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走?”
“是,叨扰李兄和林姐姐诸多时日,已是心中有愧。”宋雁归揣着手,笑盈盈道。
“可阿飞他身中剧毒……”
“什么?!他身中剧毒?”白天羽讶声。
“是。”李寻欢眼中露出痛悔神色:“此事说来话长,论起来还是因我之故。”简单说明了自己如何遇袭、又如何得宋雁归提点阿飞相救之事。
“我听闻你一个多月前自关外回返途中中了埋伏,当日我得知消息快马加鞭亲自赶去关外接应,无奈等我到的时候只听到宵小伏诛,守城官兵已将贼人尸首尽数带回。”
白天羽沉声叹息:“好在后来听说你已平安回到李园……未想到其中还有阿飞小友的相助。”
少年血性,有情有义。
——他更想收这个徒弟了。
可也不知这个姓宋的给这小子灌了什么**药。白天羽扼腕,不忍教明珠蒙尘。
“你们打算去哪里?”和白天羽不同,李寻欢知宋雁归行事果断,她既如此说,便是主意已定。
“唔,和李园隔三条街的通义巷,我在那置了处铺子。”宋雁归屈指挠了挠脸颊。
“我们这么穷,哪来的钱置办铺子?”阿飞冷不丁开口。
“……”当着外人的面,就这么戳你师父痛处吗?
“我想起来了,那个大胡子,他死之后身上的钱被你摸走了。”
宋雁归揣着手仰头望天,忍住流泪的冲动:“是,不过现在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黑吃黑?白天羽心道,果然是江湖混混的生存之道。
若是男子,他必鄙夷这种作风,但是女子……行走江湖本属不易。虽如此,他自觉又找到个理由,对着阿飞积极劝诱:
“咳咳,阿飞,神刀堂分舵遍布中原各处,名下资产亦颇丰。”跟着谁有前途,显而易见。
哪知男孩却摇了摇头,他指了指宋雁归:“她很穷。”又指向自己:“我也是。”
所以呢?
“她做我的师父,合适。”
“……”虽然你说的是事实但你觉得为师笑得出来吗?
宋雁归满脸生无可恋,但转眼看见试图挖墙脚的白天羽一脸忿忿不甘,幸灾乐祸地大笑:
“哈哈你就死了挖墙脚的心吧!”说罢,不顾白天羽骤然发黑的脸色,正色朝一边扶额低笑的李寻欢拱手作揖:
“李兄,就此告辞。阿飞,我们走了。”说罢,一前一后离开。
将走出李园,身后传来人声。
“等等。”是快步赶上的李寻欢。
她见他眉宇紧锁,似有隐忧:“李兄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李寻欢欲言又止,看着宋雁归,终究选择开口:“我想起来有一事。若说当今世上还有谁能给阿飞解毒,恐只有一人能做到。”
“谁?”
“昔年洛阳城中千面公子,王怜花。”
“不认识。”
“……”好真挚的一个“不认识”。
李寻欢摇头失笑,向她介绍道:“算来,这位王公子如今的年纪应与我相当。当年在洛阳城中是一等一惊才绝艳的人物,文采风流,武功身兼各家之长,所学之杂、涉猎之广,举世无双。”
“最重要的是,他于医毒一道极为精通。梅兄曾说,王怜花于医毒方面的造诣远在他之上。”
宋雁归听得认真,到这里忍不住问:“那这人现在何处?”
李寻欢叹了口气:“不知道,没人知道他现在何处。自七年前他和天下第一名侠沈浪、游侠熊猫儿等人于楼兰古城与快活王柴玉关一战之后,便再没人见过他了。甚至他是否还在中原,亦未可知。”
“抱歉,”他向宋雁归道歉:“我会托人多多留意。只是如今说这些,也似乎帮不上什么忙。”
“李兄为阿飞做的已经够多了。”宋雁归真诚笑道,又忍不住打趣:
“总是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揽在肩上,明明没有什么错却总是第一个开口道歉,李兄,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除了圣人,没有谁应该这样要求自己。”
“小李飞刀李寻欢,难道要做圣人吗?”她笑意浅浅,说这话时目光温和又隐含锋芒:“做圣人辛苦,而圣人身边的人,同样也会很辛苦的。
李兄回来之后多番奔忙,有多久没好好单独陪过林姐姐了?”
