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实际上有些讽刺,尤其考虑到被询问的机子是一个以“欺骗”作为词根的霸天虎。
但K-19却笑了。
“信任一个机子还需要理由吗?”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小油罐车将全部的物品都收入了自己的子空间才露出轻松。
“信任是自然产生的,就像你学会变形、转动你的车轮、加速你的引擎,你害怕脱轨,可最终你会知道什么是可以信任的。”
“而你所需要做的就是让它自然发生。”
他解释,然而小油罐车却依然不明白,执拗的面甲和擎天柱的面甲相重合,K-19暗自感慨该说果然不愧是领袖的造物吗,在执拗方面他们简直如出一辙,又或者这部分其实遗传自他们的首领?
K-19有些走神,而小油罐车在此期间依然盯着他,看着今天必须要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才肯罢休的样子。
杂兵的脑模块思考几遍也没能找出合适的答案,他苦恼地开口:“如果硬要一个答案的话……”
“可能因为……”
“你是我们的同类吧。”他说。
没有继续的追问,但K-19知道对面张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的地面单位是想说什么,这对于情绪模块基础为零的原生体而言的确是个难以理解的议题。
“……同类?”
油罐车皱起了眉,看上去相当不满意自己得到的答案。
“可我是一架军品,你不是,”天灾反驳,“我是地面单位,而你是一架飞机,我被创造来毁灭,而你为挖矿而诞生。我看不到一点我们相同的地方。”
如若是其他的机子说出这样的话必定带着难以掩盖的歧视与傲慢,但K-19没有从他的语言中感受到一丁点的不尊重,小油罐车只是在陈述事实,疑惑K-19给予他的答案。
因此杂兵笑着点头,神色平静,“你说的没错,”他赞同,“我们从里到外没有一点相同的地方。”
“我是飞机,而你是一辆油罐车,我上线自霸天虎的流水线车间,只会和矿场打交道,你诞生自外界,拥有高精尖的武器,有自保之力,诚如你所讲,我们并不相同。”
“但我们同样没有选择。”
“我们都不是自愿加入这场战争中的。”
“我和我的兄弟们也不是自愿选择这些载具形态的,这些机翼、爪子、武器……瞧瞧我们是多么恐怖的军队啊。”
“可我们没有选择。”
他无奈地转了转自己的音频接收器,杂兵的腿部轴承在这时候开始发出不祥的响声,他习惯性的屈膝,让那些杂质顺着机体的自清洁系统排出体外,顺势坐下让自己的机体得到休息。
“我们的君主需要我们,于是我们就诞生了,不是为了获得幸福,不是为了让自己的火种延续下去,甚至不是为了某个简单的愿望而诞生。
“前线需要有人牺牲,于是我们一个接一个,从流水线上迷茫地上线然后投入战争,就这么简单。”
“我很抱歉指出这点,但我注意到了你身上的伤。”他继续说,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歉意,“你告诉我们你是为了毁灭擎天柱与威震天而诞生的,但一架普通的大型机不可能制造出你身上那样的伤势。”
“我不知道你的过往,也无意去探究你的过去、挖出你的伤口,但我知道一个机子别无选择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K-19看着如临大敌的小油罐车笑了,拍了拍自己身侧的草皮。
天灾看着他,坐在了他身侧。
草皮被压弯,盘根错节的草根下是惊慌失措的哺乳类,它们胡乱地绕着K-19和天灾的机体跑动,还当这能够庇护他们的庞大遮挡是藏身之所,一头小鼠慌不择路下一头撞上K-19的推进器,然而两个罪魁祸首对这场细小的慌乱毫无察觉。
霸天虎磨损的指爪从子空间中取出了一小块石头,他将这平平无奇的东西对着太阳抬起,上面生物的雏形已经隐约可见,K-19一边打磨着这块石头一边继续说着。
