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升起,一等战列舰“无畏号”主动脱离舰队,在灿烂绚丽的晨光中靠近拿骚的海岸。岸上的人们驻足观望,只见无畏号庞大的船身侧对着他们,像是炮管垒筑起的舞台。无畏号上的大部分船员都聚集在甲板上,大名鼎鼎的伍兹·罗杰斯船长站在舞台中央,一只脚踩住栏杆,提着他雪白的长剑傲视群雄。
赛拉坐在船舵前,遥望金灿灿的海平面。灰色的海鸥成群结队在头顶盘旋,有几只降落在桅杆上,圆溜溜的小眼睛默默注视着绑在桅杆上的麻绳。再过不久这截绳子就会套在臭名昭著的海盗爱德华·肯威的脖子上。肯威会面对着他的拿骚凄惨地死去,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我将在这里处死肯威!”罗杰斯声音洪亮,极富穿透力,“我处死他,并不因为他曾经作恶,而是因为他不知悔改,不愿接受国王的赦免!”
罗杰斯指向岛上围观的海盗们:“等待你们的有两种结局,接受赦免令,回英国过平静的日子,用余生忏悔你们过去的罪行!”他抬头看了一眼,肯威已经被套上绳索,萎靡地站在桅杆上,“——或者,你们也可以选择这条丧家犬的道路,自取灭亡!”
话音刚落,海盗就被推了下去。他在空中转了一圈,却并没有如众人料想的那样在半空中被勒断脖子,而是直直地下坠,像一颗迫击炮,精准地压倒了下方的罗杰斯船长。肯威压断了罗杰斯的好几根骨头,并用一把藏得很好的小刀戳住对方下巴上的软肉,幸灾乐祸地说道:“话不能说得太死。”
甲板上顿时乱作一团。一个海军官兵反应迅速,试图对远处的舰队示警,但被高处飞来的一柄短铁锥砸中太阳穴。潜入水中等待许久的海盗们迅捷地爬上无畏号的甲板,不到十分钟就控制住了局势——毕竟船长都被挟持了,整艘船被控制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在混乱尚未平息时,赛拉在尸体旁边捡起她的铁锥,慢悠悠地走到罗杰斯身边。肯威把罗杰斯一把提起,仍未停下嘲讽:“看看谁才是丧家犬,嗯?”
罗杰斯吐出一口血。明明抓住自己的是爱德华·肯威,他却把仇恨的目光射向赛拉:“你真的敢冒充斯图亚特……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赛拉点头:“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这个名字的影响力有这么大——从来没人用过这一招吗?”她小心地褪下戒指放进口袋,显然打算以后继续透支斯图亚特珍贵的信用。赛拉看着罗杰斯扭曲的脸,轻轻叹了口气:“船长,你真是位正直的人——一个好人。”
“吊死他!”大坏蛋肯威兴致高昂地起哄,海盗们应声附和。但大家也都是过过嘴瘾,当一个人足够有价值时,让他轻易死掉算是一种浪费。罗杰斯被拖到桅杆旁(一路上又被锤了两拳)。肯威抬头张望,寒鸦号和其他几艘快船正在远处蠢蠢欲动,而前方的舰队尚不知晓无畏号已被劫持。他打了个呼哨,示意船员们立刻做好准备,同时拎起罗杰斯的衣领:“好了,你落在我手上了,现在我也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自己主动点,让你们的舰队让开一条路。等我走到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放你走;第二——这个方法更简单,但不太体面——让我把你像死鲸鱼一样吊着,那些总督看见你挂在船帆上,自然会让我们离开。你选哪一条?”
罗杰斯果断做出选择:“我死也不会向海盗屈服。”
不出肯威的意料。他随意地摆手:“把他吊起来——越高越好,要让他们第一个看见最有价值的筹码。”几个船员立刻跑上前,七手八脚地把罗杰斯绑好,然后像升帆一样把他高高地吊到半空中。
爱德华·肯威重新穿好装备走到船舵前。赛拉正站在船舵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甲板上的一片狼藉。
“……跟我说实话,你真的不是圣殿骑士?”
“如果我是的话,你早就被吊死了。”赛拉转头挑衅爱德华·肯威,“怎么,我刚刚吓到你了?”
肯威握着船舵,冷笑一声:“一年前你刚病倒的时候,我找人去打听了一下,想把你送回国。然后我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英国根本没有什么赛拉·斯科特,你一开始就在骗我。”
“……”赛拉小声感叹:“哪怕是即时演算,这种智能程度也很超前了。”
“你在说什么?”
赛拉耸耸肩:“是的,你发现了。然后呢?”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反而让海盗放松了一点:“听着,想在海上混,有点神秘的过去没什么大不了——前提是别和我扯上关系。”爱德华·肯威严肃地警告,“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听说我和卡罗琳的事——别再打着她的旗号招摇撞骗,也别再用斯科特这个姓了。”
赛拉没有回应他。她看着伍兹·罗杰斯越升越高,真的像一张小旗帜迎风飘荡。赛拉眯起眼睛,高空中一个金色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
“……我现在不在乎你的身份。你想上我的船,可以,只要告诉我一件事:那个坐标到底指向哪里——你在听我说话吗?”
