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所以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爸爸告诉过我的,脑海中依稀有过这样的记忆,我们一起玩侦探游戏的时候,他告诉过我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我忘记了。
人类的记忆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至今依旧没有准确的理论数据可以进行证明,只是说通常而言,人们能够记住的,只有三岁以后发生的事情。
倘若以这种说法为基础,那么我和爸爸之间的记忆也只维持了一年多而已。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忘记他,也不想忘记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从森口老师那里离开时,我很肯定她不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妈妈,更不会把它告诉其他的任何人。
森口老师是个很好理解的人,从她平时和学生们相处的方式,从她平时的言谈举止就能看出来——她是个“人情味”很淡薄的人。
私心而言,我很喜欢这样的人。
在成长的过程中,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明白为何人们总要讲究所谓的“人情”,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和同学们打好关系。
一直以来我都不是活泼开朗的性格,小学的时候尤其明显,所以上下学总是独来独往,课间和午餐也都是一个人度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学校的处境似乎变得有些糟糕。不是学习成绩,而是和同学的关系。我自己觉得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像我这样想的并不是所有人。
老师问我的课桌为什么总是乱糟糟的,我说是因为懒得收拾。她又问我为什么座位下总有垃圾,我也说是不小心掉下的。有时候作业本上会有不知何时被弄上的污渍,老师望向我的目光也带上了深思的意味。
大人的想法和小孩子是不一样的,他们总能看到更多的东西——只要他们想。
某一天放学老师把妈妈找来了学校,告诉她我大概是被同学们欺负了。
“流子在学习上一直很让我们放心,但是性格上实在有些内向了……有什么事情从来不会告诉老师,就算问她也什么都不敢说,还是去问了她的同桌我们才知道她一直以来都……”
老师和妈妈说了很多,我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等着她们的谈话结束,顺便把作业拿出来写,偶尔能听到几句,也能感觉到她们投向我的目光。
到回家时我的作业已经写完了,路上妈妈似乎掉了眼泪,到家之后眼睛都还红红的。她努力挤出笑脸,一起坐在玄关换鞋时问我学校里的同学们怎么样。
“很好,”我对她说,“大家都很好。”
她像是再也忍不住,几乎崩溃地掉着眼泪,抱着我说对不起。
那之后没过多久,我从原本的学校转学了。去往新学校的第一天,妈妈把我送到了老师的办公室。
她牵着我来到新老师的面前,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如果新同学们也和以前的同学一样,一定要来告诉老师,知道了吗?”
我抬起眼睛注视着她的脸,听话地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心里想的是,如果是爸爸,肯定不会这么做。
肯定不会像她这样做。
——/02/——
无论遇到了什么问题,第一时间想到的都不应该是逃走。
这是爸爸经常对我说的话。不仅仅是对侦探而言,也是对任何一个普通人。人想要活得更加轻松,就必须要时刻面对这样的问题。
爸爸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在他有限的能够陪伴我的时间里,他总是竭尽全力地把希望我能学会的东西都教给我。就好像早就知道他总有一天会离开我。
但妈妈觉得他总是在对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也总是在教我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这样的记忆并不是在诉说我对妈妈的责备,只是从幼时的印象里,我就已经能够察觉出父母意见的不一。
都是初为父母的人,在养育孩子这件事情上,会有相左的意见实在正常不过。
但很多时候,生活之中的一些小事——在一方看来只是小事,却会让另一个人几近崩溃。
有段时间妈妈工作很忙,夜里要很晚才能回来,她不希望我熬夜等她,所以每天晚上爸爸都会给我念睡前故事哄我早睡。
睡前故事里没有童话。
妈妈对他的做法很不认同,我偷偷听到他们因为这件事发生争吵,妈妈认为我应该享受孩子独有的对这个世界的天真与幻想,但爸爸反驳了她。
“流子不能活在天真的幻想中。”他说,“她应该活在理想中,远比你我更加接近我们无法成为的不凡。”
妈妈觉得爸爸把他未能实现的理想倾注在了我的身上,想要强行把我变成他用来实现自己理想的工具。
她指责他的自私,“我从来都不觉得不平凡的人生才有价值,哪怕她再普通不过、没有任何特点,甚至满身缺陷,她也永远都会是我最心爱的女儿。”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我独自一人坐在铁架桥的栏杆上,漆黑的河面零星倒映着浅浅的光晕。这里就是我同森口老师分享计划时提到过的“不会有除我和渡边以外的其他人出现”的地方。
自从前几年火车路线更改之后,这座铁架桥就再也没有人来维修过,进来的路口架起了铁丝网,还挂上了禁止进入的牌子。
我在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地方,铁丝网因为风吹日晒有所松动,努力将身体蜷缩,要从风化的破洞钻进来并非难事。
已经进入初冬,夜里的风吹在小腿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好在这个季节蚊虫都几近无迹可寻,我想起了很多事情,但最希望想起的却没能记起。
曾经有人对我说过,记忆并不会从人的脑海中消失,而是会藏在深处,人在临死前会有短暂的时间回忆自己的一生,他们将这一环节称之为“走马灯”。
我的走马灯里,会有我想要获得的答案吗?
