方便,但兰拒绝了,她心情不好,两个人待着只会让对方也变得难过起来。
关于公路的其中一点是兰和杰克都喜欢的,就是关于旅途那种仿佛流浪的感觉。
靠在车窗上,看着毫不留恋后退的各种风景,看乡村、荒野、城市的景色不断交替,兰和杰克甚至很享受这种旅途带给他们那种由骨子里散发的孤寂。
兰没怎么说话,但也不像是悲伤的样子,表情淡淡的,如果不是还有几次交谈,他们两个看上去和萍水相逢的人没什么区别。
兰的家乡是南加州的一座小镇,没什么特别的,和所有普通的小镇一样普通。
兰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连路都有些记不清了。
站在屋子门前,兰的神情有些恍惚,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也不去敲门,也不后退。
这个时候,门突然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有些年纪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温和又慈祥。
“兰,”他看到兰立马高兴地快步走过来,“你终于愿意回家了,你母亲…她一定很高兴你愿意回家。哦,你还带了个帅气的小伙子,如果你母亲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
他想拥抱兰,兰却没什么表情地躲开了,但男人并没有对此失望。
反而是和杰克握手,“你好,我是兰的父亲,艾伦·布鲁,是当地的牧师。”
“你好,我是杰克,是兰的好朋友,”杰克有很多疑问,但并没有说出来。
“最近天气不怎么好,你们是要茶还是咖啡,或者年轻人喜欢的汽水,贝奇就很喜欢汽水…”
“贝奇?”兰没有搭话,也没有打算进屋,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名字。
兰紧紧地盯着露出一个头的可爱小姑娘,大概只有五六岁,天真地看着艾伦,又疑惑地看着兰和杰克。
艾伦站在门口,摸了摸贝奇的小脑袋,神色有些奇怪。“贝奇是你母亲之前领养的孩子,她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个很乖的孩子。”
“她干的可真好!”兰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小,但杰克惊讶于话语中的憎恨和厌恶。
连之前提到母亲时那点困惑和犹豫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们不待在这里,”兰拉着杰克离开,脚步快得好像能飞起来。
“怎么了?”直到回了镇上的小旅馆,杰克才问她。
“没什么,”兰透过窗子看向夕阳,橘红色的光照在远处的农场,她的眼神落寞悲伤,“我一个人走走。”
兰没再说其他的,直接离开了旅馆,直到晚上杰克睡着了才回来。
第二天是兰母亲的葬礼,兰是故意拖到这一天才回来的,在下葬前的那些需要兰参加的流程都已经过去了。
兰穿着黑色长裙,带着黑纱圆帽站在母亲的棺柩前,神色不明。
艾伦将一束白玫瑰放在棺材上,闭着眼睛做了祷告,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悲伤地在棺木上落下一吻。
接着是兰和贝奇,兰低下头,那个小女孩还不懂什么是生死,只一副好奇的样子看着周围。
兰忍不住握紧手中的黑色小提包,帽子上的黑纱将兰的视线包裹住,她看到的天空是昏暗的。
葬礼结束后,兰和杰克回了她家,但兰依旧是不说话,甚至抿紧了嘴,像是怕谁撬开她的嘴一样。
杰克和兰坐在沙发上,艾伦忙前忙后地给两人准备茶水,又诉说着这几年兰母亲对兰的想念,还有照顾孩子的不易。
可能人上了年纪就是喜欢说些啰嗦的话,尤其是艾伦今天还结束了自己妻子的葬礼。
“你没有其他的要说了吗?”兰打断艾伦。
“没有了,我就是有些唠叨,”艾伦叹了口气,好像有些难过。
“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兰直接站了起来,“再见。”
杰克也不是那么习惯兰这两天一言不和就暴走的脾气,只是跟着兰一起站起来。
艾伦讪讪地打住,同样站起来打算给两人开门。
就在这时,杰克眼角余光只注意到,兰似乎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什么,抬起手冲着艾伦。
“嘭!嘭!嘭!”
