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戒指完全从他的指尖剥离的瞬间,伊拉听到了哭声。
最初他觉得这很有可能只是一种错觉,亦或者是疼痛和精神分裂让他徘徊在幻听之中,因为他还记得此时此刻的他正在大都会中,而大都会除开他和鬼魂之外一无所有。还是说鬼魂会哭泣呢?鬼魂会为了他的一无所有而哭泣吗?伊拉不知道,他只是抬头,他被高高在上的,就像是神一样的家伙俯瞰着。然而哭声回荡在他的耳畔,哭声一刻都没有停歇。
伊拉原以为自己是要对此感到烦躁的,但实际上没有,他所能感觉到的更多的是……怜悯。他听着那些哭声,他看向染上了血色的天际。
(然后红死魔统治了一切。)
“你们是谁?”伊拉问哭泣的声音。
“我们是蝼蚁,我们是虫豸,我们是战斗损伤报告中减员的数字,是英雄故事的背景板。我们是悲伤,我们是死亡,我们是被突如其来的野火焚烧殆尽,却又拼命从灰烬之中钻出的杂草。”哭泣的声音逐渐汇聚,伊拉看到了如同鲜血一般璀璨的红光。红光围绕着他,他感觉到自己在流汗……不,在流血。
他的血从每一个毛孔之中喷涌出来,是那种会令人质疑人体内究竟有没有这么多血液的喷涌,然后血从大都会的土地之中喷涌,血从每个鬼魂的身上喷涌,鲜血围绕着伊拉,它们被点燃,成为了包围着伊拉的,保护着伊拉的,无数的木桩。伊拉似乎听到在哭声之外,还有其他的声音正在不断回荡,他们说要阻止伊拉,但其实伊拉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伊拉听到的是……
“是谁如此大胆?谁敢用这种无礼的嘲弄来侮辱我们?快抓住他,揭开他的面具,让我们看看日出时吊死在城墙上的到底是个什么家伙!”
这句话让伊拉想到自己最喜欢的故事——爱伦坡的短篇小说,名字是《红死魔的假面》,这是一个讲述疫病,和无法拒绝的死亡的故事。
红死病,一种故事里的疾病,原型似乎是霍乱,从感染到发病再到死亡只需要半个小时,一切与疫病接触的行为都会导致不可逆转的死。于是在红死病蹂躏着国家之时,普洛斯佩罗亲王,这个无畏而精明的亲王,国家的领导者,选择了丢下自己的人民,带着亲信和追随者一起,躲进了自己的城堡。
他们堆砌高墙,焊死门闩,在城堡里有着足够的食物和水,有插科打诨的小丑,有即席吟诵的诗人,有表演芭蕾的舞女,有演奏音乐的乐师,有美人和美酒。所有的欢乐和平安都在城堡之中,于是绅士淑女们可以藐视瘟疫的蔓延,墙外的世界应该自己照顾自己,一切忧心忡忡都只是庸人自扰,亲王已经做好了寻欢作乐的一切安排。
墙外是红死病的天下。
但红死病还是来了,他来到了假面舞会之中,他浑身浴血,身上缠绕着绷带,他并未掩盖自己是红死病的本质,在跳着华尔兹的人群之中高视阔步。然后普洛斯佩罗亲王感觉到了愤怒,亦或者他感觉到的是恐惧,他在恐惧什么?是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还是自己恐惧的死亡如影随形?
都不要紧,伊拉想,他看着天空中的蓝色身影。
他想到类魔。
类魔临死之前也会发出惨叫。
不要紧,伊拉笑了起来,他看向自己周围的火焰,不要紧,都一样的,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公平的东西,此时此刻的他就要传颂这种公平。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神,还是匍匐于地面的人,红死魔将会统治一切,红死魔将会带来一切的公平。
红死魔缓缓迈开庄严的脚步,就像是故事里一样,他迈过绿色的房间,蓝色的房间,青色的房间,橙色的房间,紫色的房间,黄色的房间……然后他站在赤红和深黑交织着的房间里。他踩踏着被鲜血浸透的地毯,对着亲王伸出手。亲王后退,亲王的卫队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木桩将他们全部刺穿。
让他们尖叫,鬼魂的声音回荡着。
让他们尖叫!鬼魂就像是在跳舞。
让他们尖叫,让他们吃下苦果,让他们明白我们的痛苦,让他们的一切成为铸造我们崭新家园的砖瓦。让他们尖叫,让他们流血,撕碎他们,惩罚他们,只有这样才可以平息怒火,只有这样一切才是公平的。既然我们可以死,为什么他们就不可以?他们会尖叫的,他们的尖叫将会成为明日之城永久回荡的乐曲。
那自诩守护者的蓝色生物看着伊拉,而伊拉微笑,他的全身都被血与火包裹,他站在赤红之中,左手的食指上戴着一枚同样如血一般深红的戒指。不,不仅仅是伊拉,围绕着伊拉的还有无数鬼魂,守护者看着这一切,在无数鬼魂的手指上也有着赤红的,血一样的戒指。这样的场景让他想到第一个红灯魔,阿特罗斯的母星被宇宙守护者制作的机械猎人毁灭。
他本想嘲讽凡人的无力,本想诉说即使有着灯戒,人也无法和宇宙守护者对抗,然而下一个瞬间,他被尖锐的木桩刺穿。疼痛,几十亿年都不曾感到的疼痛不断摇晃着他的大脑,明明宇宙守护者应当将一切情感割舍,只为了宇宙万物的延续,但他确实感觉到了恐惧。
还有宁静。
在被刺穿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与痛苦同时存在的宁静。
那些鬼魂簇拥着伊拉,他们和伊拉一起开口了——
滚烫热血猩红怒,
取自未寒尸骨处。
深仇大恨烹肺腑,
铸得汝辈黄泉路!