“你知道当我……我们看到你的那一刻在想什么吗?我们在想,普神啊,是擎天柱来了,我们一定会死在他手里。”
“可是我们活下来了,你也不是擎天柱。”
“我们又转瞬犹豫,我们的存在暴露给了一个没有加入任何阵营的机子,他会怎么对我们?我们要先下手为强吗?不管我们怎么狡辩,可无法改变我们是叛逃者,在霸天虎中是畏惧未来而选择逃避的懦夫,我们不可能再找到任何一个容身之所。”
“我们手无寸铁,而你看起来……十分凶狠。”
“我尝试攻击你,”他坦诚,丝毫没有遮掩自己当初想法的打算,“然后我收到了声波长官的通知。”
“上面写的很清楚,我们要尽力拉拢你、提防你,如果你不能加入我们,那就消灭你。”
“我意识到你的处境其实和我们一样。”
杂兵自顾自地低下头重新用自己的爪子修饰石头的形状,尖锐的犬齿、警觉竖起的耳朵、蓄势待发的扑食动作,天灾本以为自己面对眼前机子的坦白会感到愤怒,然而实际上他如今却十分冷静,石头的碎片簌簌掉落,没有发出一声噪音。
“所有看似有得选的岔路都已经被堵死了,最后你唯一能靠的就是自己。”
“你有注意到吗,当你进入我们的洞穴时,你的磁场、你的每一个跳动的电子节点都在向我们的集合磁场融合。”
“于是我们想,眼前这个来势汹汹的机子一定不会成为杀死我们的那个机子,因为眼前的这个机子和我们是一样的同伴。”
他将手中的石头又收回去了,而小油罐车这才将注意力从他灵巧翻动的手转移到他的面甲上。
“而且你当时看起来很糟糕。”
“于是你们就这么轻易交出了你们的信任。”
天灾绷着脸看不清喜怒,而K-19看着他,没有惧怕他的平静可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也或许是在坦白的一瞬间就接受了自己在天灾手中可能的结局。
最终只见黑色的油罐车猛地置换出一口浊气后躺到了身后柔软的雪地上。
紧绷的机体自然地舒展,油压舒缓,体内系统自动校准,身后的烟囱散发出一些白色的烟雾,机体自动关闭了武器界面,天灾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他的机体第一次如此放松。
他看着蔚蓝的天空,也许地球这颗星球的确还是有些可取之处,他缓缓开口:“我可能一辈子搞不懂你们这些机子的脑回路,如果我真的是你们的敌人,现在你们山洞里的那些机子一个都跑不了。”
“是的,”K-19没有反驳,“但你不会那么做的,你已经用行动告诉我们了。”
小油罐车发出了一声“哼”。
“而我相信你会搞懂为什么我们选择信任你的,就像你总会搞懂什么叫做信任。”
“我相信你会自己找到答案。”
“……”
矿机絮絮叨叨,似乎认定天灾会“自学成才”,然而小油罐车暗自诽谤,假如自己的处理器真的高端到可以无师自通,又何必来问他。
良久,两个机都不再说话,他们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天灾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而K-19享受着偷来的空闲时光。
他看看流动的云,又看看躲在他们脚底“偷窥”他们的动物们,只觉得一切都新奇,排除掉来自霸天虎内部的偏见,他赞同地想,如果他们没有来到这里,这颗星球实际上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
几只受惊的鹿从他们身侧掠过,他出神地盯着这些和赛博坦的机械鹿相似的生物,只是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能够变形成火箭的独角兽?那样的话自己身边这个一直绷着脸的机子一定会吓一跳的吧。
K-19难得起了点坏心思。
小油罐车就算再怎么假装又或者成长,终究只上线了不到半个月而已,在K-19看来实在是一架将情绪都写在脸上的稚嫩机子,但和这样一台机子成为朋友的感觉并不差。
