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云峥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带上了金灵芝,或许是觉得这个姑娘还没有坏到没有底线的地步,也或许是她给那个掌柜的那锭金子。
后来,他去逍遥池瞧过那掌柜一眼,周边有些地痞流氓眼红掌柜手里的银子,正准备趁着掌柜回家路过巷子时,抢了掌柜的金子。
地痞无赖,下手怎么会有轻重?
云峥跟着那几个人,想着找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些混子抓起来,送官也好,沉塘也好,总归要让这些人长个记性。
金灵芝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耍着一手出手的剑法,逼得那几个地痞立下誓言,不再为祸一方。
从那时起,云峥觉得,这姑娘还没有坏透,还有改正的机会。
他拿出柜子里的酒来,听说是用天山的雪水酿成的。
真的假的也无从分辨,大概他师父又在骗人了。
被骗了许多次,他也逐渐习惯,至于长个心眼什么的,他觉得,老人家一把年纪了,爱骗就骗吧,反正他也没什么损失。
烈酒一杯一杯的入喉,想着白日里的事,时不时悲秋伤春的叹气,时不时无奈一笑。
其实,他并不嗜酒,但也没有要停下来的征兆,他只记得自己喝了一杯又一杯,月色早已入户。
这酒反而越喝越清醒。
云峥提着酒坛走到甲板上,海面风平浪静,耳边除了海浪翻滚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响,他忽然想起在天上的那段日子,夜晚的雪山比白日更加沉寂,安宁却又异常舒心。
偶尔有风儿呼啸而过,他也不用去理会,睡到日上三竿才缓缓转醒,屋里也有热着的饭菜。
练剑也不急在一时,他师父也不会催他。
门前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凌乱的脚印,云峥蓦然想起少年闰土里的片段。
一时兴起,他到厨房翻箱倒柜,总算找到了一个蒙上尘土的大竹匾,又去柴房找了根棍子,用匕首削成断棒,又在厨房抓了一把陈年稻谷,按照记忆中的方法布置陷阱……
最后他也记不清自己的陷阱有没有抓到鸟雀,只记得屁股上火辣辣的疼。
他师父将他抓起来教训了一顿,说他不知谷物金贵,不懂底层百姓的辛苦,糟蹋粮食,气得直接用戒尺打了他一顿。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他那时候确实混账些,早过了调皮捣蛋的年纪,却还是想一出是一出。
不包括且仅限于漫山遍野的疯跑,就连山脚下村子里大黄见了他都会躲得远远的,他几乎快成了那一代的孩子王。
云峥叹了口气,夜风吹过海面,也带走了些许酒气,他倚靠在船舷,目光落在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再次叹了口气。
长夜漫漫,他无心睡眠,原想着借着酒劲睡个好觉,谁承想他这倒霉催的体质,越喝越清醒,睡意都不知道和周公手拉手跑去了哪个角落。
看着酒坛里还剩了一大半的十月白,云峥心里烦躁极了,他丝毫提不起任何兴趣来,好像屋里晾了快半个月却一直没干的衣服,穿在身上湿哒哒的,但又不能不穿。
云峥不习惯处理这样的场面,或许在他有限的人生里,鲜少有辗转反侧去忧心一件事情的时候。
或许,他更愿意用得天独厚形容自己。
少时,路途顺遂,长大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算得上少年英才,他的路途更加顺畅了。
回望这短短的几十年,他就没有遭受过什么太大的挫折,生死对于他来说,无外乎前后脚的事情。
夜里仰望月亮的时候,他总在暗自猜测,这一切是否是真实的,是否待梦醒后,转头已成空?
旭日初升,海面已经映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日,日光从上空洒下,云峥一夜无眠,身后的脚步声破开了这稀薄的日光。
云峥没有回头,他的眼皮正在打架,没精力理会身后的人,就算理会了又如何,他忙着和周公对弈,哪来多余的心力去应付旁的人?