是枪响,在兰打算开第三枪的时候,杰克才反应过来,冲上去打掉了兰的枪。
但随着枪的落地,艾伦也直挺挺地倒在了地板上,第一枪直接打中了艾伦的心脏,在杰克的阻挡下,第二枪只打中了艾伦的小腿,第三枪不知道打中了屋子的哪里。
怪不得兰在游乐园的射击游戏上总能拿到奖品,杰克脑海里的第一想法居然是这个。
兰颓唐地坐在地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杰克能清楚地感觉到,她似乎从一个壳子里面彻底解脱出来了。
因为葬礼,艾伦穿的也是一身黑色,杰克并不知道那几枪到底到底严不严重,直到他身下流出大片的血液。
“他活不了了,报警吧,”兰站起来,艾伦的房子并不是在什么荒郊野地,周围肯定有人听到了枪击声。
“What?”杰克都要破音了,“你疯了吗?现在,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你不能在我面前对你的父亲开枪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杰克说完,就去捡兰掉下的枪,准备擦掉她的指纹。他从来没想过会帮一个人掩盖犯罪事实,这个时候,他应该报警然后为兰争取最好的结果,而不是想着为她脱罪。
兰没有持枪证,正规的店铺肯定不会卖给她枪,而且她在来之前是没有带枪的,是昨天晚上,她说要一个人出去走走,她是在那个时候买的枪。
“他不是我父亲,他只是我母亲的丈夫,”兰看着杰克去捡掉在地上的枪。“没必要的,杰克,报警吧,无论我做了什么,那都是我深思熟虑过的决定,我应该为此负责。”
贝奇站在二楼的阶梯上,满屋子都是血腥味,贝奇楞楞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养父,沉默的杰克和兰。
兰也看向贝奇,就在看到那个抱着粉色小兔子的女孩时,兰突然难以控制地流泪。她猛地握紧拳头,导致中指的指甲一下扎到地板断掉一半,颜色并没有那么深的血液从指甲下粉嫩的肉里渗出。好像是胃酸倒流进喉咙,兰一下子吐出来,鼻腔里是一股腥腻腻的味道。
就在这时,听到枪声的邻居也拎着一杆长枪试探地走了进来,这个场面放眼望去竟然是杰克的嫌疑最大,邻居查理大叔枪口对准杰克。
“该死的混小子,你竟然杀了艾伦牧师,我已经报警了,你绝对跑不掉!”
查理警惕地持枪对着杰克,一边踱步到兰身边,虽然兰已经几年没回过南加州,但她的样子基本没怎么变化,所以查理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布鲁家那个不爱说话的小姑娘。
“你还好吗?别担心,我不会让这混球对你们怎么样的,你快把贝奇带回屋,她不该看到这些的。”
“是我做的,”兰擦掉眼泪,站起来,“是我开的枪。”
“无论那混蛋威胁了你什么,你现在安全了,不必为那家伙打掩护,”查理不相信兰的话。
“他是我朋友,第一次来,那把枪来自镇子北边的约翰家,”因为突然站起来,低血糖的姑娘有点犯晕。“是我杀的人,他和地上那个该死的根本不认识。”
杰克沉默着,兰说的没错,是没必要的,这件事只要稍加侦查就和兰脱不了干系。
而查理也有点动摇,他拿枪对着杰克收走了掉在地上的那把手枪,让贝奇先去他家,在警察来之前枪口对准的是他们两个。
一场葬礼变成了两场葬礼,嫌疑人甚至是一个看起来还没有成年的姑娘。
再次见到兰的时候,杰克也说不准她的精神状态是好还是坏,她没那么压抑,却又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
“警方已经找到了足够的证据定你的罪,我们只能在法庭上为你争取最大的可能。我给你找了律师,能告诉我们到底是为什么吗?就算不是为了其他的,你也应该告诉你的朋友,我和你参加了你母亲的葬礼,接着就目睹了你杀了你的继父,你难道就让我蒙在鼓里吗?” 杰克经过这几天的交涉大概也清楚兰要面临的事情,尤其是她杀了一个牧师,所以他尤为焦躁。
杰克找的律师是一位优秀的女性,口碑很好,也能让兰稍微不那么防备。
那位女士在和杰克了解了一些事情后,讨论了这个案件的利弊,并把这些仔细地分析给兰。
“…我以为我能摆脱一些事,但当我再次看见那个家伙,再次看见贝奇的时候,我就明白,这是我一生都难以逃避的东西。”
沉默了很久,兰才缓慢地开口,大概是那些混乱的思维和记忆搅得她过于头痛,还有这几天并不舒服的日子,她现在的样子难看到像是经历戒断反应的瘾君子。