K-19又瞄了一眼他的涂装,和量产杂兵统一的机体不同,天灾身上新换的载具模式相当惹眼,K-19确信他应该是在新载具上增添了一些个人特色,毕竟小油罐车后腰上的发光带在此之前可从没发过光。
与之相对的,矿机身上缺少保养的机体自然比不上刚刚给自己扫描了一辆新型载具又重新粉刷过漆的油罐车,受损严重的地方已经脱落露出了底层的银色,一些不怕生的小动物见两个庞然大物不动弹便认为危险解除,大胆些的鸟雀正在他们身前不到十米的地方寻找能吃的食物。
K-19看着它们出神。
“喂,”小油罐车就这样突兀开口,“说到底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要选择信我。”
“你只是将问题最后又抛给了我。”
“因为是同类就信任这种话也就你们能说得出口,”他谴责地看向K-19,“而我确信不会有没来由的信任,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们有些过于自来熟。”
“K-75也是,你也是,就那么笃定我不会反悔吗?还是说你们因为我的框架就单方面认定我和汽车人领袖的性格也一模一样?”面对天灾的突然“质问”,K-19只是微微怔愣:“当然不是。”
看起来这辆油罐车不光认死理还相当较真,不过K-19自身也没什么能吐槽他的资格,同为赛博坦人,谁又比谁能够天真到哪里去,他明白天灾一味地追问来自于信任的缺失,他今天必须要给出一个合格的答案,这也将成为日后他们能够保证“交易”成立的前提。
他沉吟片刻,最终告诉天灾:
“在赛博坦,我们相信一个机的光学镜可以反射出他们火种的颜色。”
“就像威震天陛下的光学镜中是无法停止燃烧的愤怒,红蜘蛛指挥官的光学镜中是野心和复仇的恨意,而汽车人的士兵眼里是无法得知未来的绝望和对战争的麻木。”K-19一个个说过去。
“就和我们一样。”他想了想,补充。
“而你不一样,你的眼睛里……很干净。”
“我可以看到你的愤怒和对战争的渴望,但你很清楚你的敌人是谁,同样也没有将刀刃对准我们。”
“你不会攻击我们,就像你向我承诺的那样,你信守你的誓言,而我相信我的直觉。”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你们接纳了我?”
K-19转过头,声音轻快:“因为你看起来很饿。”
“而且我们不攻击中立派。”
天灾突然坐起来,吓跑了在他们跟前觅食的鹿。
“又是这句话,中立派、汽车人、霸天虎,你们将这些看的很重要,重要到优先级要高于你们的生存本能,这也是量产机的底层代码在强制你们执行吗?”
他像是突然激动起来,说个没完。
“而且你们为什么管擎天柱叫作汽车人的卒子?议会的走狗又是什么?”
他一股脑将初见时的疑惑问出声,“我的数据库显示汽车人的最高领袖只有擎天柱一人,而所谓的议会更是在四百万年前战争掀起时就被群情激奋的人们推翻了。”
“如果是一两个机子嘴里的俗语还能理解,可是我所接触的量产机几乎都提到了这个词,在我第一次进入你们的洞穴时,不止一架机子将我当做擎天柱,辱骂他是‘棋子’。”
他认真地盯着K-19,“我的处理器给出的结果不认为这是一个意外或者单纯的巧合。”
K-19愣住了,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他运算了一会儿才给出答案,“我……不知道?”他的语气中也充满了不确定,“我的数据库中……嗯?”
无数乱码突然出现,量产机的CPU无法承受这样的混乱,他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头雕,这突然的动作让天灾也皱起了眉,他没想到这个问题会引起K-19的反应。
“怎么了?”他犹豫了一会儿主动伸出手扶住了K-19的肩膀,“……你的机体在痛?”
