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鹰犬,真下头。
我立刻把刚刚看到他时,夸他有气质有品味会打扮的记忆删除干净,给他贴了个“装逼贩子”的标签。
江湖中人谁都不爱跟朝廷打交道:那群事儿逼干啥啥不行,找事儿第一名,而且装得离谱,以眼前的这位为典型代表:
看看他那一身,啧,穿的比谁都奢华,据说这位大捕头不是第一流的酒他喝不进嘴,不是第一流的女人,他看不上眼,不是第一流的车他绝不去坐……【1】
朝廷一年给他发多少银子啊?这么败家?
无精打采地回复他:“原来是金大捕头,找我有什么事吗?怎么在这里堵我?”
金九龄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怪异起来,他为难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围,轻咳了一声:
“二小姐是不是走错路了?”
“啊?”我疑惑地看向他。
“……我与二小姐确确实实是巧遇,”他有些尴尬地拉扯下嘴角,“这里是杭城北门,金某没想到二小姐会来这边……”
等等,你说这是哪????
杭州的北门是有名的花街柳巷,但是这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明明是往西面去的。
我嘴角抽搐着,半晌才挤出来一个微笑:“……没有走错路,我过来看看。”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对视了一会儿后,他率先移开了转移了话题:“我来找二小姐是为了邓州之事,想必二小姐也有所耳闻?”
“没有,我是聋子,我什么都没听说过。”我连连摇头。
金九龄也不恼,他笑着侧身,伸手一让:“二小姐如果没听说过的话,我可以给你慢慢地讲。不过在这之前,我们总要找个地方坐坐,喝一杯茶。”
我很想对他说:我是名门闺秀,不能随便和乱七八糟的男人一起喝茶。但是考虑到金九龄这个天下鼎鼎有名的大捕头在江湖上的威慑力,我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那金捕头,请吧。”
————
金九龄选择喝茶的那个茶楼,刚好是我听到有人唱曲的地方。
进了楼,一眼就能看到方台上坐着弹唱的女孩。
她穿了件浅黄色的绣着栀子花的裙子,头顶上也带了朵雪白的栀子花,怀里抱着把琵琶,细笋般尖尖的十指落在弦上拨弄着,嗓音风情婉转,春风似的柔媚。
“……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
还是柳永的词,但,有点香艳。
金九龄入座时候明显尴尬了一秒,他唤来茶博士点茶时特意叮嘱了要换苏学士的曲子。
我看他这幅模样有点好笑,把姑娘没唱完的下半阙曲哼了出来:
“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窗外有柳树的枝条被风吹得扬起,我看着被支起的雕花木格子窗笑了笑:“那姑娘唱得挺不错的,金捕头莫着相。”
“我本以为张海元之事惊动一个香帅就足够大场面了,怎么金捕头如今也动身了?”茶博士送上茶后就被我挥手退去了。
我不喜欢喝点茶,只喜欢清茶,所以干脆自己动手慢悠悠地热水,烫杯子,洗茶……
金九龄见我这样自在,倒也不再半尴不尬的,拿出了天下第一捕头的风范,沉声道:“香帅是为了张海元而动,金某却不是,金某是为邓州何知州而走这一趟。”
我挑眉:“此话何解?”
“张海元护送的那趟镖,是凤翔府林知府送往天宁节的生辰贺礼,偏偏在邓州出了事,若不查清楚,恐怕何知州这关,怕是过不去了。”
居然是凤翔府送去的生辰纲!
我一惊。
天宁节,就是当今圣上的生日,各地早早便会开始准备珍宝送往京城,这东西一般我们都叫生辰纲来着。
我原本以为张海元所护送的不过是哪家富商的财物,只不过运气不好被人盯上了。
可如果这事牵扯到了生辰纲和凤翔府……那就不好说了。
邓州知州是个主战派,和蔡京这个老王八向来过不去。
凤翔府姓林的又是蔡京十分好用的一条狗,还和西夏有不小的苟且,他的生辰纲在邓州被人劫了,蔡京那一派不抓个理由把何知州参去海南打渔,我都算老王八政治手段有底线。
“怎么运送生辰纲不走官军押送,反而叫江湖势力来护镖?”我突然又感觉到了哪里不对,“而且还不用凤翔府本地的镖局反而用邓州的镖……”
话刚说一半,我突然停下。
金九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怎就没有官军押送?”
