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是想回答些什么的。
阿特米希亚很肯定。
可还没等康斯坦丁说出些什么,一阵猛烈的咳嗽就让他不得不弯下了腰。她下意识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却好像感觉到他僵硬了一瞬。
这一定是什么错觉。阿特米希亚想。
就在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那眼神却突然变得灼热烫人。
烫的阿特米希亚都恍惚了一阵。
他。
她莫名其妙的想起这个词,可记忆里渐行渐远的少年,和他差的又是那么离谱。
“你还好吗,约翰?”她依旧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雨天潮湿的空气让人感觉很舒服,所以现在看起来很难受的康斯坦丁,她并不能感同身受。
“毕曼给你的药还在吧?”
过了一会,他平复了呼吸。
可等他抬眼看她的时候,那种欲言又止消失了。
“上帝真爱开玩笑。”他整理衣领,走进大雨中。
“可他开的玩笑会死人。”
所以这和我刚才说的有什么关系吗。不承认也不答应,但这可是阿特米希亚·柯里昂的承诺啊。
不过她觉得这也很正常,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不远处切斯从小黄车里出来,大喊着问康斯坦丁干什么去。阿特米希亚招招手示意他等一会。
“他烟没了,可能是去便利店买烟。没事,我会跟着他。”
说着,她跟上康斯坦丁的步子跑进了大雨中。
买完烟,他还是没有回车里去。康斯坦丁站在加油站对面淋着雨,而阿特米希亚跟在他身后几步远,慢悠悠的走过马路。
她还是停在和他有一点距离的位置,而这间隔恰到好处的维持了康斯坦丁现在阴郁的个人世界。
他点起一支烟,但某滴雨水不偏不倚的浇灭了他的打火机。
身后是压抑的偷笑声。
他没有回头去看,甚至连什么抱怨的话也说不出口。肺部的隐痛让他拿出剩下半瓶的毕曼的止咳药,视线却被对面的广告牌吸引了过去。
【你的生命正在消失殆尽,快来买某某车吧~】
神经病吧。
同样看到了这广告牌的阿特米希亚想。
她正要走到康斯坦丁身边劝他赶紧回去,毕竟淋雨对于一个快要死了癌症病人来说,也太残忍了些。可鞋跟触地,歪了一下,她听到除却哒哒声以外不和谐的声音。
她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了。
低头看去,高跟鞋的细跟正好踩穿了一只青灰色的螃蟹,粘稠的黄和汁水溅了一地。
巴尔达沙。
而阿特米希亚只愣了一下,就浑身都僵硬了。
恐惧。
这两年来牢牢刻进骨头上的恐惧让她一瞬间忘了行动,她想尖叫,想逃跑。可她还是太怕了,怕的只能在原地颤抖,却什么都做不了。
神魔以外,皆是凡愚。
【你知道的,前几年你很出名。据说不仅驱逐那些普通的恶魔轻而易举,甚至那些高等级的恶魔也难不倒你,还有人说,就连魔鬼本尊遇见你也要礼让三分——】
而我如今,就是凡愚。
温热的泪流过被雨水淋的冰凉的脸,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哭腔。
可我不想做凡愚。
“嘿,老兄,借个火。”
恶魔俯身看着康斯坦丁,笑着。
所以凄厉的叫喊声就是从那一刻迸发的。
“约翰!小心!——”
话音未落,阿特米希亚就被打飞了出去,她撞倒一排空汽油桶,又摔在地上。
等她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时候,康斯坦丁和巴尔达沙那个杂种已经打起来了。阿特米希亚忍着被摔打过后浑身上下的疼,一瘸一拐的走向他。
右手手腕才愈合了没多久的伤疤上又被重新划开个口子,鲜红的伤痕落在无数条交叠着的陈年旧伤上,红的那么刺眼。
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每走一步都有最绚丽的血花。
由世上一切肮脏之物组成的恶魔巴尔达沙正把康斯坦丁压在地上,狠狠的掐住他的脖子。
“驱魔人!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康斯坦丁的手摸向刚刚掉在地上的装着尖叫甲虫的烟盒——
“嘿,巴尔达沙。”
可阿特米希亚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对于我们这些堕落的东西、反上帝信魔鬼的邪恶生灵,这叫声难以忍受。】
他还是放下了那个烟盒。
此时的阿特米希亚双手交握成驱魔咒术的手势,淋漓的鲜血遍布她的手掌,而双手交接处,却泛着隐隐的红光。
“这不是我们的……阿特米希亚吗。”
巴尔达沙笑着看向她,用最轻浮也是最轻蔑的眼神打量着她。
“好久不见啊,你这是要我带你去见你挚爱的黑魔王大人吗?”
“闭嘴,巴尔达沙。”
她喘着粗气,痛苦的皱起眉。
这是无用的,阿特米希亚。
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
现在的我比凡愚还卑微——
嘭!