“不……”K-19置换一口气恢复了正常,但他的神色诡异。
“很奇怪,我的数据库显示擎天柱是汽车人阵营的第一领导者,是我们的首要消除目标,但是,”他又查看了一遍自己的数据,“你说的这些东西也在我们的数据库中。”
“哪个部分?”天灾刚刚放松下来的处理器再次运转起来了,他回想着刚刚自己所说的内容,不确定K-19指的是哪一部分。
“‘汽车人的卒子’和‘议会的走狗’那个部分。”飞行单位又深深置换了一口气,将光学镜前所有弹出的红色警告都压制回了CPU中。
“……在这之前从不知道这些东西会出现机体报警。”K-19心有余悸,“这简直……有些恐怖。”
一瞬间小油罐车的处理器蹦出来了多种结果,但看看K-19散发出的有些不稳的磁场,他还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他将这些信息记录进了调查事项,着重标记了红色。
他松开扶住K-19的手,换了个话题。
“那么就暂且别想了,我不希望好好的机子在和我见面后破破烂烂的回去,再传出什么奇怪的谣言,让那些咋咋呼呼的小飞机徒增惊吓。”
K-19此时也缓了过来,听见天灾的话笑了几声,“他们不会的,我们嘴很严的。”
“就像你偷摸捡机藏起来到现在也没被发现?”天灾瞥他。
“当然,”说到这个K-19甚至骄傲起来了,“不过不止我一个人的努力,其他矿场的同伴也在帮忙,而且长官们很忙,顾不上几架量产的失踪。”
“……你在骄傲什么劲儿啊,”经过刚才那一遭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无形拉近了很多,天灾吐槽了一句,“而且他们的伤怎么办,现在的医疗条件不足以彻底将他们治好吧?K-75的锈蚀情况并没有得到什么好转。”
他真情实意的担忧,他们成为同伴的时间尚短,但他记得那些量产机对自己散发出来的善意。
他不想拖欠他们任何人情。
K-19的机翼随之降了下去,紧紧贴着自己的机身,甚至让人幻视出一些可怜来。
飞行单位的机翼,好作弊的一个东西。
K-19神情落寞,“我会尽力从击倒长官那里借一些药物出来。”
天灾挑眉。
他不清楚两方阵营的人员组成,面对自己两个sire的邀请也并没多少实感,此时因为涉及到了同为“同伴”的量产们才打起精神听K-19解释道:“自战争开始,医疗资源就是两方阵营最重要的争夺目标之一,医官自然也成了被争夺的对象。”
“我没把握能恳求到击倒长官的帮助。”
“霸天虎这边只有击倒一个医官?”
“对,”K-19点头,“其实还有吊钩长官,但他在战争白热化期间和大部队失散,目前没有在地球的通讯范围内,我没把握能联系到他,而且恳求他的概率……”
天灾耐着性子听完,微微沉吟,他们可以等,但是伤员们的伤势未必等得到下一个循环。
他思索着,突然想到了子空间中被他“收缴”上来的人类所研发的那些仪器。
灵光一闪,小油罐车的光学镜又亮起来了。
“我有个好主意。”
他打了个响指,而K-19捧场地问,“是什么?”
“霸天虎不行,汽车人呢?”光学镜闪闪发亮,他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我有把握让他们来帮我们。”
K-19还有些担心,身为杂兵他只在两方阵营混战时远远瞥见过几眼领袖的模样,拿不准他的性格会不会帮忙,但见小油罐车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决定相信这个同伴。
K-19于是也笑起来。
实际上矿机并没有比小油罐车大上多少,此时他笑出声天灾才察觉这个看似经历过很多的飞行单位有着一口很清爽的嗓音。
解决了当务之急,天灾心情颇好地拍了拍自己腿部装甲上的灰尘,冬季森林的风也带了一丝凛冽但对于赛博坦人而言如今的温度只能称得上正常,雪花甚至给他的内部齿轮带来了一丝舒爽。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但氛围却比一开始的僵硬更加柔和。
良久,就在离开的时间到了的时候,天灾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转过头直视着K-19的光学镜问道:
“最后一个问题。”
“你收到了抓捕我的命令吧。”
“为什么没有将我送给威震天?”
矿机怔愣一瞬,随机冲着他笑了。
“因为你还没想好,不是吗。”
可能大家注意到了,这是之前那章感情线的修改 拓展,因此今天十二点之前还有一更新的内容。
以及感谢大家的喜欢!祝大家新年快乐,好运齐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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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我有一个好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