绿灯戒指的持有者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情形,他觉得自己在做梦,甚至一般的梦境不会有那么癫狂。在踏入大都会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压抑,他甚至在宇宙中见识过了不少坟场,但就算是坟场也没有这个人类的城市一半的阴沉,守护者告诉他,就是这种阴沉的力量切断了灯戒的联系,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地下的孩子。
这个孩子在搬运着大都会的碎石和尸体,他一边搬运一边自言自语,然后将这些东西堆砌起来,绿灯的光把原本不可能拼凑的东西缝合在了一起,**的血肉和骨头与钢筋水泥混杂起来,搭建成为了一座座楼房。而这个孩子,看起来十六七岁,还是毫无疑问的未成年的孩子,并未发现其中的诡异。
这是个疯子,灯侠想,当然啦,宇宙里的疯子确实不少,如果只要拿走这个疯子的灯戒的话,他还是可以做到的。可惜这个地球小孩了,灯侠摇了摇头,他确实取下了灯戒。
然后,他看到了红光。
“开什么玩笑!”灯侠确实这样大喊出声了,没错,极端激烈的情感确实可以吸引灯戒,但这样一个孩子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感?自然,作为灯侠的他不会退缩,他只是在一时间觉得守护者似乎又做了什么大概可以作为蠢事标杆的事情,不过反正他挺熟悉这个的。然而他从未想过,守护者会被击败。
红色的光芒就像是附骨之疽,只要缠绕上去便无法解脱,守护者抗拒着这一份侵蚀,却又被染成血色,接着红色的血柱将其贯穿。血柱将守护者串在上面,从头颅之中钻出,灯侠想到地球流传的故事,关于穿刺公,关于血腥的报复。那个疯了的男孩在笑,在他的身后是无数同样佩戴红色灯戒的鬼魂。
灯侠想,他现在需要联系其他的绿灯侠,守护者死在了地球,还是被一个红灯戒指的持有者杀死的,这一切毫无疑问会引发变革甚至是动乱。但是他发现他无法发出讯息,在他手里,被夺下的,原本属于那个男孩的灯戒正在发出同样不祥的绿光。
他甚至听到灯戒里面传来了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让你做出可能伤害到这孩子的事情。)
“不是,哥们,你在灯戒里闹鬼你直说啊!”灯侠快哭了,“你要不要看看现状是我伤害这孩子的概率高还是我被他弄死的概率高啊!”
虽然这样抱怨着,但是灯侠还是调整好了精神,他用灯戒变出利剑,对准了伊拉。
而伊拉伸出手,他将手覆盖在了剑锋上,他的手被迅速划破了,鲜血流淌出来——然后绿灯的造物瞬间崩溃,红色沿着剑柄侵蚀到灯侠的身上,血化为锁链将他捆住,他对着灯侠露出一个微笑。
“还给我。”他说。
灯侠把灯戒还给了伊拉。
伊拉将戒指握在手里,贴在心口,他的心脏已经被灯戒焚烧,现在的他依靠着灯戒的能量行动,他没有感到本该有的喜悦或者如释重负,他只是……愤怒,将理智完全熔毁的愤怒充斥着他的大脑,他将守护者丢到一边,鬼魂们开始分食那家伙,然后他对着灯侠伸出了手——
然后,绿灯戒指击穿了他的胸膛。
伊拉的动作停下了。
(别这样,伊拉。)
父亲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畔之时,犹如幻听。
(就当是给爸爸的同事一个面子,一个机会,好吗?孩子?)
伊拉垂下了手,捆住灯侠的锁链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滚出我的城市。”伊拉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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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猩红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