——/03/——
刚转学的那段时间,我其实很快就和班上的同学们打好了关系。
下课的时候会和身边的女孩子们一起上厕所,午餐也是热热闹闹地进行,放学时顺路的同学会结伴而行,在路口分开的时候还要约定好明天早上一起去上学。
应该是不放心我对新学校的适应性,一开始妈妈还会守在学校门口等我放学,但在每天看到我和同学们有说有笑地走出校门,再加上从新老师那里了解到的我在学校的情况,她逐渐放下心来。
转学的第一个周末,她给我准备了丰盛的晚餐,餐桌上全都是我喜欢的食物——在中间还放着一个草莓蛋糕。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我对她说:“也不是妈妈的生日。”
她说因为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日子。
庆祝什么呢?
我有时候不能理解她的想法,诚然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说的无论我是什么样的孩子都会爱我是事实,但同时我也知道,她并没有具备解决所有问题的能力。
所以知道我在学校受欺负后只会给我转学,会告诉我如果再受欺负一定要记得告诉老师,但她不会教我,应该如何真正地面对这一切。
如果是爸爸,他一定会告诉我的。
即使他知道,只要有人告诉我,他们并不希望我遭受这样的对待,那么我自己也能通过观察、通过揣摩与思考,自己想出解决的办法。
转学去新的学校,那就模仿以前学校里那些朋友很多的同学的习惯。如果仍然留在原本的学校,就用强硬的方法让她们停下。
不应恐惧、不应退缩,我拥有我应当拥有的全部勇气。而它们都会成为我适应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这就是爸爸坚信我会成为他们无法成为的人的原因。
他对我说,“人活着,是为了知道自己是谁。”
而有些人注定能知道,即便不是从一出生,他们也注定能知道自己是谁。能够成为自己应当成为的人。
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不平凡的。
我的走马灯结束在了一个完美的节点。在失重感被大脑处理出来之前,我更先感受到的是手腕被人拉住的触感。
略有些粗糙的掌心,虎口和食指都有厚茧,这样的触感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清楚——很小的时候我握着爸爸的手,他的手也是这样的触感。
在成为侦探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福井县的警察本部工作。
身体悬在半空的感觉并不舒服,但好在我的体重并不危险,再加上救我的人身体素质优越,只是过去数秒,我便被拉回了桥上。
在被拉上去之前,我就着忽然明亮起来的月光,看清了那个人的长相。
应该是偏粉的发色,年轻而又英俊的脸。那张脸上既没有紧张也没有庆幸,平静得像是独自踱步,随意伸出手揪住了一根草。
但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爸爸以前给我讲的睡前故事。
「翡翠色的莲叶上有一只极乐蜘蛛正在拉美丽的银丝。佛祖轻轻提起那条蛛丝,从玉一般晶莹的白莲之间笔直地遥遥垂向下面的地狱底层。」(注1)
注1:出自芥川龙之介短篇小说集《罗生门》,第五个故事《蛛丝》。
林少华译本,虽然林少华的翻译一直都很有争议,但我特喜欢这个版本的封面,黑底红纹夹杂隐约的金线,太好看了。
说好的异度侵入,第三章了鸣瓢终于出场了!太不容易了。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chapter 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