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星尝试活动自己的脚踝。
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失去感知的腿部似乎重新建立起了连接。损伤的部位仍然疼痛不已,但已经不再流出能量液了。破碎的外甲下方,零件和线路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自我修复。
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严重的伤。
想不到,得到能量块之后,机体竟然可以在一天之内恢复到这样的程度。
难道每个塞伯坦人都能做到自我修复的吗?
还是如同爵士所说的那样,光星是他见过自我修复最快的塞伯坦人?
光星缓缓站起来,他的外甲布满灰尘,干涸的能量液脏兮兮地黏着金属砂砾,那些拾荒者刚才没有看见他,大概是因为他周身被泥沙笼罩,所以才能完美地与黑暗融为一体。
爵士说让光星去尼昂城找他。
那些拾荒者也说,要将爵士带去尼昂城的地下城,找“外科医生”,贩卖爵士的变形齿轮。
尼昂城。
所以……
尼昂城……
到底在哪啊!
光星摊开手掌,看向爵士交给他的数据芯片。
还是涡轮狐狸的时候,他在荒凉的山区里徘徊了许久,食不果腹,每天都要忍受饥饿和寒冷。不过,现在看起来,塞伯坦人的状况,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光星以前不敢接近塞伯坦人的城市,他只会在城市边缘,距离塞伯坦人最远的地方,寻找城市产生的废料度日,或者从一些不明死因塞伯坦人尸体上找点能量吃,以填饱肚子。
尸体有的时成堆出现,但是能量干涸,有的时只有零星几个,被遗弃在原野上曝晒,火种早已熄灭,胸口被火炮洞穿,留下可怖的空洞。
汽车人……霸天虎……中立派,拾荒者……
这些塞伯坦人显然正处于战乱之中。
在这个时候?
现在?
能量越发枯竭,死去的生命逐天增加……在这个掠袭狮都很少能捕获到猎物,成群的寒霜鹫围绕着干枯的尸体蠢蠢欲动的时候?
塞伯坦人竟然没有为了生产能量而日夜辛勤劳作,挖掘新的能源,而是将精力花费在互相攻击上。
难道他们不是同一个种族吗?
不过,想来也是。有的时候涡轮狐狸也会为了领地内的食物斗得你死我活。只不过那都是别的涡轮狐狸的事情,光星只要远远看到,就会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转头跑掉,一些涡轮狐狸会在争斗中受伤,最后因为无法痊愈而丧命。光星只想活下去。
或许这次他也应该直接走掉。
光星向洞窟出口移动了一些距离,他撑着身边的岩石,从地面爬起,身上的零件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摔碎损毁的部位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一点都不想参与塞伯坦人之间的领地纷争。
如果他们和那些好斗的涡轮狐狸一样,对彼此露出獠牙,誓死要将对方的喉咙咬断,那他一点都不想参与。
他更不想遇到那些将他抓走的塞伯坦人,被送进实验室里,剥离火种,而后又掉下深渊。
可是,爵士救了他……
光星的脚步顿住了,洞口外的光亮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离子风暴过后,锈海上空只剩下压抑的云层,闪电和雷声都不见踪影,漆黑的铁砂地面已经找不到拾荒者押送爵士离开的辙印。狂风将一切都卷走了,晶体丛林一眼望不到尽头。光星这才发现,锈海底部的晶体群竟然如此广袤,云层变成了浓雾,朦胧地与崎岖的地形纠缠在一起,像是一片模糊的幻影。
从这片地方走出去,不知道要花上多长时间。
锈海有多大?
光星对此并没有概念,他的中枢处理器中浮现出一种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感觉,就好像他的火种与这颗星球产生共振,他似乎隐约中知道锈海有多大,不过这段知识被埋藏在记忆深处,越努力回想,就越想不起来。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回到最初他被抓走的地方,他至少要穿过整个锈海。
这些知识是什么时候进入他的记忆扇区的?
它们是来自于实验室中那个被拆解的塞伯坦人吗?
塞伯坦的城市对于一只涡轮狐狸来说闻所未闻,但是此刻,他却莫名其妙知道这些城市的名字。
涡轮狐狸不是什么智慧卓绝的种族。
相反,它们的处理器回路十分简单,无法处理太复杂的问题。
光星尝试回忆起更多东西。
他从数据库中调取关于尼昂城的记忆,处理器忽然一片空白。
饥饿的感觉再次袭来,爵士给他的能量块几乎已经消耗干净了,尚且不足以修复所有伤口,思考所需的能量更多。
他又饿了。
饥饿如此熟悉,甚至让他感到头晕目眩,迈出的每一步都十分无力,仿佛膝盖部位的轴承被替换为最劣质的材料,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并且随时都有破碎的风险。
尼昂似乎是最近的城市。
光星扶住洞口边缘的礁石,远处的天边,云层在朝霞中显出灰蒙蒙的颜色,像是爆炸之后的青烟。一束阳光穿过层层尘霾,照亮锈海底部蒙在阴翳中的水晶。
光星再次尝试变形。
只要能像之前在空间站里那样,变成一只巨型涡轮狐狸,他就能在锈海底部飞奔而过,说不定几个月后,他便可以回到锰铁山脉了!
现在……变形!
光星的手臂处的外甲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他的手臂外壳也向两侧打开,敞开一个子空间。
等等,这也不是他所想的变形啊。
他握住自己的手臂。
像是爵士那样,他的小臂上也有可以置物的储存空间。而此刻,它仿佛是在等待光星将手中的那块芯片放进去。
光星猛拍了一把自己不争气的手。
这个机体怎么还是不受他控制啊!
