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安迪,醒醒。”
那是非常熟悉的声音,糅合着回忆里全部的甜蜜。
“快醒醒,安迪。”
那也是已然陌生了的声音,由于再听不到而被赋予极致的悲恸之意。
“醒过来!”
失重的感觉令安德鲁心率爆表,他整个人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显然,负责叫醒的人松了一口气。
安德鲁喘着粗气抹了一把脸,抬眼的瞬间——映入眼帘的那个姑娘使他像石头一样呆坐在原地,连眨眼也忘记。
我这是在做梦吗——深入的思考不足一秒就被他无情丢弃——做梦也行!
安德鲁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更不敢念出那个逗留在舌尖的名字,他生怕自己哪怕一点点不宜的举动都会把面前的姑娘弹个支离破碎——他只想维持现状,想留在这里。
然而,对方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是言笑晏晏地问他:“怎么,不认识我了?”
我能说话吗?我可以吗?他咬紧下唇,惊惶不已。
又等了一会儿,姑娘似乎意识到什么。只听得一声轻笑,安德鲁旁边的床垫陷下一块。她双手环上了他的脖颈儿,伏在他的耳边低喃:“傻瓜,确认没?”
钻进耳蜗的呼吸带来不可抑制的颤栗,僵硬的肢体使得安德鲁像个年久失修的机器人,虽有知觉仍卡顿不已。他后知后觉地回抱住她,一寸寸收束双臂,紧一些,再紧一些,想要揉进自己的骨血。
“……格温?”发出了如此轻浅的、颤抖的叹息。
别样的温暖在侧,别样的温柔在侧,积郁在安德鲁心里的思念一发不可收拾。
“格温——,格温——。格温,格温——!”
他一声声唤着她。钝痛的,狂喜的,惶恐的,爱慕的,深沉的,热烈的……无休无止的!
“我知道你很难过,还很开心,不过,”她无不怜惜地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你弄疼我了哦,安迪。”
听到对方这么说,安德鲁赶紧泄了点力道,却还是扣了她的双手在腰间不肯松开。
“你是回来了吗?复活了?怎么回来的?不,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不知道也行。”
安德鲁的一连串问题让格温觉得好笑,痛心,以及怀念。
“安迪,亲爱的,”她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很开心能有机会再见到你,但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没有复活,这里不是现实,这是在梦里。”
她注视着他,“我们总是很容易就忘记梦的开端,仿佛一下就跳进了某个场景里。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又或者,你在来到这里前都做了些什么?”
“不可能!梦里的你怎么可能会说会笑,会有温度,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真实的梦!而且我来之前在图书馆,戴恩也在,我们——”
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安德鲁止住了话语。他蓦然发现自己和格温正处于一个纯白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除一张巨大的床,一扇隐蔽的门,再无其他东西,一切都显得不合情理。紧接着,那些经历过的吊诡的场景再次在脑海中汇聚,逐步变清晰,最终定格在那个坠落的瞬间。
安德鲁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格温望着他,“你其实已经不需要我的回答了,是吗?”
“我一直在梦里?”安德鲁不死心地追问,“那场婚礼是,图书馆是,现在也是?”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微表情,竭尽全力想要找出哪怕一点能够推翻现状的佐证,生怕遗漏哪怕一句关于她这场玩笑的提示语。
然而,并没有。
“没错,”她把希望的泡沫一一戳破,“我在你的梦里,而你,在她的梦里。”
“她……雪莉,”当想到她,安德鲁的脸上显出几分惊慌,他攥紧格温的手,“格温,我——”
“嘘——”格温出声制止了他的言语,她望着那双曾令她深深迷恋的眼睛,言语间带着从容的笑意,“实际点讲,安迪,对于你又有了喜欢的姑娘这件事,我真有点嫉妒,但也为你开心。我的意思你懂吗?”
听了这话,泪水不可抑制地从安德鲁眼角溢出来,他意识到,此时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还记得我在毕业典礼上说过的那些话吗?”格温突然问起,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那次你没赶上,我准还备了好久来着。”
“不过没关系,”她点了下安德鲁的眉心,想让它舒展,“我现在说给你听。”
“生命的价值恰恰在于它并非永垂不朽,生命因其有限而可贵。在这样晴朗的日子里,我们很容易产生希望,但生活少不了会有阴郁的日子,有让你觉得孤独的日子。这种时候,我们更要怀揣希望才行。”
在格温动情的话语间,时光仿佛又回到那个清晨,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
“不管未来有多么遥不可及,无论生活有多么痛苦失落,请向我保证你永远不会放弃希望,让希望永存,我们将会从苦难中收获坚强。而我对你的希望是——”
“你对我的期望……是成为他人的希望。”
安德鲁自然地顺着格温未尽的话语说下去,这段他曾通过录像看了无数次的格温的毕业致辞。
“人们需要希望,即使最终不能如愿,至少我们也精彩的活过。”
“没错!”格温心满意足地笑着,拉他站起,“今天我们似乎就此分别,但我们未来做的每一件事里,都会有彼此的影子,提醒我们‘我是谁’,‘我想成为谁’。”
在安德鲁无声的泪水中,她改换了最后的句子。
“很荣幸与你共度了那么多美好的时光,今后我也会一直想念你,爱你,祝福你。”
“现在,我的男孩,”格温带着安德鲁来到门边,“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去把她叫醒。”
安德鲁牵着她,舍不得移开视线哪怕一分一秒。可他已然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一切皆为幻影,他不得不离去,不得不前进。
他垂首凝望爱人的面容,“格温,我永远——”
“别说!”格温打断他,率先松开了交缠的手,“不要说出来。”
忽起的大风逼得安德鲁闭了眼,不得已错过格温最后的表情,只听见她带笑的声音在同他告别。
“再见了,安迪。”
再次睁开眼时,安德鲁发现自己站在伦敦街头。至于为什么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身在伦敦,那是因为矗立在视线范围内的伦敦大桥实在醒目至极。
我在雪莉的梦里。他想。所以才会是在英国,在伦敦。可是,要怎么才能找到她呢?这是随之而来的问题。
安德鲁茫然四顾,入目是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头顶的天空昏昏沉沉,是伦敦常见的雾霾天气,说不定还会下雨,因为已经不止一位英伦男士拿着雨伞从他身旁经过,黑面,长柄,样式相当统一,他们嘴里还不住地嘟囔着:“这倒霉催的天气!”