李寻欢闻言微愣,对表妹的歉意浮上心头,他朝宋雁归道谢,又想起一事:“对了宋姑娘,白兄言辞无忌,若有冒犯之处……”话说一半,想到自己又犯了老毛病,摇头失笑:
“我与表妹婚期在即,预备在三个月后完婚。届时暮春时节,宋姑娘和阿飞一定赏光,来李园喝一杯喜酒。”
“好啊,一言为定。”宋雁归笑着应道:“那先就此别过。”
“珍重。”
李寻欢目送二人离开,身旁不知何时出现的白天羽不甘心道:“李兄,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个宋姑娘武功不过尔尔?那个孩子于武学一道天纵奇才,让她来教,实在可惜。”
“不过尔尔吗?”李寻欢迎风负手而立,玉面含笑,低声喃喃:“未必。”
他初见对方时她分明毫无内力,可那天那般磅礴的杀气,他不会错认。
宋雁归,绝非等闲之辈。只不过:“白兄还不死心吗?”李寻欢笑问。
“都被那么直接的拒绝了,”白天羽抱臂耸了耸肩:“我也知强扭的瓜不甜。不过那孩子的毒,我亦会着人留意。”
他拍了拍李寻欢的肩:“李兄,此次见你无恙我便也放心了。三月后定来找你讨杯喜酒喝。走了,难得出来一趟,我去春月楼喝酒去。”
白天羽走得痛快利落,李寻欢无奈摇头,他这位好友虽已成婚,可素来风流浪荡,红颜知己无数。春月楼,大抵又是有哪位佳人在候吧。
于他而言,得一心人足矣。想到表妹林诗音,李寻欢的心头泛起丝丝缕缕的甜蜜。他转身朝园内去。
——
通义巷。
宝善堂边上空置了多年的铺子在年关将至时迎来了两名住户——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
铺子前窄而后宽,原来的主人多年前已南下行商,铺子也是委托可靠的牙行代为出售,但因铺子形制不利于敞开门做生意,又靠巷子最里侧一角,故而空置至今。
宋雁归选这里的理由很简单,此院后边有几棵高达数十丈的樟树,站在上面,可以远眺整座保定城。遑论院中,有两丛红梅斜倚,枝头伸出墙去。
腊月三十的这一天下午,保定城落了场鹅毛雪,通义巷里积了半尺厚的白。檐角凝成的冰棱正往下滴着水,在石板上敲出细碎的玉磬声。
李寻欢被林诗音说了一顿,这样的雪天,本该叫宋雁归和阿飞留下的。她派了下人辗转找到二人如今的住处,却被宋雁归婉拒了。
“小姐猜到宋姑娘可能会拒绝,特地叫准备了这些吃穿用品,请姑娘万莫推辞。”
“替我多谢林姐姐。”
送走了李园的人,阿飞正打算如往常一样去练剑,抬脚刚要走,被宋雁归提溜着后颈,怀里塞了不知哪里买来的红绸和桃符,撇开乱晃的金穗子,宋雁归握着竹帚一边扫去阶前积雪,一边指挥:
“把红绸系到梅树上,再去门上把桃符贴了,然后去收拾下自己的屋子。”巷外渐次传来爆竹声,宋雁归笑着朝阿飞眨了眨眼:“今日除夕,辞旧迎新,不兴练武。”
有人敲门,宋雁归掸了掸衣襟风雪上前,是隔壁宝善堂孙大夫的母亲,她给二人送来了刚蒸好的八宝饭和新鲜做的梅花糕,朝阿飞招了招手。
“谢谢。”阿飞上前接过馈赠,尴尬地道了声谢。宋雁归笑眯眯看他一脸僵硬,竟也不曾出言调侃。
吃完出门,挂好铺子的牌匾,戌时的梆子声刚好响起。
除夕夜的长街如同流淌的星河,人头攒动,宋雁归带着阿飞一路小跑挤进长龙,人手一盏河灯,她催促着他许下愿望,再将河灯依次推进水中。
阿飞从未过过年,今天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人生初次的体验。在荒原的日子,他只分得清昼夜,从不问流年。
“给。”宋雁归不知什么时候跑去买了两串糖画,给他的是剑,她自己的则是刀。两人站在拱桥上,吃着糖画,看水面炸开银花,伴星落如雨。
“都没钱了,不应该省着点花吗?”阿飞握着糖画,默了默道。
“煞风景啊小阿飞——”她夸张地抱怨,接着笑嘻嘻舔了口手里的糖画:“赚钱本来就是为了花的嘛,体验,体验最重要。”
那钱也不是赚来的……阿飞心里默默吐槽,却明智地没有开口。
“你许了什么愿?”阿飞好奇,顿了顿道:“不说也没事。”
“我许的愿,是希望小阿飞岁岁平安。”糖画在宋雁归手中已经只剩一半,刀柄已经被她吃完了:“你呢?”
“保密。”阿飞撇开头抿了抿嘴,心头酸软,脸颊被冷风吹得微微泛红。他舔了口手里的糖画,很甜。
春月楼。
白天羽酒意未消,手里把玩着刚才佳人相赠的刀穗,百无聊赖地斜倚在窗边,望向窗外灯火灿烂的景致,视线为桥上之人吸引,嘴角勾起一抹错愕惊喜的笑来。
祝大家新年快乐,蛇年大吉![加油][加油][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烟火年年(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