唉,他开始想念自己的涡轮狐狸机体了。
但是……
爵士救了他。
爵士不仅给了他能量块,还拖着他远离危险,告诉他塞伯坦人名字的含义,并且给他取了个名字。要是没有爵士,他可能已经死在离子风暴中了。
记忆扇区浮现出爵士黑白色的机体,以及蓝色的护目镜。
光星走出阴影,他用两只手指捏起体积并不大的芯片,停顿了几微秒。
最终,他还是将芯片放进储物空间中。
手臂外甲自动关阖,气阀喷出微不可查的蒸汽,零件回归原本的位置。
他要找到爵士。
……
绕过锈海边缘的峭壁,有一条勉强能通过两个塞伯坦人陆地载具的窄径。
那些从尼昂城来的拾荒者,大概就是沿着这条崎岖蜿蜒的道路而下,前往锈海的。
锈海是无人造访的禁忌区域,离子风暴能轻而易举毁坏塞伯坦人的电路,让他们永久性关机。所以这条道路也破破烂烂,落满铁砂尘埃。石头被磨成碎屑,似乎经历过人为的开凿,但开凿只进行到一半就被迫停止了,下方尽是险峻的岩壁,一些坡道还呈现出近九十度角,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上去的。
光星刚想到这里,他的双手就传来金属变形的声音。一双锋利的爪子取代了原本的塞伯坦人手掌,看起来与轨道站里他变形后的模样是相同的——难道是……
他的机体准备自动开始变形了吗?
光星高兴地等待了片刻,机体的动静消失了。
不是吧,只有这一对爪子可以给他用?
光星有些沮丧。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学会变形。
既然只有一对爪子,也别无他法了。
他用力将爪子戳进岩石里,瞬间,碎屑飞溅,碎石滚落,光星赶紧抽回爪子,他的爪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锋利了?岩壁在他爪间化为齑粉,他能确定,他现在完全有能力独自捕猎陆行鸟了,甚至掠袭狮都没有这么锋利的爪子。
光星甩掉爪子上的碎石,向上爬去。
云层在接近崖顶时变得稀薄。而上方并非山顶,而是如同锰铁山脉般的平原。
铜色的大地向远方延伸,恒星的光芒从前方而来,照耀在锈海上方,涌动的离子云形成云海,光线似乎具有实体,刺透锈海表面,一缕一缕地向下倾泻。
光星攀上最后一块岩石,精疲力竭地倒在悬崖旁边。
恒星的光辉带来了一丝温暖。
他的爪子自动收了回去,塞伯坦人的手又回来了。
光星张开五指,遮挡刺目的太阳,城市如同尖锐的山脉般伫立远方,与他还是涡轮狐狸时路过的那些城市没有什么不同。
城市是灰暗的。
即便是恒星的光芒,也无法让这些塞伯坦人铸造的巨物充满光辉。
它们早在光星有记忆开始,就一直破败不堪,阴暗凄清,到处隐藏着矛盾和谋杀。
塞伯坦人的体型比掠袭狮更大,而且更加凶狠,他们攻击其他动物,甚至是他们自己的同类。他们的炮火毫不留情,甚至根本不是为了食物,只是为了杀戮。
城市在晨曦中呈现出了无生气的灰色,中心部位的建筑耸立着,四周围绕着工厂的熔炉。
或许城市本身就是个巨大的熔炉,所有的生命都会在其中熔炼。
几道车辙印从悬崖边缘出现,一路划过平坦的地面,通向伫立在地平线上的建筑。
光星爬起来,微微踉跄了一下。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能量能否支撑他抵达尼昂城,但他仍然挪出了一步。
脚底的金属与地面相碰,发出沉重的闷响,枯竭的能量奋力支撑他的火种,他能听到自己胸甲内部火种脉动的声音,恒星的光刺着他的光学镜,灼烧他镜片下的聚光点,让视觉通路隐隐作痛。
咚咚……
咚咚……
眼前的城市逐渐变得有些模糊,恒星贴着地平线运动,随着夕辉在遥不可及的远方骤然一闪,坠向无垠的宇宙。
黑夜再次降临了。
越靠近城市,建筑的面貌就越清晰。城市的底部散发出诡异而幽暗的蓝色光芒,照亮那些颓败的废墟。
一个庞大的地下世界,在这个半球被黑暗笼罩时终于展露而出。
光星开始看到零零星星的塞伯坦人。
他们模样各异,但无一例外,涂装都蒙着一层脏污的灰尘。更多的人涂装已经破破烂烂,颜色无法辨清。
铁锈正在侵蚀着他们的外甲和机体,毫不留情地剥夺属于他们自己的颜色。
这些塞伯坦人都没有注意到光星。他们从不同的方向走向城市,垂着头,光学镜直视着地面,默不作声,仿佛早已经被剥夺了火种,只留下一具没有思想和意识的机体,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劳作,直到被锈蚀淹没,能量耗尽,机体倒在某一处,化作众多饿死在城市边缘的尸体中的其中一个。
躲起来……逃跑吧。光星下意识想,他的处理器因为缺乏能量而运转得越发迟钝。
随后他想到,他已经不再是一只涡轮狐狸了。塞伯坦人看到他的时候不会驱赶他,因为他是他们的同类。
光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现在的模样。
……也是脏兮兮的。
和尼昂的塞伯坦人相差无几。
而这些尼昂的塞伯坦人……
……却与带走爵士的那群拾荒者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