“那是什么?”赛拉挪动脚步,试图把那个悬浮在天上的图案看清楚。但无论从哪个方向观察,都只能看到一团金黄色的色块,静静地悬挂在高空中。在阳光下,那东西几乎和天色融为一体,大体上只能看出一个纺锤形轮廓。
肯威顺着赛拉的视线,慢慢皱起眉头:“……黄金船。”
“黄金船?”
“‘会飞的船’,我说过的。”海盗收回视线,“我一个月前在西印度洋看见过一次,想不到这里也出现了——这东西只有我看得见,其他人都觉得我在发疯。”他递给赛拉一个同道中人肯定的眼神:“想不到你也能看见。”
赛拉再怎么看,那艘所谓的“黄金船”都不像是什么光线折射作用。她对超自然现象接受良好,但不代表她能像爱德华·肯威一样见怪不怪。她努力看清那个不明飞行物——的确很像一艘船,只不过漂浮在头顶大概五六百米的高度,还隐隐约约地发着光。
“它为什么叫黄金船?”
“它在传说里就叫这个名字。”肯威用船歌的调子吟诵道,“黄金打造的黄金船,别人漂在海里,它飘在天上——我小时候听过这个童谣。”
赛拉迟疑地询问:“……这符合你的世界观吗?为什么你一下子就接受了?”
“不然呢?我还要跪下来顶礼膜拜吗?”肯威嗤笑。他在海上见过太多大风大浪,早已练就强大的神经:“它太高了,我们没办法靠近。暂时无视就好了。”
“……是bug吗?”赛拉在脑中呼唤离线许久的珍妮。对方沉默许久,终于惜字如金地回了一句“不是。”
赛拉表示理解:“你也不知道,对不对?”
没等珍妮回应,肯威突然大喊:“——开火!”无畏号迅速开火,威力巨大的连发炮台正对着猝不及防的海军舰队。巨大的震颤中,赛拉差点没站稳,她扶住栏杆,看到拿骚的海岸烟雾升腾,挂着黑色旗帜的船舰跟在无畏号身后。海盗们背水一战,不是为了保护拿骚,而是为了死守他们注定走向末路的时代。
海军的火力显然更胜一筹。他们尽量躲开挂着伍兹·罗杰斯的无畏号,但炮火还是不可避免地擦过船身。赛拉无意加入战争,她躲过流弹,推开忙碌的船员,顺着缆绳向上攀爬。激烈的交战中,无畏号高达七十米的主桅杆随着船身左右摇晃,恍若风雨飘摇之中的空中楼阁。此时,即使是最有经验的水手都不敢呆在太高的地方,但赛拉义无反顾地爬到了桅杆的最高处。她将战场抛在脚下,回头眺望,拿骚依山而建的各类建筑仿佛在朝她注目。这些高脚小楼既不坚固也不美观,只在这座小岛上短暂地歇脚,然后在炮火中轰然倒塌。
“赛拉!你在做什么?”
“……我要爬高点。”赛拉抬起头,几十米的高度还远远不够,那个神秘的金色飞行物尚在难以抵达的高空,仿佛比太阳升得还高。
珍妮的声音听上去很紧张:“你接触不到的……太危险了!如果你摔下去,很可能会脑死亡——”
“你太担心我的脑子了,珍妮。”赛拉蹲在尖顶上,心不在焉地安抚道,“别忘了,你已经和我分离,没有义务再保护我了。”
“……”
“你告诉我,要跟着爱德华·肯威寻找‘种子’。”火药的味道从下面飘上来,有敌人登船了,但还是离赛拉很远,“我以前觉得是他想找的观测所……现在想想,会不会就是这东西呢——黄金船?”
“我们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刚刚才看到它,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不是我找到它,而是它找到了我。”赛拉笑了,“它是不是正在朝我们飞过来?”
“……什么?”
的确如此。仿佛感受到对方的注视,高高地挂在天上的黄金船开始向着赛拉的方向靠近,并且速度不慢。在赛拉的视野中,那东西正迅速放大,并带来一股诡异的压迫感。赛拉甚至能感受到气压在下降——这说明黄金船是有实体的。
最后,飘在天上的黄金船终于落在无畏号的桅杆上。爱德华·肯威在战斗中不经意地抬头,便看到他一直以来当成幻觉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他恍惚了一瞬,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或者干脆已经吊死在了桅杆上。
这次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不是黄金做的船,而是一只巨大的、逼真得吓人的金色眼睛——他甚至不是离得最近的那个人。
赛拉缓缓抬起手,指尖碰到它灼热的虹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