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哥谭没有堵车的危机,招来的计程车开得比预定的时间还要快一些,他们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
老化工厂的范围很大,周边用一圈低低的石砌墙围住了,还立着一块正在施工的告示牌,暴风雪过后的复工让进出口非常忙碌,时不时就有几辆装满了泥沙的大卡车开进去。
藤丸立香本想绕开工厂直接到后面的森林里,但才走了几步便看到有两个男人朝他们迎面走过来,可能是走出来放松的工人。
其中一个男人把烟从嘴上拿下来,警惕地问道:“你们是谁,来做什么的?”
藤丸立香下意识挡在杰森的前面,但是小姑娘一米六几的高度显然挡不住她身后一米八三的成年壮汉,“我们是、加尔布雷斯教授的学生。教授今天在学校有事要忙,需要确认附近的工程地质条件,所以让我们提前来看一下。”
“学生?”男人上下打量他们,怀疑的视线停在杰森的身上,“看着不像啊。”
藤丸立香的模样在他们看起来太年轻了,杰森看上去又确实不太像还在读书的学生。
藤丸立香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考虑着如果等会儿实在说不过,就直接把人敲晕算了:“你们可以给教授打电话,他知道我们要来。”
但那两人听了这话也没继续追问,把烟塞了回去,随便挥了挥手让他们过去了。
藤丸立香从另一边绕开,可没走出多远那两个男人却又跟了上来,“哎,你们往哪儿去?”
藤丸立香发誓自己刚刚确实听见了杰森不耐烦的叹气声。
“工程图都画好了,我们只是确认一下周边环境。”杰森瞥了他们两眼,“那边有水源,我们得看看是否有地下河。”
他说得一本正经,脸上的笑与疏离都收了起来,半秒之内给自己严丝合缝地安上了个令人值得信服的外壳,就连那道出格的伤疤在此刻都变得朦胧没有存在感起来,真像个土力学专业的研究生。
“哦,”两个男人对视了一下,但停住了脚步,“森林那边有些危险,听工人说有看到过野兽出没……你们注意点安全。”
说罢,他们两人倒是很有礼貌地站在原地目送藤丸立香和杰森。
藤丸立香被看得不自在,走出了足够远的距离才稍稍放松一些。
杰森淡淡地开口说:“是GCPD的人,看来他们也觉得这里有问题。”
“是警员?”藤丸立香想扭头看,却被杰森一把按住了脑袋,只好僵硬地继续往前走,“你怎么知道的?”
“见多了就能看出来,”杰森说,“便衣的时候和他们的局长如出一辙。”
藤丸立香没看出有什么不同,“是什么样?”
杰森简短地定义道:“傻傻的。”
“……”还真不客气。
藤丸立香咽下了吐槽,“我之前看加尔布雷斯先生的态度,他不仅不想报警还觉得警局很没用,这又是为什么?”
你们哥谭的警局公信力真的有那么差吗?
“很多事情一旦上升到公权力就不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了,GCPD的内部矛盾有很多,或许有的人是真的想要伸张所谓的正义,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当收了钱就听话的家犬。”
杰森将手收回去,以落后自己御主半步的距离慢吞吞地迈着步子,“这附近都是属于治安官伯恩斯的巡查范围,周围几英里除了那片荒地、废工厂和森林就只剩下这里的工地有人了,他们会派人来偷偷监视埃利奥特也不意外。”
藤丸立香艰难地接收这一大段的话,长段的英文在她脑袋中过了一遍,翻译出自己能够理解的语言,才理解到杰森的意思。
埃利奥特作为哥谭当地有头有脸的大豪门,花钱买通警局里的人不算难事,这座城市的治安从新闻报道上就能看出一二,说他们大半个警局的人都是吃闲饭的不足为过,即便警局的局长——藤丸立香还不知道是谁——有心想改变现状,那些被金钱腐蚀了内心的人也不是他轻而易举就能挑动成功的。
有的人选择对这儿发生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剩下的那一部分人就只能在暗地里偷偷地调查。
藤丸立香对党派斗争没多大兴趣,她属于自由派,在长久磨砺中只剩下一个‘人类史别崩塌’的世界和平美好愿景,如果在这基础上还同时能够和朋友吃喝玩乐,那是她的终极目标,碰到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只能在心中感叹一声:腐朽的金钱至上主义!
