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救我上来的青年把我拉上桥后松开了手,我趴在桥上回味刚才的走马灯,也回味忽然想起的睡前故事。
“自杀吗?”
我听到头顶传来了声音,他在我身边蹲了下来。
撑着地面抬起脸,我盘腿坐在桥边,本来想靠着身边的栏杆,却被人握住了肩膀。
沉默地对视了几秒,我放弃了这个念头,往中间挪了挪,手掌搭在膝上。
“不是自杀。”
我没想自杀的,更何况,“比起自杀,我其实更想杀人。”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语气也很平静,只是阐述自己真实的想法。
青年闻言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他也坐在了我的面前。这时候我才发现他另一只手里一直提着东西,透明的塑料袋,眯起眼睛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蛋糕。
草莓蛋糕。我也喜欢草莓蛋糕。
从他伸手救我,就足以看出他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所以听到这种话之后问我,“为什么想杀人?”也很正常。
我给他讲了“露娜希事件”。
他显然也知道这件事,我从他的神色看出来了。听完我的叙述之后他又问我:“你多少岁了?”
“十三。”
闻言青年深深地看了我一样,“一样的年龄。”
我歪了歪脑袋,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我能听出来,他并不觉得我想杀人的理由和“露娜希”一样。
这个人不是普通人,事实上,在他拉住我手腕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发现他与常人的不同。
“你是谁?”
不是“你叫什么名字”,而是“你是谁”。我用这种方式询问他时,他并未流露出半分怪异的神色。
“鸣瓢秋人。”
这是他的回答。
“你又是谁呢?”他也这样问我。
“流子,”我说,“你可以叫我流子。”
通过“露娜希事件”,我讲起了渡边修哉。我说他是我的朋友,学习成绩优异,在男生间的人缘很好,一直很喜欢研究发明,还会第一个把他的发明成果同我分享。
其实在国中刚开始的时候,我和渡边修哉,原本是有机会成为朋友的。
但我偶然间发现了他有一个个人主页,里面有很多虐待小动物的图片和视频。犯罪心理学说,连环杀人犯的童年,基本都和家庭破碎、尿床、虐待动物脱不了关系。
同为单亲家庭,我能心平气和地说起父母离婚的原因,可渡边修哉做不到——他的监护人是父亲,但显然他更依赖母亲。
一旦提起他的母亲,他的情绪会变得很不稳定。我隐约从中感觉到了不安定的因素,这让我觉得他犯罪的可能性很高——出于某种令我自己也觉得虚幻的直觉。
鸣瓢秋人没有相信我的一面之词,原因也很简单,“你提起他的时候,不是一个朋友应该有的语气。”
这让我觉得我胎死腹中的“犯罪计划”如果真的实施,或许会被他这样的刑警看出端倪,哪怕没有证据,他也会揭露自己找到的真相。
不过令我略感高兴的是,鸣瓢秋人不是那种死认规矩一板一眼的人。这是我和他真正交谈之后得出的结论。
他问我,“他就是你想杀的人吗?”
“是。”
“具体的原因呢?”
我反问他,“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不是那种理由吧。”鸣瓢秋人用笃定的口吻说:“还有没说的原因。”
他的直觉过于敏锐,令我也深感意外,如果说爸爸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侦探,那么鸣瓢秋人必定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刑警。
在我如此称赞他时,他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脸上总是那副沉稳冷静的模样,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我又把爱美的事情告诉了他,以他的推理能力,一下子就能把所有线索联系起来。
犯了罪的人,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对于受害者的家属而言,是双倍的悲哀和打击。
“你有女朋友了吗?”我问鸣瓢秋人。
和他聊天的时候,有种很特别的轻松感,能忽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实,也能暂时放下年龄的差距。
如果他回答得没那么快的话,或许我还能再开个玩笑——如果没有女朋友的话,可以多等几年等我长大。
但我还没将这玩笑说出口,鸣瓢秋人就告诉我,“我已经结婚了。”
他顿了顿,过了几秒才轻声对我说,“我也有一个四岁的女儿。”
和死去的爱美,一样的年龄。
“那你一定更能体会到森口老师的心情。”我说,“虽然森口老师对我说不希望看到我成为杀人犯,但是我知道,她一定会做些什么的。”
仍然是出于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虚幻直觉,在办公室里,在森口老师的身上,我看到了犯罪的可能性。
人情味淡薄的人,并不是没有感情,他们只是不会把感情放到别人身上。所以身边的人——亲人、朋友,则能拥有更多的来自他们的爱。
森口老师几乎把所有的爱都给了爱美。
我问鸣瓢秋人,如果他也遇到了像森口老师那样的事,他会怎么做。
他没有生气,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会杀掉那个人。”
我笑了起来,“你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像一个刑警。”
但他并不只是随口一说,那一刻我能从他身上感觉到有如实质的气息——针对虚构出来的那种未来的危险气息。
我无比确信,鸣瓢秋人是真的会这样做。
——/02/——
就这并不被法律所允许的“正义”进行了一番探讨,我对鸣瓢秋人有了更多的了解。
话题进行得差不多时,鸣瓢秋人说我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但并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为什么?”