“然后我意识到,我的人生已经在某个时候被毁掉了,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或者第三次、第四次…”兰的眼睛布满红血丝,“我只能说,那是他罪有应得。”
“布鲁女士,我希望你你能告诉我们一些更详细,对案件有帮助的内容,我们要面对的是教会从当地找来的最好的律师。好不夸张地说,甚至连陪审团和法官都倾向于他们。”
“我原来的姓不是布鲁,是弗兰克,我母亲在我大概八岁的时候嫁给了艾伦·布鲁,在此之前我的父亲刚刚去世。”兰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过去,时不时会发出手铐碰撞的声音,她这时候大概需要一支烟。
“他是一个牧师,当时我母亲爱他爱得死去活来。艾伦承诺会照顾好我和母亲,而且他年轻的时候一表人才,他没结过婚没有孩子,对所有人都是礼貌温和的样子。对一个单身母亲简直是天降的礼物,他们的婚礼仪式是按流程走的,在教会那里是留了记录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兰看着杰克。
“他们没法离婚,”这是从母亲那里了解到的,在这个普遍信教的国家,这种事也不是很稀奇。
“对,”兰点头,“最开始的时候,艾伦做的很好,什么都很好,这让我母亲对她越来越倾心。我其实不在乎她嫁给谁,我以前其实很爱她,因为那时候她也很爱我。”
“她变了吗?”杰克轻声问。
“是的,她变了,”兰的眼神变得朦胧,“她以为她嫁的是一个洁身自好的牧师,但那家伙就是一个恶心、假惺惺的伪君子,一个该死、变态的恋童癖!”
兰既厌恶,又悲伤地咬牙。
“…他伤害你了,是吗?”这回问话的是女律师,沉默的反而变成了杰克。
“是,”兰并不为此感到羞耻,那不是她的错,她只是痛恨、厌恶。“最开始的时候,他会做一些过于亲密的举动,那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和我母亲提到的时候,她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我应该为那些话下地狱。我不知道是不是艾伦对我母亲说了什么,从那以后,她就对我很不满,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
“能告诉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九岁或者十岁,差不多,我记不太清楚了。”
“为什么你选择在这个时候杀害艾伦·布鲁?是因为你母亲的去世,还是他再次伤害你了?”
“不,我很懦弱,是的,我是个胆小鬼,我什么都没做好,而且我很蠢,我一直选择逃避。但是当我看到贝奇的那一刻开始,我意识到,如果我不杀死那个混蛋,那个家伙就会成为我生命中永远都无法躲避的阴影。不,不仅是我的噩梦,他会时不时出现在我眼前,摧毁我的精神。尽管,现在也没差…”兰的目光落在杰克和女律师背后雪白的墙壁上,长时间的凝视让她的视线中出现大块的绿色光斑。
“兰,对方律师和陪审团并不会像我一样选择相信你,你继父是位名声很好的牧师。而且你年少离家,提前结束了高中课程,宁愿先打工两年赚取学费,选择离家最远的大学,你的课业总是能拿到A。你的人生已经在越变越好了,如果艾伦·布鲁该受到惩罚,但不该是你拿自己的人生去惩罚他。”女律师也有孩子,所以对兰格外同情。
“女士,能让我和杰克单独聊聊吗?”兰不想再和女律师继续下去这个令她身心俱疲的话题,因为她根本不懂,她什么都不懂。
女律师第一反应是去看杰克,一直低着头的杰克猛地捂住自己的额头,默认了兰的提议。
“我很抱歉,杰克,让你看到了这一切,”女律师离开后,兰稍微放松了些,歉意地和低着头的杰克说话。
“我的本意不是这样,我本来是不想参加她的葬礼,她做了很多过分的事。他们结婚后,她永远只相信那家伙,最后她甚至愿意为那家伙隐瞒一切。我恨她,比恨艾伦·布鲁那个家伙更恨她,但我也爱她,她以前真的是个很好的母亲,她愿意为我做一切…”
“直到她愿意为了爱情做任何事?包括伤害自己的孩子?”杰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漠,却突然上扬,“你应该告诉我的!你不能总是这样,如果你选择做这样的事,而我又在你身边,你应该先告诉我!我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但你却什么都不解释地在我面前杀了一个人,而我现在只能看着你待在这个地方,等待开庭和陪审团的宣判。”
