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又惹上什么了?”
她多补一句。
“如果你不觉得我是个累赘,那把我当成个随身携带的图书馆也好。”
“总有些书你没见过。”他回答了她后一句。
“是啊,因为那些书被我们称之为**。我是说,我从小到大待着的地方。他们称上帝的教义为**,就如同基督徒坚信我们的圣典是邪典。当然了,我们自己就把自己的书称为邪典。因为这些词就只是一种语言罢了,而语言本就不带情感,带情感的不过是人而已。”
阿特米西亚似乎只有在提起信仰一类的问题时才会突然话多起来。
比如下地狱。
比如信上帝。
比如路西法。
而对此,康斯坦丁只有一个不咸不淡的点头回应。
“嗯。”
“……不是要说你惹上什么了吗。”
“没什么。”
他又开始了。
阿特米西亚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阿特米西亚不说。
过了一会,直到车停了下来,她又一次抬头看到夜色中闪亮的牌匾才知道康斯坦丁的目的。
“米德奈特的酒吧?”她慌忙之中下了车,拉住康斯坦丁的袖子。
“我进不去。”
“你看不见?”他疑惑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你怎么可能看不见。”
“我当然看得见,是他不让我进。”
阿特米西亚理了理脸旁的碎发,用头发盖住了半张脸。
“但这里有多少恶魔?我不——”
想到一个小时前信誓旦旦的承诺,她顿住了。
阿特米西亚从没为任何人许下过承诺,因为她从没答应过什么。
那些信仰的宣誓,或是潜心的作为,她从来都是为了得到些什么的。
可……
“你说得对。”
她没想到康斯坦丁会这么说。
“那你就和切斯待在外面好了。”说完,他把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径直塞进了她大衣的口袋里。
“我很快就出来。”
康斯坦丁进去了,切斯跟在后面也想进去。但是他没有术士的天分,要看穿卡片背面的图案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所以他乱说,所以他乱闯。
所以,他就被赶出来了。
被赶出来的切斯和不能进也不敢进的阿特米西亚站在车前,两个人对视一眼,不服气又不好意思的少年别开头去。
“你想知道里面是怎么样的吗。”
她突然开口。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因为自己也想知道。
“你能让我进去?”切斯激动的不得了。
“对,你可以,你是阿特米西亚,你能看见。这样,你待会偷偷告诉我——”
“让一个非术士进米德奈特的酒吧也太危险了。”她看了看四周,在确定安全之后转过身去。
“而且康斯坦丁也不会同意的……”
“你不是叫他约翰?”
他翻了个白眼表示不满
“那他就不叫康斯坦丁了?”她说着,同时转过身来。
阿特米西亚一手捂着右眼,一手握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虽然不能让你进去,但可以给你实况转播呀。当然了,你先别被我吓到。”
“我能被什么吓到——”
他不说话了。
因为切斯看到,他看到阿特米西亚缓缓的松开了双手。他看到,阿特米西亚的右眼眶空空如也,而在她的手心里,则是一颗正在转动的沾着血的眼球。
切斯咽了口口水。
“别害怕呀。”她仍是那副罕见又新鲜的笑嘻嘻的表情,可右脸颊的轻微抽搐还是暴露了她的疼。
“我现在就给你实况转播。”
说完,她走到酒吧门口,在距离守门大汉不远处把眼球扔了进去。
眼球砸到地面的时候,嘭的一声。他看见阿特米西亚的表情抽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成那种冷静克制的模样。
眼球在地上咕噜噜的转,绕过无数人的鞋底,也钻过无数高跟鞋的空隙。
阿特米西亚靠在车门上,用那个空空如也的右眼眶向内望去。很快,她就跟上了康斯坦丁的步子,紧紧跟在他脚边。
“很好。”
酒吧外,阿特米西亚还真的在给切斯实时播报。
“他在走,经过走廊,我看到了些老朋友,老同学……呵。现在进门了,他坐下了,米德奈特……他很好。”
“他很好?其实我主要是想知道这酒吧到底怎么样的,不过——”
切斯朝着她的方向靠了靠,又看了眼她的右眼眶。
“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以前我这样都玩腻了。”她随口应了一句,酒吧里的眼球继续看着里面的情况。
“康斯坦丁还卖古董?”
“嗯?是吧。”
“哦,米德奈特说是假的。他居然卖假货。”阿特米西亚忍不住嘲讽道。“康斯坦丁真心实意撒起谎来的样子,就像个傻子。”
*
【“你病了多久了。”
“几个月,或许一年。”
“怪不得我昨晚听到雷声,原来是撒旦的肚子在咕咕作响。你是他唯一愿意亲自来收取灵魂的人。”
“早有耳闻。”】
眼珠在地上转了个圈,通感因为被压制的魔力而被削弱到一定地步。他们的对话细若蚊声,阿特米西亚实在是听不太清。
*
“还有呢?”
“别着急呀。”
她把眼球掉了个方向,又向门口方向咕噜噜转去以求最好的偷窥角度。可是刚滚到康斯坦丁手边,他突然站了起来。
“啊!”
酒吧外的阿特米西亚吓了一跳。
“怎么了?”