不善良的人会想帮助别人吗?
鸣瓢秋人冷静地说:“因为你的正义,只是你的正义。”
我怔愣了一瞬,像是呆坐在地上一般,下意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这样是不好的吗?”
“不是,”鸣瓢秋人说,“只要你能一直保持冷静,这样也很好。”
他对我说,“你有着相当优秀的,可以随时将自己置身于犯罪者的角度看待问题的能力。”
不知道未来的我会怎么想,但此时此刻,我很希望能够成为他的同伴。
想要成为像他那样的人,对与错的判断不被任何外物所干扰,认定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做到。
不是别的任何人希望我成为这样的人,而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想要做出的决定。
因此在他问我,“将来想当什么?”的时候,我告诉他,“想和你一样。”
鸣瓢秋人忽然笑了,这是我们聊了这么久之后他所露出的最明显的表情,一瞬间他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一样,重重地揉了揉我的脑袋。
“那可还要等好多年啊。不过你很有这方面的天赋,多努力一下的话,或许我们将来真的能成为同事。”
我这次是真的彻底愣住了。
“抱歉抱歉,刚才那么严肃只是因为感觉你应付起来会更轻松而已,不过和你聊了一会儿我改变看法了。”
鸣瓢秋人整个人都仿佛一下子生动起来,他把草莓蛋糕放在我的膝边,“带回去吃吧,你盯着它看了好久。”
他撑着地面起身,大力拍打外套上的灰尘,发现我正仰头看他时又叮嘱了一句小孩子放学之后要早点回家,就打算丢下我直接离开。
我拉住了他的衣摆。
鸣瓢秋人不得不停下脚步,“还有事吗?”
“……我腿麻了。”
——/03/——
最后还是鸣瓢秋人把我送回了家。
在回家的路上,我问他知不知道蜘蛛之丝的故事。鸣瓢秋人抬起脸思考着,过了一会儿告诉我,“以前国文课好像学过,但我可能睡着了没听。”
我已经适应了他的骤变,在简单复述了故事之后,“佛祖如何姑且不论,你怎么看待强盗和蜘蛛?”
鸣瓢秋人忽然问我,“你家信仰佛教吗?”
这个国家的宗教发展格外繁荣,几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信仰各种宗教,也时常有同时信仰多个宗教的情况。
但是,我家并不信仰任何宗教。爸爸以前和我提起过,他还是刑警的时候曾破获一起大型邪教事件,在那次事件中他们救出了一名被教徒们供奉为神的少女。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信奉过任何“神”了。
当然,我没把这种事告诉鸣瓢秋人,在简单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之后,我催促起他的回答。
鸣瓢秋人说我很奇怪,但他不说具体,喃喃般说完,给出了他的答案。
“对蜘蛛来说,强盗是它的救命恩人,那在它眼里,只是那一刻,他是个好人吧。”
我注意到了鸣瓢秋人回答时的用词。“对蜘蛛来说”“在它眼里”“只是那一刻”这样的前提条件。
他是个相当谨慎的人。可在某些时候,涉及到了某些东西——比如他的家人时,又会变得格外感情用事。
“你也是个很奇怪的人,”我对他说,“但在某一刻,你在我眼里就像是那根蜘蛛丝一样。”
鸣瓢秋人看了我一眼,“如果你不是一边吃着我本来打算带回去给女儿的蛋糕,一边理所当然占用我本来应该回家陪家人的时间,我一定会相信你的。”
我把留到了最后的草莓吃掉一个,剩下的一个递给他。
“没能把它带回家再吃真是抱歉。”
鸣瓢秋人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盯了我一眼,“这个你也自己吃了吧。”
我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几分嫌弃的意味。
“你把草莓留到了最后。”他说,“因为不喜欢吗?”
“不,”我告诉他,“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才想要留到最后。”
将我送到了家门口的鸣瓢秋人似乎因此若有所思。
上一章提到过的流子爸爸工作的福井县是飞鸟井木记出生的地方。飞鸟井木记的生日是1995.6.24,流子的生日是同年的12.24,她们之间是有关联的。鸣瓢女儿和爱美的年龄一样也是故意的,暗示未来鸣瓢会做出和森口老师类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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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