树林里的雪没有化完,在地上乱七八糟地堆着。走进去的小道不多,入口的积雪被踩得七零八落满是脚印,再厉害的侦探也不可能看出到底有多少人进去过。她在角落看到了一个被遗忘的指向标,上面的油漆已经脱落了,从残余的字母来分辨,大概能看出个‘墓地’的意思。
她们顺着被踩出了脚印的小道往前走,越往里走就越暗,积雪便也厚了起来,踩下去时带着一种沙砾被压扁了的声音,偶尔有几只渡鸦从他们头顶飞快地掠过。
藤丸立香举着手机四处对比照片,走到一半终于停了下来——前面是个岔路口。
两侧都有脚印,只是一边偏多,另一边少一些。
藤丸立香没犹豫几秒,便向脚印更少的那一边走过去。
杰森也没有说话,耳边只剩下刮过的凛冽寒风与厚厚的积雪被踩扁的声音。留在雪面上的脚印并不杂乱,藤丸立香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简单对比之后觉得那脚印和鞋底的花纹都是差不多的,来来回回似乎就只有一个人在走。
两人大约走了有五分钟左右,就看到了一栋木屋,雪地上的那串脚印一点点延伸到大门的位置。
马文的照片里就有这栋建筑的照片——唯一的区别是那会儿还没有下过雪,现在的屋顶上却堆满了积雪。
他当时或许就站在藤丸立香现在踩着的这块土地上,低头看向手中相机的取景器,按下快门,面前的这栋木屋被碾压在暗黑的底片之上。
杰森:“没有人在,进去看看?”
藤丸立香点点头,率先走了过去。
金属门房简单地拴着门链,在杰森的手下一推就开,门轴生涩的响声夹杂在呼啸的寒风之中,屋子里面暗沉沉的,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地上有灰尘遇到雪水之后留下的脚印,脚印乱乱地绕着桌子。
就像马文拍下的那样,狭小的屋子里有一张长长的老木桌,上面铺着一些已经发黄的纸张。
藤丸立香用手电筒照着凑近看,纸上都是些意义不明的字符,炭笔在粗糙的纸面上画下纹路,漆黑又癫狂,狰狞得仿佛要穿透纸张,透着一股微妙的叫人毛骨悚然的意味——她曾在马文房间的桌面上也看到过一张,难道是他从这里拿回去的?
炭笔的痕迹映在藤丸立香的眼底,不知为何她的太阳穴像是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刺痛感让她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大脑在那一瞬间变得昏涨涨的。
杰森的手搭过来,按在了藤丸立香的肩膀上,有些用力,但是一下子就让藤丸立香回过神来了:“你怎么了?”
他的触碰转瞬即逝,没等藤丸立香回过味来,便抽走了她手中的几张纸,反盖着放丢回桌面上。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眼熟……”
藤丸立香晃了晃脑袋,纸面上的疯狂痕迹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可是一旦她试图抓住这种熟悉,那点似曾相识的感觉马上就变得模糊不清,从手指间溜走了。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正了正神,走到了房间后面那扇被铁链缠住的木门前。
“里面是什么?”
藤丸立香微微俯身,将耳朵凑到门边听里面是否有声音,一种轻微的铁器在石面上摩擦的声音空荡荡地传过来。
杰森伸手拿起了铁链,大约有藤丸立香手臂粗细的铁链子被他用力地掰了一下,发出‘咔嗒’的声音,干脆地从中间断开了。
沉沉的金属被一圈一圈地解开坠到地面上,藤丸立香在杰森的注视下推开了木门。
比屋子里还要暗,是个通往地下的狭窄石梯,不知道什么地方漏了风,冰冷的空气从石壁的缝隙里挤进来卷过墙壁,墙上悬挂的金属手铐在风声中微微晃动,轻轻擦着粗糙的石壁,想必这就是藤丸立香刚刚听见的声音。
“我先进去看看。”杰森看了藤丸立香一眼,然后错过身,先走下石梯。
几秒钟之后,藤丸立香听见了一声老式拉线电灯被开启的响声,微弱的暖色灯伴随着电流的嗡响一起出现。
石梯并不长,二十多阶的模样,里面是个小小的密室,等到杰森在底下让她下去,藤丸立香才从木门前挪步。
“工坊……”
下面的空气沉闷,有着一股淡淡的无法散去的腐臭,暖色的壁灯与细长的白炽灯管相照应。
藤丸立香愣了一下,很难描述她所看到的东西……最相近的或许只能是她曾经碰见过的追寻魔术‘根源’的疯狂魔术师为了各种实验而搭建的魔术工坊。
他们所处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逼仄空间,天花板很低,极具压迫感,让他们在其中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面前是个高大的溶液浸泡罐子,大得夸张,差不多能装下杰森的一整个身体。
“福尔马林浸泡液……”
容器反光中,和溶液颜色相近的绿眼睛微微沉下,若有所思。
屋子边上还有个手术台,看上去脏兮兮的。墙壁上挂满了铁链,藤条一般垂下,仿佛是为了禁锢住什么一样。
最为奇怪的是,屋子的最中间放着一个大大方方的冷冻集装箱,四面都是铁质,只有最顶上被卸了下来换上了厚玻璃。
冷冻箱由独立电源供电,电流噪音不断地摩擦着藤丸立香的耳膜。
藤丸立香走近冷冻箱,玻璃因温差而出现水雾,里面的那一侧结了霜,有什么东西谁也看不清楚。
她用衣袖抹了一把,白白的雾气被擦开之后,玻璃内然映出一张灰白僵硬的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