云峥打了个哈欠,余光瞥见一抹似云朵般柔软的衣角落在他身侧,他侧目望了楚留香一眼,目中似有不解。
楚留香的鼻子不通气,但他的眼神却比老鹰还厉害,眼前的人除了眼底带着些许困倦,压根看不出这是一个饮了酒的人,只因他的眼神异常清明,便是那抹困倦也无法影响云峥的眼里的透亮。
他瞥见了云峥手里的酒坛,笑得十分温和:“海面的日出确实难得一见。”
云峥将酒坛丢给楚留香,转身往船舱里走去:“既然难得,你自己多欣赏吧!”
他打着哈欠,带着好不容易酝酿来的睡意进入了梦乡。
楚留香无奈一笑,仰头喝了一口酒。海风拂面,混着咸湿的海腥气,清晨的日光洒在海平面,很难让人分辨出哪里是水,哪里是天,亮眼到让人移不开眼。
几个时辰过去,云峥睡了个饱,他神清气爽地换了件衣服。
在船上就是这么一点不方便,水资源很宝贵,即使云峥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也没办法未卜先知,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意外也只能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云峥叹了气,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今日的第几次叹气了。
用凉水拍了拍脸,他才算真正清醒过来,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他无奈地低下头,但愿他不会英年早逝。
等回去后,他一定要大睡特睡一场,免得哪天真的一命呜呼了,他可不想到时候真的有人来给他哭坟,一想到那个场景,他就浑身不适。
在厨房睡意拿了点吃的对付一下,他又在水房转了一圈,为了避免意外事故的出现,云峥特意藏了几个水壶。
茫茫大海上,没了水就真的只能等死。
甲板上聚着几个人,唯独不见丁枫的身影。
云峥打了个哈欠,明知故问:“丁枫呢?”
胡铁花冷哼了一声:“我们怎么知道,我们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云峥忽地看向金灵芝:“你也没有见过他?”
金灵芝垂着头,沉吟了片刻,道:“没有。”
云峥瞬间了然,却什么也没透露出去,笑着说:“那就奇怪了,一个大活人,总不能长了翅膀?”
楚留香笑道:“若真是长了翅膀,恐怕早就飞出了海面。”
云峥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飞出海面?想不到楚留香幽默起来,旁人也不得不甘拜下风啊!”
“那还要多谢云兄的酒,让我变得能言会辩。”楚留香回答。
云峥冷笑一声:“可别,我可当不出香帅的一声云兄,在下年仅十九,立而立之年,还有十一年。”
他像是一早就知道楚留香最在意什么,所以故意在楚留香面前提起年龄一事。
不出意外,楚留香嘴角的笑意彻底僵在脸上,胡铁花见状都不禁为云峥捏了一把汗。
经他这么一说,金灵芝率先惊讶起来:“你居然才十九岁?”
云峥斜了她一眼:“这么惊讶做什么?我多少和你又没关系。”
金灵芝似乎已经习惯被他怼得说不出话来,继续说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
云峥盯着她,盯得金灵芝有一瞬感到头皮发麻,他才收回视线:“希望你待会儿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楚留香叹了口气,问道:“既然金姑娘认识丁枫,可否同我们说一下丁枫的事?”
金灵芝犹豫不决,她不知道该不该说。
胡铁花是个急性子:“你知道什么,倒是说出来啊?”
金灵芝抬头望着云峥。
云峥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手里还拿着从厨房顺出来红豆馅的糯米团子,油纸刚掀开一角,他一脸疑惑地看着金灵芝:“你有病啊,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在问你。”
金灵芝的视线落到他手里的糯米团子上,她很快移开眼,将自己所知道的事缓缓道来:“因为华山门下有个不长眼的人用清风十三式欺负过我,我便发誓,有朝一日,也要用这一招打回去。偶然间得知了海上销金窟的事,那里的人给了我一张帖子。
不过,那里并没有奇花异草,也没有酒肉池林,只有许许多多的秘密,每一个说出来都能让江湖震惊的秘密。
而且,那里的每一件秘密都会被人买走,只要付得起这个秘密的价钱。”
楚留香皱了皱眉:“清风十三式也是这样被卖出去的?”
