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成功将嫌疑人抓捕归案是一项重大突破,但行为分析小组的探员们还无暇仔细品味这份喜悦。
原因很简单,拉斯金比他们预想的更难对付。
他的拒不配合是真的一声不吭,无论是面对向自己强硬地施加压力的摩根,还是平和地劝导自己配合达弗涅欧斯,他虽然也会产生对应的情绪波动,却始终都坚决地保持着沉默,展现出了非凡的毅力。
如果说沉默是金,那这家伙起码也得是个千万富翁。
显然,他相当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应付不了调查局的审讯,索性把这部分扯皮工作直接交给律师处理——即使摩根和达弗涅欧斯为了降低他的提防,还没来得及在问话中特别展示自身的专业性。
审讯室内外,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拉斯金这是已经打定主意,只和他的律师交流。
若是平时遇到一个这样行事的人,达弗涅欧斯还可能会赞赏他的聪明果决,以及坚定的意志。
可惜很不幸,眼下是在审讯,而拉斯金这种人恰恰是最让人头疼的类型。他们绝对能负隅顽抗到最后一刻,撞上南墙都未必死心。
他们就这么在嫌疑人单方面的沉默中僵持了三个多小时,直到拉斯金的律师从晚高峰的堵车里脱身,赶到警局。
有了律师的介入,至少双方能重新开始语言交流。哪怕只是间接的语言交流,也算是一点进步。
趁着那位律师与客户单独谈话的时间,负责审讯的摩根和达弗涅欧斯刚好出来透透气,同时和霍奇交换一下看法与情报,讨论接下来的讯问策略。
关好门,摩根一上来就直言不讳:“这个混球在浪费我们的时间,他简直有恃无恐。要么他就是凶手,而且确信我们找不到证据;要么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笃定只要撑过72小时,或者拘留期间不明嫌犯再次作案,自己即使不配合,也能直接被释放。”
等待,看有没有新案件发生。这是最简便的检验方法,也是组员们默契地避而不谈,并竭力避免出现的残忍选项。
因为那是用一条无辜的生命去赌博,也许拉斯金不在乎,抑或经过权衡认为可以接受,但行为分析小组输不起,他们一开始就不会选择这样赌。
“我觉得,他的行为更符合第二种可能。在串联起我们提供的信息时,他有一个明显的思考过程。意识到我们怀疑他,他的惊愕和愤怒都很自然真实,看起来不像在表演。”
根据记忆,达弗涅欧斯梳理了一遍审讯期间自己的各种判断,“而且拉斯金的逻辑清晰,缺少我们侧写中死亡天使具备的那种扭曲思维。从措辞来看,他直白地承认了受害者的死亡事实,毫无避讳,也没有采用诸如‘离开’、‘安息’、‘解脱’之类隐晦委婉的说法进行美化。”
当然,他对使用“谋杀”一词表现得十分抵触,但很多正常人也会有类似的态度。仅凭这一点,不能多么有力地坐实拉斯金的嫌疑。
“但是拉斯金明显还有所隐瞒,否则他怎么会看见联邦探员就想跑?而且被捕后,他宁愿承担四起谋杀的指控,也不肯稍微解释一下这个不对劲的反应。
这只能说明他隐瞒的问题非同小可,至少也是某种犯罪行为。可能是未成年色情影片,嗑药……甚至不排除是连环谋杀,演技出众的连环杀手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摩根揉了揉后颈和右肩膀,反驳道,“现在除去侧写的描述,还没有其他证据证明他是否无辜,加上他自己不配合,我们一时半会没办法彻底解除他的嫌疑。谁知道他究竟是真的在这些连环谋杀案里一清二白,还是装出来的,或者也可能是在故布疑阵,想误导我们去探究他隐瞒了什么,从而忽略他身上背着的谋杀嫌疑。”
这是一个死循环:作为连环谋杀案唯一的嫌疑人,拉斯金要想打消探员们的怀疑,最有效的途径就是坦诚配合,然而他出于某种未知的顾虑,非但做不到坦诚,还显得格外心虚和抗拒,结果自然不可能好,反而愈发加重了拉斯金的嫌疑。
摩根和达弗涅欧斯已经用将近五个小时的时间证明过了,不设法解开或跳出这个死循环,审讯只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僵局。
“瑞德和普林提斯还没有在拉斯金的家中发现物证,加西亚正在远程检查他的笔记本电脑。”霍奇看几眼手机,转告他们其他人目前的动向,“不过我们不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一处,嫌疑人口供依然是一项很重要的证据。”
“也许,我们可以换个角度试探。”
达弗涅欧斯隔着单向玻璃观察拉斯金和律师的互动,若有所思地提议,“不明嫌犯很重视谋杀的计划性和仪式性,我们都知道,他的控制欲使他不能容忍超出计划的发展。那么,如果我们把他重要的仪式顺序理解得乱七八糟呢?”