“我说了,杰克,我又蠢又懦弱,我的人生中不止做了一次傻事,但我并不后悔没有告诉你这一切。”兰的眼中饱含泪水,但格外真挚地注视着杰克。“就像你说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你愿意为朋友付出一切,你正直善良的不像话,但我不能让你像我一样,如果你做了什么,你也会一直被同样糟糕的事情困住,我不能…”
“我只有一个问题了,你是一直那么矮吗?像个小孩一样?”在兰说出自己的过往时,杰克的脑海里就把一些东西串联了起来,兰那个变态的继父,她看起来就像小孩一样的体型,还有兰书架上那些似乎过于夸张的药…
“不是,”兰却突然笑了,满脸的泪水和笑容看起来很滑稽,又很可怜。
“如果可能的话,我应该和其他女孩一样高,坐在班里不是最奇怪的那一个,不会被质疑年龄…”兰笑了笑,“其实我和其他人的贪婪、自私、愚蠢没什么两样,我不像你,杰克。你总是在选择更好、更适合自己的人生,而我没得选,我希望像普通人一样,尽管我早就知道我并不是,我只是一个游离在人群之外的小怪物…”
“…这不是你的错,你比他们任何人都正常,你比任何人都更配得上拥有更好的人生!”杰克表情严肃,“我保证,我一定会让你出来。”
“杰克,没必要的,我并不是一个正常人,我很清楚,”兰的目光越过他。“我也许就是需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我不觉得监狱有什么不好,至少我能确定这样我不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我只是,无法再承担打击了,我并不后悔杀了艾伦·布鲁,如果法律要求我为此付出代价,那我也不会逃避。”
“我已经逃避得够久了…”兰对杰克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别为此伤心,别为任何事伤心,杰克。”
杰克还想说些什么,但时间已经到了,他只能等几天后的开庭。
开庭那天,杰克作为目击证人之一也要出席,他努力将情况描述得对兰更有利一点,但就他当时所看到的场景来说,这点很难做到。
因为贝奇不会说话,又只是一个小孩,她不会出席听证,就被儿童保护中心带走,他们会给这个小女孩找一个新家庭。
在隔壁大叔查理和当日参加过葬礼的一部分人提供证词后,是兰出庭。
她的状态看上去好像更差了点,杰克想,兰坐在被告席位上。
对方律师同样是基督徒,和教会走得很近,对兰杀死自己继父兼小镇牧师的行为很是愤慨。
“布鲁小姐,能回答我,你没有持枪证,那你的枪是怎么来的吗?”
“我高价买的,一把枪送六颗子弹,”兰恹恹地低着头。
“非法走私枪支,当然,警局的先生们已经查到了,”律师走到兰面前,甩了甩手里的文件。“这是不是代表了,你是有预谋地杀害了艾伦牧师?请正面回答。”
“我不知道,”兰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记不清了,我只是想回来参加我母亲的葬礼。我记得,当我看到贝奇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他。”
“为什么?家庭矛盾,因为你的父母在没通知你的情况下,收养了一个可怜的小女孩?你的母亲去世了,你的家庭又被另一个孩子霸占了,所以你感到愤怒?”
“庭上,汉斯律师的问题有故意引导我当事人的意图,”女律师向法官提出意见。
“驳回,”法官敲了下锤,“汉斯律师,请继续。”
“请回答,布鲁小姐。”
“我是感到愤怒,为了贝奇,我不想、也不能让她成为第二个我,一生都只能活在一个变态的阴影下。”兰直视着汉斯律师,眼睛闪着光亮,“我十岁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群人,他们看起来像是人,但只有一层人皮而已。他们是一群令人作呕的恶鬼,他们喜欢小孩子,喜欢剥开他们的衣服,伤害他们,我知道这一切,而你们不知道!你们只知道,那家伙站在教堂里向你们传道,只知道那家伙穿着一身洁白的衣服,只知道那家伙在每个礼拜向你们宣讲什么主的福音。不!我可不觉得他是什么上帝的代言人,他只是一个内心丑陋不堪的野兽!”