金灵芝咬了咬唇,点头:“不错。岛主人每年都会请一些人上岛做客,但那人却警告过我,让我千万不能在外人面前使出清风十三式,不然他就要将剑法收回去。”
张三拧着眉,面露疑惑:“已经学会的剑法,要怎么才能收回呢?”
金灵芝低着头,眼里居然流露出一丝恐惧:“他们……自有方法。”
胡铁花蓦然看向云峥:“你的清风十三式不会也在这里买的吧?”
吃完最后一个糯米团子,云峥直接白了胡铁花一眼:“放屁,小爷用的剑法合法合规,和你们这些满脑子想走捷径的放在一起,简直拉低了我的档次。”
胡铁花继续追问:“那你怎么学会的?”
云峥很少有这么无语的时候:“你谁啊?你问我就必须要回答你吗?”
胡铁花被怼得不知怎么还嘴,谁叫他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
楚留香忍不住笑起来,连忙插话:“还请云兄弟不要与小胡一般见识,他因为没有喝到酒,和我闹脾气。”
云峥对此很是不解:“这种东西,需要特意学吗?不是看一眼就会吗?”
按他的天赋来说,清风十三式在他面前跟幼童初学握剑一样简单。
胡铁花一听这话,瞬间就坐不住了:“你说什么大话,那可是清风十三式?”
连他都是被高亚男追着打了好久,才勉强学会了第一式。
云峥一脸不屑:“清风十三式很了不起吗?为什么整个江湖谈及第一剑客的时候不是薛衣人就是李观鱼,可曾有人在言语间有半点提及过华山。若是昔年华山七剑,小爷我兴许还高看一眼,如今的华山,我只能说上一句,与豺狼为伍,终究尸骨无存。”
说完,他便气冲冲地回到了房间内,不再理会这群人。
14.
云峥才关上门,忽地听见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响,他当即跑去厨房,里面一片狼藉,空气中还飘着巨大的黑烟,船舱底部也被震破了一个洞,海水正源源不断地灌进来。
听到声音赶来的胡铁花问道:“发生了什么?”
云峥捂着口鼻,将赶来的胡铁花外推:“有人在厨房里放了炸药,船要沉了。”
胡铁花恨恨地道:“王八蛋,一定是丁枫那小子干的。”
他还想再骂几句,但海水却不给他时间骂人,片刻间,海水已经没过膝盖。
几人退到甲板上,云峥洁白如新的衣袍已经脏得看不清原本的样子,若不是他先捂住了口鼻,现在的他活像个从非洲大陆偷渡过来的人。
楚留香见状立马递上一方帕子。
云峥也不管是谁递过来的,拿起帕子就擦拭着脸上的尘土,瞥见衣服上的烟尘,他深吸了一口气,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逃出生天,没想到临了居然要上演一出鲁滨逊漂流记。
张三苦笑道:“船都快沉了,退到甲板上又有什么用?”
自事发后,云峥除了回胡铁花的问题,一直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楚留香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不是,船舱底还有几副棺材。”
船舱底摆着六口棺材,而每一副棺材,就是一艘小船,大船上唯一的小艇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估计随着丁枫一起消失在汪洋大海中了。
五口棺材很快被合力抬上甲板,浮在海面上,云峥率先选了一口棺材坐了进去,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发表其他的言论。
至于多出的那口棺材,被云峥当场劈成了两半。
坐在棺材里,亲眼瞧着那艘船沉没在海里,每个人的心情都是说不上的复杂。
于是,一望无尽的大海上,只剩五口棺材还在飘着。
云峥低眉思索了一番,拿出三个水壶扔给楚留香:“海面危机四伏,我只拿了这些水,你们看着分,我可不想真的给你们收尸。”
他手里还拿着一壶水。
胡铁花又开始不平起来:“你怎么不多拿一壶?”
云峥盯着胡铁花,阴恻恻地说道:“你信不信,你若再多说一句话,我就能全了你和楚留香同棺合葬心愿?”