我默然,凤翔府说有那就是有,人嘴两张皮,哪怕三瓜两枣也能被说成精兵强将。
“张海元这倒是无妄之灾。”半晌,我苦笑。
“何知州方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金九龄摇了摇脑袋。
他说的没错。
贺礼还未送到天宁节上,丢了不过姓林的再补一份,他是蔡京的狗,刮地皮向来天高三尺,补一份生辰纲还不至于太吃力。
但何知州就不一样了。
在他地盘出的事,还这么张狂……我都能想到蔡京那伙人会怎么骂他了,恐怕到时候连民乱这种大锅都能给何知州背上……
“金捕头可是也在向霹雳弹的方向调查?”我苦笑。觉得真正的无妄之灾恐怕还得算上自己。
这个大麻烦,我才是真的冤枉。
金九龄微微一笑,伸出手来,他的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食指中指之间夹着一张金贴:“我从未疑过二小姐。”
我接过那张帖子,无奈地打开,上面潦草的字迹分外眼熟。
我叹道:“原来金捕头也是那只凤凰的朋友。”
“陆小凤总是有很多朋友的。”
————
陆小鸡的帖子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大堆废话,不是谈他和那个小偷比赛捉泥鳅的事,就是说他去找朱停喝酒被他老婆赶出来的事。信到末尾才提到了金九龄。
我本来以为陆小凤也掺和进了这个朝堂上的阴谋,没想到他却只是简简单单地给我介绍了下金九龄就没有下文了。
他真的很聪明。
虽然他总是被麻烦缠住脱不了身,但是面对一个江湖人根本无能为力的大麻烦时,他却没有掺和进来。
张海元的案子其实不难,至少对我来说不难。
霹雳弹,这个漏洞太大了。
我估计使用这个霹雳弹的人对我并不了解,所以也不清楚他所使用的东西,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
毕竟它的外观和江南霹雳堂的常规火器看起来都一样,天下间知道这批2.0的数量其实有限的人,真的是寥寥无几。
我只要顺藤摸瓜,去查阿纯用过的霹雳弹,再去查我娘用过的霹雳弹,最后再查雷媚的霹雳弹,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是这只能找到炸了张海元的人是谁,他的背后有没有人指使,什么人在指使,我们江湖人是管不着,也无能为力的。
更别说有蔡京要临场发挥,借势为难邓州知州了。
江湖,朝堂,从来息息相关又是两个天下。
带着沉重的心情,我终于回到了西门的方向,往阿纯住的地方去,刚走到府门口,就看见阿葕牵着马上正要出门。
“你要去哪?”我疑惑地问。
阿葕黑着一张脸:“当然是找你!”
“狄飞惊呢?”我四处搜寻了一下,没看到狄飞惊的身影。
“他没来,”阿葕扬起下巴,朱红色的唇微微勾起,和他艳丽的红衣几乎一个颜色。
他似笑非笑:“他说你应该是有事绊住了,一会儿就会回来——”
“果然他说对了。”
他突然靠近嗅了嗅我身上的味道,而后盯住了我的眼睛,凤眸里好像闪烁着光:
“你干嘛去了——和谁在一起?”
“去了个茶楼喝了杯茶。”我闻了下自己身上的味道,没闻出来特别的,但也知道是金九龄身上的熏香连累了我。
“你骗人!这是男人才会用的香!”阿葕眯起了眼睛。
“……”好厉害的鼻子。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轻轻伸手把他耳边的头发拂过去,然后温柔地抚了抚,有点无奈地抱怨:“我迷路了。”
阿葕扑哧地笑了,眼神也不再那么锐利。
我说过了,他很好哄的。
“找了个茶楼喝了杯茶,遇见个很麻烦的人,给自己接了个大麻烦。”我总结。
然后伸了个懒腰。
“走了,去看看阿纯。你见过她了吧?她怎么样?”我问。
“不怎么样。”回答我的却不是阿葕,而是一个温婉的女声。
门后缓缓走出一个霞姿月韵,绝色不亚于邀月的女郎来。
她如月中聚雪,身形风流。简简单单的水绿色长裙却衬得她整个人洁白如玉,肤若凝脂;低着头缓步走过来时,裙摆款款。微微行动处腰细惊风,鬟低敛雾,让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扶她:
“你越来越漂亮了。”我惊艳道。
“漂亮又有什么用呢?”她清叹,烟般柔和,抬眼看过来时整张脸庞恰如霜过花底般又清又艳。
她温柔得搭上我的手:“你再不来,我大概明年就要被嫁到青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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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陆小凤传奇原文描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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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