“布鲁小姐!请注意你的措辞,你有证据证明这一切吗?”
“别叫我布鲁,我的姓氏是弗兰克,不是那个该死的布鲁!”兰并不激动,她只是据理力争,“证据?我告诉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这副该死的长不大的样子吗?因为药物,我母亲和艾伦·布鲁那个该死的家伙一起做的好事,我十二岁的时候,只能忍受着痛苦!你感受过那种痛苦吗?就像被关进了小一号的棺材里,伸不开腿,直不起腰,我甚至都能听到走路时骨头的喀嚓声,就好像我的骨头每一天都在缩小一样。我看着别人长大,看着那些没我高的孩子比我高比我壮,然后再把我打倒。”
“我一直吃药到到我实在不像是孩子之后,艾伦·布鲁对我的兴趣越来越小。七年年前的药物清单,如果你愿意找,说不定能找到,”兰没有提到自己的母亲,她并不在乎这些证据能不能找到,甚至露出一个轻松的笑。“不过都没关系了,我不知道在我之前有没有受害者,但至少,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了。”
庭下,杰克和身旁一个年轻人说了什么,那年轻人跑了出去。
“兰…弗兰克,你认识这个人吗?”汉斯律师的助手挑选出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他们对兰的调查做的很充分。“比尔·瑞德,以前镇子上马戏团的小丑,他骚扰过你,因此坐了两年牢,镇子上很多人都能作证。那么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因为时间过长以及重组家庭,包括你母亲去世的原因,你将这些记忆混乱了,最后将加害者记成了你的继父。”
“你会把强女干你的人记错吗?”兰看着汉斯的脸冷笑,“哦,我忘了,你可是律师,谁强女干了你你能第一时间把他告到倾家荡产。”
如果这时候兰手边有把刀子,她会毫不犹豫地扔到汉斯脸上。“比尔和你们这群自私自大、自以为是的蠢货才不一样,你们自以为高尚,自以为正义,都不过是胆小又被自以为是蒙蔽双眼的蠢货!律师,法官,旁观者,镇子上所有人,包括那些从前和比尔亲近的孩子,全都是这样!因为他是一个小丑,在你们眼里永远是可笑的一个角色,一个不值一提的人,被偷了东西会怀疑他,什么坏事都是他,只要那个该死的牧师说上一句,你们所有人都会直接盖棺定论。”
“瞧瞧比尔那个蠢样子,居然敢骚扰布鲁家的小姑娘,还敢跟踪到布鲁先生家里。简直蠢透了,怪不得当初会被他的父母丢在马戏团,原来早看出来那家伙是个坏胚。”
“我竟然还让我家孩子和他一起玩过,家里还有那个该死的送的气球,真是恶心。”兰在法庭上用可笑的声音这样说,这是当年那些镇民说过的话,他们狠狠揍了比尔不说,还让自己家的小孩对着比尔丢石头。
在他们眼里,没受过教育、有缺陷、长相丑陋的比尔一看就是坏胚,谁是坏人也不会是那个看起来背后能长出天使翅膀的艾伦。
荒唐又可笑…
兰永远都忘不掉那一天,曾经欢欢喜喜冲比尔索要气球的孩子用石头把那个永远快乐的小丑砸得满脸是血,兰拼命地向他们解释,但没人听她的。
那些蠢家伙就是艾伦·布鲁手里的一把剑,对宗教的信仰和对牧师的盲目信任让他们变得固执愚蠢。
唯一一个相信兰,知道真相,愿意拯救她的人就这样被那些愚蠢的人送进了监狱。那个时候的兰,还很小,为了自己唯一的朋友,她甚至去恳求伤害过她的仇人。
“你们都觉得比尔蠢,一个没上过学的人,只知道用些滑稽动作讨生活的小丑。没错,比尔的智商不高,但他的真诚和善良是你们这些人永远也达不到的!”寂静的法庭上,兰的声音无比响亮,“比尔是个好人,他是我所见过的人中最高尚正直善良的人,他曾努力地想要保护我,他曾是我唯一的朋友。那时候,我没有其他朋友,我的继父是个恶心的恋童癖,我的母亲是个视爱情胜过一切的笨蛋,我认识的人要求他们的孩子离我这个怪胎远一点。”
“我一直想做一个正常人,也许没错,我或许不那么正常,但我永远不是个怪胎。只有你们这些家伙,才是不正常的。”