切斯问。
“没什么。”
*
挪动的步子差点一脚踩在她的眼珠上,阿特米西亚敏捷的调转了眼球的方向,又继续向门口滚去。
可是,上空一只大手突然笼罩过来,直直的伸向她的眼珠,把她轻轻握在了手里。
阿特米西亚慌了。
手心温暖但黑暗,她拼命的转动眼珠想夺回自主权,但那只手握的很牢,直到把她放进了口袋里。
片刻,口袋主人说话了。
“恶魔在尝试打破这平衡——”
是康斯坦丁。
酒吧外的阿特米西亚舒了一口气,而透过口袋里的眼球,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那股熟悉的烟草气息。
也就是那个致癌的带尼古丁的味道。
她有点头晕。
在口袋里很安全,起码不用担心被踩到。可阿特米西亚有点郁闷,明明自己最擅长如此,可最后还是被他发现了。
想想待会要面对的,她现在就有点尴尬了。
*
“约翰要借时空椅?那米德奈特怎么说?”
“准确来说,约翰借东西的态度很蛮横,就像是对方欠他很多钱一样。米德奈特的态度自然也不好,严厉的表示了拒绝。”
“然后呢?”
“然后……”
*
有人进来了。
眼球看不到,焦急的转了个圈。
可等到那人说起话以后,阿特米西亚立刻就认出来了。
巴尔达沙。
是他。
所以……驱逐咒依然无用,要不然被阿特米西亚驱逐的恶魔,怎么也要十几年不能来人间了吧。
康斯坦丁好像感觉到口袋里的眼球突然沉默了。
所以他轻轻拍了拍口袋。
*
“巴尔达沙怎么了?”
“他挑衅约翰。”
“约翰呢?”
“想打架,被米德奈特拦住了。”
她回答的死气沉沉。
*
被拦下来的两人互瞪一眼,巴尔达沙走向米德奈特,嘴角带着嘲讽的笑。
下一秒,口袋里的眼球突然不自主的飞了出来,掉在了地板上。
而巴尔达沙向前的步子没有停下,依旧狠狠的踩了下去——
*
“啊——”
酒吧外的阿特米西亚捂着眼眶就倒在了地上。
她的右眼眶突然开始流血,大股大股的血透过指缝涌了出来,洒在胸口,洒在地上。
可她不敢声张,甚至在第一声尖叫以后就停止了叫喊。
耳边的声音混作一团,她听见切斯的声音,也听见了酒吧里,康斯坦丁剧烈的咳嗽声。
被碾碎眼球的疼让她动弹不得,等到那份疼麻木以后,阿特米西亚终于站起身来。左眼被血糊住,她就用手蹭掉,她看着手上粘稠又鲜艳的颜色,顿了顿。
“这就是如今的我。”
她喃喃。
康斯坦丁终于踉踉跄跄出了酒吧的门,他几乎是摔在车上,一手捂着嘴,一手撑着车门。
他还在咳,好像要把肺都整个的咳出来似的。
而阿特米西亚,她捂着眼眶,用仅剩的左眼看着他。
“约翰,这真是一次糟糕的合作。”
*
回公寓的路上寂静无声,哪怕是回到公寓里也是这样。
废了一只眼的阿特米西亚好像已经忘记了疼,她麻木而不知疲惫的奔下楼去买药。上楼回来的时候身上又多了几道伤痕,她手腕上松松垮垮的系着康斯坦丁之前给她包上的手绢,裸露出的皮肤上是未等长好便又割开了的伤口。
而康斯坦丁呢?
他在抽烟,一只又一只。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将死的颓废气息。或许这样说也不准确,他们两个,也只不过是看起来像行尸走肉罢了。
那实际上呢?
实际上也是。
阿特米西亚在熬药,她的左眼下似乎残存着风干的泪痕,可她在笑,搅动药剂的手微微颤抖。
康斯坦丁抽完一只烟,他走到厨房,递给她一只崭新的,也染了血的手帕。
手帕里好像包裹着什么。
她大方接过。
“别告诉我是我的眼球……”
果然。
阿特米西亚嘻嘻笑着,左眼的睫毛上沾着血,凌乱的发丝被猩红黏在额头上。
可她在笑,笑的疯癫而狂妄。
她把已经不成样子的眼球直接扔进了煮好的药里,然后还趁着药剂滚烫,双手捧起了锅子。
相触的地方在冒烟。和烟草的白雾不同,阿特米西亚的白烟里有烤肉的焦糊气味。
“谢谢你,约翰。”
说完,她把那一锅药剂当头泼下。泡了药的眼珠正好掉进眼眶,噗通一声,犹如鱼儿入水。
锅掉在地上,阿特米西亚终于能放肆的尖叫。
她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跪着,趴着,哭喊着。
她双手捂着眼,抖如筛糠,眼泪混着血水和汗水浸透了那件白色的长袖,整个人犹如初见时那般狼狈不堪。
这是何其漫长而又短暂的一天,阿特米西亚从胆怯到疯狂,只用了一天。
“巴尔达沙!”
她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名字,带着森森的恨意。
“啊啊啊——”
可她只剩下了尖叫的力气。被碾碎了的眼球正在飞速生长恢复,她在地上翻滚着,作为一个先后被上帝和魔鬼打入泥潭的罪人。
终于,等疼痛慢慢减弱。阿特米西亚透过右眼能够看清一丝带着血雾的朦胧。
她停止了在地板上的翻滚和哭号,整个人像是砧板上濒死的鱼,再也挣扎不动,只能张大了嘴呼吸。
这时,她看见,脸色苍白的康斯坦丁蹲下身来,伸出了双臂。
“我很抱歉,阿特米西亚。”
他抱住她,毫不介意她身上的血污,只是把她抱进怀里。
“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他只是一遍遍重复着,用那种被烟草熏坏了的沙哑低沉嗓音。
“阿特米西亚,我很抱歉。”
*
“不管你认识的那个我如何,康斯坦丁,现在的我,都是人人可欺的阿特米西亚·柯里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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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