假如是真正的凶手,他必然不会对这种言论无动于衷。
正冥思苦想的摩根闻言双眼一亮:“好主意!前面最好有些铺垫,得让拉斯金以为我们无计可施,放松警惕。另外,错得不能太刻意,我们得好好商量一下颠倒哪里的顺序……”
“记得控制时间,别拖得太久,律师肯定会要求警方保障拉斯金的休息。”第二场审讯开始前,霍奇特别提醒他们两个,“还有,用词严谨些。”
虽然律师在场会让审讯变得加倍困难,但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还远不到放弃的时候。
摩根和达弗涅欧斯点头应下,调整状态,重新踏进了审讯室这个战场。
拉斯金的律师约莫四十岁上下,西装革履,身姿挺拔,虽然其貌不扬,但气质非常符合大众对事业有成的精英阶层的刻板印象。这个男人起身和他们握手,然后彬彬有礼地告知他们,下面拉斯金先生的所有回答都将由他来转述。
两位探员早有心理准备,不咸不淡地答应下来。
至于实际怎么操作,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办法总比困难多,万一嫌疑人自己忍不住要说话,他们也不好强行制止吧?
接下来的审讯才是重头戏,一开场,摩根便首先摆出事实:“据我们查到的记录,四名受害者曾先后在凯克医学中心急诊科就诊,并且均在你的轮班时间内。所以,我们认为你有接触到所有受害者个人信息的机会。对此你作何解释?”
桌子对面的拉斯金认真读了一遍摩根拿出来的病历,又与律师交头接耳一阵,然后律师有条有理地回答了一大段话:“凯克医学中心是洛杉矶最大的公立医院之一,急诊科室的专业水平在本地名列前茅,本身就会吸引许多慕名而来的病人。
第一位受害者来就医时,拉斯金医生还是普通的住院医生,虽然后来他升任了高级住院医生,但他从来都不是整个急诊科室的总负责人。只有第三位受害者算是他负责的病患,另外三位即使到过急诊室,他也完全有理由不认识他们。
即使升职后,我的客户也无权无故调阅平级、上级负责的患者信息,如果按你们所说,他还要从更大范围的资料中筛选,必然会引起同事们的注意。
这样说来,姑且就算他还可以接触到第二位受害者的个人资料好了,但第一位受害者是由当时的主治医生和高级住院医生负责治疗,第四位则是由现在与我客户平级的另一位高级住院医生接诊,因此我的客户根本没机会接触这两位患者的相关信息。”
达弗涅欧斯抓住机会,提问道:“也就是说,如果你频繁翻阅其他医生手下的患者资料,必定会有同事注意到?”
拉斯金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律师,随后才转回脑袋,朝他们点点头。
被忽视的达弗涅欧斯也不以为意,尝试和对方讲道理:“为了确保情况属实,我们需要就这个问题向你的同事求证。我想你比我更明白这样做可能出现的结果,在急诊室这种地方,小道消息总是传得飞快。
假如你坚信自己的清白,为什么不直接与我们合作,一起证实它,也为彼此都省下些麻烦?”
这次甚至不需要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的拉斯金回应,一旁的律师已经皱起眉,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清者自清,事实将足以证明我的客户的清白。
如果有人私下散播不切实际的谣言,影响到拉斯金医生的职业发展,我们自然会起诉他们口头诽谤,侵犯我客户的名誉权。这是法律能解决的问题,不劳探员们操心。”
“我们都知道事情没那么轻松。”达弗涅欧斯微笑着轻轻摇头,循循善诱,“也许法律可以阻断流言蜚语的传播,但那是事后的补救,你不能控制知情者的人数,更不能控制他们因此产生的想法。”
有汗珠从医生的发迹滑落至额头,被他抖着手用纸巾抹去。他凝视着达弗涅欧斯的双眼,似乎在指引下联想到了对方描述的那种情景,喉结缓慢而艰涩地上下移动了一次。
但很快,律师抗议这与审讯内容无关的发言打断了他的思绪。
拉斯金主动移开视线,略显短促的呼吸与起伏不定的情绪也渐渐趋于平缓。
对这种抗议,探员们都不置可否,摩根顺水推舟地接过话题,继续提出质疑:“调查中,我们注意到,每次的案发时段,你恰巧都没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这点对你其实相当不利。”
“我的客户在经历连续的悲剧后,更希望独处消化自己的情绪。他有时会独自在家,有时会出门去人烟稀少的公园一类的地方观景散心,这是很普通的日常生活。”
经过短暂的交流后,律师代为回复,“况且你们也没有给出他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的证据,仅仅是缺乏不在场证明,并不能直接证明他就是凶手。”
双方一来一回、你来我往地交手过几次,火候酝酿得差不多,两位探员对视一眼,都知道接下来该唱哪出戏了。
摩根向后一仰,大方地选择将主场交给搭档自由发挥。
“……我很想相信你,拉斯金医生,但现实的情况是,如果我们不能以坦诚的心态相互配合,那么我们双方都无法真正获得彼此的信任。”
达弗涅欧斯放下手里的文件,停顿片刻,叹了一口气,真诚又恳切地直视面前这位嫌疑人的眼睛,流露出几分难以遮掩的疲惫。