等等!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从他脑海里闪过,他仔细回忆,并等待着验证。
果然,不一会儿,又一位中年男人拿着雨伞从他身侧走过,左臂上挂一雨伞,黑面,长柄。他一边行进一边没好气地抱怨,“这倒霉催的天气!”
他自己观察并最终确认,英伦男士不是不止一位,而是自始至终的一个。梦境是一个片段,片段有始有终,而他正处在这段循环的梦境里!
想通了这点,安德鲁快步跟上了那个抱怨天气的男人。在前两次梦里,他一有行动就会被围堵着制止,这一次,他要换种方式,先找一找梦境的起点和终点。确认所处的环境才不至于在行事时缩手缩脚,另外,在这期间能找到和雪莉有关的线索也说不定。
伦敦的街道狭长,不如纽约大道宽敞,却也不显特别拥挤。行道上的路人们大多闲庭信步,不追时间,也不被时间追着走,脸上是一派悠然表情。那位绅士除外。
一身裁剪合适的黑色西装配一双典雅样式的牛津皮鞋,安德鲁赌这身行头一定价格不菲。男人快步在街头穿梭,不时低头看腕间的手表,眉头也随之皱得更紧。他又咕哝了句什么,安德鲁没来得及细听,只看见他啧得一声捂住了右边的脸颊,表情比这天色还阴郁几分。
在经历了大约十分钟健身竞走后,终于,男人的脚步停在了一户门前,抬手按响了门铃。
这是一个三层老式住宅,坐落在古典街道的一隅。建筑的外墙暗红斑驳,屋檐有一处飞鸟的巢穴,爬山虎占满侧壁,任谁都能看出它长期浸润于此方水土,已是融入这座都市,与之浑然一体。
安德鲁不敢跟得太紧,等那人进去了,才跑到门前查看。
“221B?”他念出这门牌号,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翻个窗户溜进去打探一番,那扇关闭的门竟然又打开了!安德鲁与门内一位时髦的老太太碰了个脸对脸,一时间尴尬不已。不过,还没等他尬完,那老太太倒是自说自话帮他解了围。
“唷,瞧这小伙子长得真俊俏,比我前夫还俊!”老太太笑眼弯弯,拉着安德鲁就进了屋,“你也是来找夏洛克的?看来你得等会儿,他哥哥刚来,先进来喝杯茶吧!”
安德鲁一头雾水,不敢答是,也不敢答不是,就这么轻松地跨进了刚才还在想方设法闯进来的老屋里。
“真是谢谢您……”他不确定地说道。
“哎哟,还有礼貌,”老太太更高兴了,“真讨人喜。”
这时,从楼上走出一位栗色头发的矮个男人。
“哈德森太太,夏洛克需要一杯清咖,迈克罗夫特说他的那杯要加脱脂奶,我倒是不介意是不是脱脂奶,有喝的就行。不过,我想吃昨天你做的那种小饼干,小蛋糕也行。”
说罢,他毫不客气地走回屋里去了。
“哦!华生,我已经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你们的管家,我是房东!还有,厨房就在二楼,有你下来的功夫自己动手岂不是更快?”
即便如此抱怨,她还是认命地忙叨起来,期间还不忘照顾跟在身后的安德鲁,“你要什么亲爱的?”
“呃,”安德鲁又一次语塞,他一边跟着哈德森太太走上楼梯,一边试探地问道,“我帮您一起?”
听到安德鲁这么说,哈德森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哎呀哎呀,真是可爱,跟我前夫的嘴一样甜~”她回身,亲呢地捧着安德鲁的脸颊捏了一把,“你先去客厅坐着,等我给你切块小蛋糕,带草莓那种!”
安德鲁表情讪讪地捧着自己被捏红的脸颊走进了二楼那无人问津的小客厅,他自觉地找了个沙发坐下,想:我……我这是被一个老妇人调戏了?
木有彩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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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