剧烈的敲打声让她重新清醒起来,只见康斯坦丁抄起地上的木棍对准那个杂种的脑袋就又是狠狠的一下。
“就现在!阿特米希亚——”
重新聚合的巴尔达沙一把扯过康斯坦丁,两个人都冲到了马路上,身边是飞速行驶中的车辆。
“——约翰,我不行——”
“——现在立刻!”
她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阿特米希亚口中吟诵古老咒语,手上不断变换着手势。她敏捷、熟练,仿佛衣摆处都带着猎猎的风。
“恶魔巴尔达沙!我,阿特米希亚·柯里昂,驱逐你!”
右拳在左手手心迅速翻转。
与此同时,街道上迅速飞驰过一辆货车,把由蛆虫蝇鼠组成的巴尔达沙撞了个粉碎。
地上满是肮脏的蛆虫尸体,粘稠的汁液泛着恶心的棕黄色。
所以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阿特米希亚的驱逐咒起了作用,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的,阿特米希亚愣愣的站在原地,康斯坦丁一步一步向她的方向走来。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是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渐渐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的阿特米希亚突然脱力跪坐在地上,康斯坦丁走到她身边,又点燃了一支烟。
惨淡的白色烟雾弥散开来,那是她第一次不觉得这味道呛人。
“你刚才……”他顿了顿,眉眼间笼上一层柔和的笑意。
“就像以前的阿特米希亚·柯里昂。”
她跪坐在地上,任由雨水漫上裤脚。她只是抬头仰望他,在那一片白色烟雾中失神。
透过雨水和泪水,烟雾中的他五官模糊不清。
可那笑意是真实的。
她几乎以为他不会笑。
你刚才就像以前的阿特米希亚。
他这样说。
她眨了眨眼睛,从片刻的失神中恢复过来。
所以那个明明总是被提及的问题,阿特米希亚就再也没能说出口。
*
依旧小黄车。
切斯在为刚才康斯坦丁抛弃他的事情喋喋不休,阿特米希亚打了个哈欠,抬手时瞥见右手上包扎的白色手帕,就又放了下去。
包扎技术不怎么样,上面的烟草气味更是让阿特米希亚难以忍受。可现在的她沉默、克制,就像是任何一个温顺的好人那样顺其自然的领受了他的善意。
“巴尔达沙来找你——”
康斯坦丁突然清了清嗓子,但这并没能堵住阿特米希亚的嘴。
“巴尔达沙来找你。”她又重复一遍。
“是因为我吗。”
“不是。”
“就是。”
“我说了,不是。”
“如果是我,我……”她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我不会连累你的。”
“得了,阿特米希亚。”康斯坦丁瞥她一眼。“那等到我又需要你帮忙的时候,还要去哪儿找你?”
开着车的切斯不露声色的调整了下后视镜的角度。
八卦果真是所有生物的天性。
可阿特米希亚的重点却放在了他的用词上。
“又”?
见她不说话,康斯坦丁开口解释道。
“巴尔达沙是先对我说的多管闲事然后才注意到你的存在的。如果他是为了我管你的事才来的,怎么可能后发现你的存在。”
“哦,这样啊。”她很不在状态的点了点头。
后视镜里,切斯撇了撇嘴。
瞧瞧,康斯坦丁也学会了宽慰别人,多新鲜。
“所以,你惹上什么事了?”她又问。
小黄车途径一条隧道,昏暗笼罩下的康斯坦丁转过头来看她,把表情和情绪都藏进了阴影里。
“那你这次要帮我了吗。”
她愣了一下,可眼前的黑暗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所以她沉默着。
过了一会,康斯坦丁没见她回话,就又狠狠抽了一口烟。
“那这回就当你同意了吧。”
“毕竟,你答应过我的。”
*
“光之吧”明晃晃的牌子挂在门口,灯光暧昧的酒吧里充斥着前来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一切都混乱而旖旎。
而在大厅正中央,一位衣着考究、面容英俊的男人正弹着钢琴。他的琴声优雅完美,他的歌声令人迷醉。
在他的面前,万千生灵俯首称臣。以他的力量作为道路,以他的意愿作为渴求。
而唯一能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位披散着漂亮的黑色长发的女人。她有着和男人一般无二的黑色眼睛,瞳孔深处,是凡人乃至神魔都难以拒绝的致命诱惑。
“相信我,亲爱的。”喝的醉醺醺的女人倚坐在那男人身上。
“路西法,我亲爱的。你是我永远的信仰。”
说罢,她将方玻璃杯里的酒一仰而尽。左手随随便便掐了个咒,就把跪在地上祈求黑魔王宽恕的恶灵扔进了地狱的烈火中。
路西法不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这美丽妖艳的尤物。
“去他妈上帝的善恶,我的希望才不用那老东西来给!”那女人又说。
路西法的脸色终于变好了一点,看向她的目光中也终于多了点柔和的意味。
可他依旧不爱她。
他们都清楚这一点。
派对快要结束的时候,一直待在角落里沉寂的男人用恳求的眼神望向她。
而阿特米希亚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说——
“还是让你的上帝救你出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