胡铁花当即闭了嘴,他另愿和丁枫打上一场,也不愿和楚留香死后还埋在一起。
有时候,他都觉得金灵芝火凤凰的名头应该安在云峥头上,不仅脾气火爆,一张口就能把人噎个半死。
见胡铁花碰了一鼻子灰,张三笑得喜不自胜:“哎呀,没成想胡大侠也有说不出话的一天啊?”
楚留香低声笑道:“有的人三十好几了,还是改不了冲动易怒的性子。”
胡铁花才在云峥那里受了气,转头又被这两人一阵揶揄,气得他闹了个大红脸,也顾不上云峥的话,猛地抽了自己一耳光:“行,是我老胡犯浑,以后是生是死用不着你俩操心。”
云峥十分无语地看着他们三人,他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本来被弄脏了衣服心情就烦躁,还碰上这三个话多的男人,云峥更心烦了,有机会,他一定要让他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笑够了,楚留香也将水壶分好了,金灵芝一壶,他和胡铁花一壶,张三一壶。
他突然从棺材里拿出几捆绳子:“若是闹够了,还是快想办法将这五口棺材捆在一起。大海无边,我可不想到时候有人在海上失联。”
胡铁花看见他手里的绳子,笑道:“亏你想得出来,居然随身携带绳子。”
张三又问:“那些棺材盖有什么用呢?”
楚留香将绳子分别分给每一个人,说道:“正午的太阳不是谁都能顶住的,我们手里的水说不定撑不到上岸的那一日,只好用棺材盖挡住刺眼的阳光,躺在棺材里睡觉。”
云峥很快就想办法把棺材连同棺材盖绑在一起,还顺道帮了金灵芝。
听到楚留香的话,云峥难得没有开口呛人:“有火吗?有火的话可以用棺材整个简易的提纯装置,虽然最后还可能是带点味道的水,但总比海水好。”
胡铁花拍着大腿:“你这主意不错,比老臭虫的脑子好使多了。”
楚留香赞许地看着云峥,微笑道:“在下可没有傻到要丢下棺材。”
云峥没有理会楚留香的话,反而说起了另一个问题:“如今正值深秋,东南海上的风都是从陆地吹往海平面,如果运气好,说不准今晚还能见着北斗七星,顺着偏北的方向划船,保不准就回去了。”
胡铁花睨了楚留香一眼:“年轻人的脑子就是比老臭虫的脑子好使。”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年轻人若是不聪明一些,也不会有长江后浪催前浪的俗语流传下来了。”
海面突然安静下来,云峥用内力将棺材劈出一小块下来,大的那块塞进棺材里,小的那块用来当做船桨,其他人见状,也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划了许久,云峥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将棺材盖盖上,好心提醒道:“几位,省点力气吧,待会儿暴风雨就来临了,还是想着自己怎么死稳妥点。”
楚留香也笑着说道:“没错,还是留力气躺在棺材里吧。”
胡铁花大声说道:“留着力气做什么,等死吗?”
楚留香和云峥都默契地闭上嘴。
胡铁花愣了一下,很快想清楚了,顺从地躺在棺材里,嘴里念念有词:“就算等死,也要死得舒服些才好……至少,等死的滋味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尝到的。”
云峥躺在棺材里屏息凝神,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即便知道风浪过后,会有一艘船出现,他也不敢百分百保证,自己在巨浪之下能撑到那个时候。
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叹道:“真希望奇迹快点降临。”
毕竟他也会怕死。
巨浪翻滚的瞬间,没有一个人能幸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恐怖的自然之力又岂是人为可以抵抗的,一个大风浪打过来,很快摧毁了云峥心底的那点希望。
用自己的命冒险这件事,整个江湖估计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金灵芝整个人被海水吞没,睡在棺材里的胡铁花察觉到动静,起身抓住了从海里探头咳嗽的她,和楚留香合力将她拉了起来。
金灵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泪水混着雨水从脸上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张三突然大叫道:“你们快看那里——”
[墨镜]四条眉毛安排
晚安[猫头][猫头][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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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海上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