“我可以告诉你实情,洛杉矶市出现了一个连环杀手。除去第一位受害者,他会诱骗其他受害者开门,然后用刀或枪胁迫他们带自己进屋,并给他们注射镇静剂,使受害者陷入昏迷,最终他会用某种尖锐的凶器杀害他们,把尸体摆成照片上的姿势。
我们认为,他甚至将精神伤害延申到了受害者的亲属身上,就像你见过的卡曼的女儿那样。他布置好现场,确保第一个目击者是受害者最亲近的人,借此来炫耀自己掌握的生杀大权,嘲讽其他人的软弱无能——”
达弗涅欧斯对律师中途的叫停充耳不闻,一心一意地看着听得有些坐立不安、不时揉一揉太阳穴的拉斯金。
“这四位你认识或不认识的患者,都是被谋杀的。如果你真的无辜,那么这个凶手此时此刻就还在逍遥法外,而你正为他争取时间去伤害更多的人,这难道不是违背了你作为医生的誓言?”
有那么一瞬间,他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深受触动的挣扎,从那双眼里窥见流动的柔软情感,然而这样的光辉仅仅闪烁一刹,便无声无息地泯灭了。
不顾律师的提醒,拉斯金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有些烦躁地说:“那是你们的工作。”
浓烈的失望之情从达弗涅欧斯的声音中溢出:“哪怕有无辜者会因为你的拖延而失去生命?”
“他XX的!那你们就去找真凶啊!我说过我没杀人,你们爱信不信!”拉斯金被激得呼吸急促,脸色泛红,双手用力锤了一下面前的桌子,“这是你们的事,凭什么你们的错误要被冤枉的我负责!”
在嫌疑人偶尔夹杂谩骂的怒吼声中,终于杀青的演员用双手捂住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松开手时,达弗涅欧斯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沉静。
他径直略过身旁朝自己竖起拇指的同事,转向审讯室内的单向玻璃:“可以确定了吗?”
耳麦里,在审讯室外观察的霍奇也给予了肯定的回答:“不是他,他完全不清楚案件细节,你们可以出来了。”
“让摩根先出去吧,我收拾一下这边的残局。”他们说话间,耳边嘈杂的噪音已经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律师劝住了怒气上头的嫌疑人。
摩根探过头,友好而关切地揽过他的肩膀:“不需要我帮忙?”
“我搞得定。”达弗涅欧斯摇摇头,有些好笑地说,“别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于是非裔探员干脆地带着自己的文件离开了审讯室,只留下达弗涅欧斯和两位刚经历完情绪的大起大落,又听见他们一通谜语交谈,现在还全然处于状况外的嫌疑人和律师。
“我们最好速战速决,别耽误太多时间,所以我就直说了。”达弗涅欧斯合起文件夹,面无表情地审视着眼前医生,“什么药?”
拉斯金满脸茫然,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呆了:“抱歉?”
“我问你对哪种药物成瘾。”达弗涅欧斯冷酷无情地揭穿了对方一直以来试图掩盖的真相,“你进来还不到七个小时,就开始出现戒断反应的症状,而我们可以合法扣押你72小时。”
“远离药物72小时,你必然会严重发作。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们恐怕将不得不提供医疗援助,让我想想,离这里不远、急救专业水平在洛杉矶名列前茅的凯克医学中心怎么样?”
达弗涅欧斯再次微笑起来,明明是同一张脸,嘴角勾起的是同样的弧度,然而这个微笑中却蕴含着一种之前不曾出现过的冰冷轻蔑,“相信你的同事们一定会尽力帮助我们搞清楚,你究竟在服用哪种药物。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我们是不是还没搜查过你的员工衣柜?”
在他的对面,拉斯金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由潮红转为惨白,嘴唇哆嗦半晌,却说不出一句话。
本章灵感有变化,之前承诺的瑞德解释被挪到后面的情节里去了,写到了我很期待的剧情,字数和时间都没控制好,更新晚了真的很抱歉!
演戏、工伤、装傻充愣,都是我们BAU不可或缺的环节!让我们恭喜达弗涅踏出了这关键的一步,领悟了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技能!
是的,他后半段“巨大而激烈”的情感都是装的,希望我有写出一点那种感觉吧。
至于最后,反而可以说露出了一点点非人的本质?不过拉斯金被吓到也不冤,谁让他耽误了那么多时间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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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天使在人间(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