“弗兰克小姐…”
“我不在乎你们是不是要判我有罪,”兰看向陪审团和法官,丝毫不在乎他们的脸色。“我做了那一切,我就会为此负责,注射死刑,电椅,终身监禁,我都不怕。我站在这里,只是想说,我以前总是害怕,总是逃避,直到我杀了该死的人,我不认为那是犯罪,也不会为此感到抱歉。我唯一感到抱歉的,只有我的朋友们…”
兰的眼神悲伤,她有世界上最好的两个朋友,但是却要他们一同背负难以启齿的过往。
杰克能感觉到兰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她仍然觉得很对不起杰克。
接下来,汉斯律师把针对点挪到了兰非法持有枪械并谋杀的事情上,而且以前那些事很难找到证据。就艾伦牧师的身份来说,兰的说辞仍然会被很多人怀疑。
这也是为什么兰以前没有揭穿过艾伦的原因,她亲眼目睹过艾伦对比尔的陷害,她看到所有人对艾伦的信任只因为他是上帝的传道士。更何况,她的母亲也不站在她那边,不会为她说一句话。那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她能分得清什么是伤害什么是保护,却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同时,也没有人能保护她,孩子这个身份带给她的,不仅是无止尽的痛苦,还有来自成年人的轻视与不信任。
杰克坐在庭下,他很想冲上去给那个可恶嘴脸的律师一拳,兰就坐在那里,就像她说的那样,对审判结果并不在意地坐在那里。对汉斯律师提出的那些带有针对性的问题点头说是,仿佛之前说那些话的动力单纯是为了朋友的清白。
她不是有罪的,杰克想,她只是惩罚一个变态,一个狠狠伤害了她的变态,一个毁了她一生的恶棍。就算是按照法律,那混蛋也该为此付出代价,兰只不过是做了那个执行者而已。
她不该有罪的,杰克握紧拳头。
而凯莉律师,也就是为兰做辩护的女律师,呈上了对兰有利的证据。
那是兰母亲曾购买过的药物记录,用于抑制儿童生长的药物,每次购买的量不多,但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份记录直到大概七年前停止了。这是杰克花了不少钱才弄到的,卖药的那家店不是什么正规店,但口风很紧,杰克也是半威胁办利诱才弄到的。
杰克不知道兰的母亲在做这些事之前有没有犹豫和愧疚,但她的的确确这样做了,而那个艾伦·布鲁或许从来就没有犹豫过。因为杰克查过,虽然艾伦做这些事都特别隐秘,几乎没人发现过,但只要他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证据。
杰克找到了曾经也被艾伦伤害过的一对姐弟,他们现在比兰的年龄还要大一点。当年他们因为失去父母而寄养在叔叔婶婶家里,受过教会的资助,但在很久之前就离开了小镇。
这是杰克打听到的,姐弟两个曾和叔叔婶婶说过牧师的不对劲,但是像兰受到母亲训斥一样。所有人,这个小镇上所有人都知道牧师是个仁慈可敬的教徒,他忠诚地信奉着上帝,没人会怀疑他。
姐弟俩刚失去亲人,大家都只当这是小孩子过度伤心后的恶作剧,艾伦·布鲁是那么正派,甚至连姐弟两个的资助都是艾伦争取的。
人都是傲慢的,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根据自己看到的东西先入为主,对自己的判断盲目信任,这是人性中难以改正的劣根。
这段过往对姐弟两个是人生中最痛苦的回忆,在失去双亲后遭遇这样的事,而且没人愿意相信他们。那些为艾伦牧师说话的人都是镇子上信教的人,就连叔叔婶婶都是那么陌生,所有人都是面目丑恶的陌生人。
站出来做指认对姐弟俩很难,那段黏稠黑暗的过去就像是影子一般的存在,但他们还是勇敢站了出来。
虽然他们没办法阻止别人受到伤害,但至少不要让受害者背负上加害者的名字。
杰克想,可能遭到艾伦毒手的不只是兰和姐弟俩,但他实在是太会挑人了,如果那些受害人的双亲还在,首先选择相信的会是他们自己的孩子。
大部分父母是孩子的避风港,他们无条件地付出信任与爱,就连信仰也要排在后面。但不是所有父母都是这样,也不是所有父母都会永远爱自己的孩子。
杰克脑海中浮现了兰穿着黑色长裙捧着一束白色百合站在棺柩前的样子,风吹起圆帽前的黑纱,兰凝视棺材的目光十分复杂。
她爱自己的母亲,也憎恨自己的母亲,那位已经死去也不值得别人为她感伤的女士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她的孩子甚至不愿意见她最后一面,因为她也不值得。
如果可以,兰会像所有可爱的姑娘一样,有点任性但又平安快乐地长大。不会因为与年纪不符合的幼稚外表而遭受到歧视或关注,被一些心怀恶意的人称为“侏儒女”,不会因为不堪的童年而总是做噩梦,不敢和陌生人有过多接触。
杰克第一次那么入神地思考一件事,他脑海里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所有的不愉快都堵在他的心里,让他忍不住想弯腰大口呼吸。
这场庭审并没有很快结束,断断续续持续了整整三天,一直都没有达成统一的结果,但每次杰克都出席了。
汉斯律师和凯莉律师的团队都很优秀,他们进行了数次唇枪舌战,也成功让这场判决不停地被推迟。
最后一天的休庭,大概陪审团也要就现在的情况进行最后的投票,杰克不知道赢面有多大,这很难说。
等待的时间让向来不会感到焦虑的杰克都有点坐不住了,天知道他真想冲到陪审团面前质问他们,这难道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吗?还不如干脆去地狱先审判那个人渣好了!
杰克有些不安,问了句时间后露出烦躁的表情。
…
听到结果后,杰克的指尖都有点凉了,兰被判有罪,但量刑比较轻,但这在杰克眼里没区别。
这很难说,如果换一个人来的话,庭审结果是什么他都能接受,但是兰不行,因为她杀死的是一个逃脱了法律制裁的恶棍,她应该是无罪的!法律没能制裁加害者,却制裁了受害者。
杰克不明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他甚至想给汉斯律师一拳,对法官和陪审团竖中指。他以前可从没做过这种事,教养也不允许他这样做,如果他干了这样的事,情况不会好转,反而他也会有麻烦。
他克制住了内心的愤怒,拦住了将要被带走的兰,他只是想和兰说几句话,这不是完全不允许的事。
“抱歉,兰,”杰克看着兰清澈的眼睛,她没那么难以接受这个结果,这却让杰克更难过了。“我答应过你,要带你走的,我没能做到…”
“没什么,”兰对杰克露出安慰的笑,她被铐上了手铐,所以没能鼓励地拍拍杰克的肩膀。“这是我的选择,我不会为我做过的事逃避,这不是你的错。”
“如果可以,你能帮我把家里的书带走吗?不交租金的话,阿卡娜夫人大概会把我的房间清空,那些书就太可惜了。”
兰的表情依然很平静,提起那位不通人情的房东太太还有点无奈。
杰克没有在这地方再待下去,他不想看到那些同情或者得意的面孔,都一样可恶。
兰是想让他回去,别再管她的事了,这没办法做到,杰克不能撇下兰一个人。
杰克打那天起开始失眠,闭上眼睛对他来说变成了很困难的一件事,大脑总是会自己放空,思考一些事,这很难控制。
兰进入的是地方监狱,管控力度比联邦监狱和州监狱要好一点,一个月有一次探视机会,所以杰克要很麻烦才能见上她一面。
好烦,我原本就是不想分章,没想到要写的内容还是超过了三万,所以就只能分上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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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关于joker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