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仙儿,如今的江湖第一美人。
提到她,在座的众人中,年少的都面色泛红,年长的也神思难属。
李寻欢并不意外,若是不为林仙儿的容色所动,也不会选择留在这里保护这位第一美人了,林仙儿之美对江湖中人的吸引力,他已经感受过了。
李寻欢只是在回保定的路上寻了一家客栈过夜,结果才腾了一间房来,那边就遇上关内有名的“黑白双蛇”前来劫镖,他们要的镖正是金丝甲,这件事本与李寻欢无关,但他见不得镖头诸葛雷恩将仇报,明明阿飞击退了黑白双蛇,帮他保住了性命和货物,他却为了保住自己的江湖名声,而出手偷袭那初出江湖的少年人,李寻欢便出手杀了诸葛雷。
那一把飞刀给他结下了一个真正的朋友,也惹来了一些“朋友”。
镖师中唯一幸存的人带着金丝甲逃去见了总镖头,却自己昧下货物,把东西丢失的事栽在了李寻欢头上,毕竟诸葛雷身上的伤不作假,李寻欢便去寻那镖师,证明清白,结果在那家店里遇上了紫面二郎夫妻,被毒酒毒倒。
只不过他强撑着假装没有中毒,才震慑住紫面二郎,和同样冲着金丝甲而来的青衣人。
那青衣人拿出了藏剑山庄至宝鱼肠剑,和兵器谱上排名第九的青魔手,想用这些交换金丝甲,见李寻欢不松口,甚至脱下了自己的衣服,想用自己来换金丝甲。
最终,她还是被李寻欢手中的飞刀吓走了。
毕竟一个美貌、聪明,拥有无数裙下之臣,可以随她驱来唤去的人,一个自诩只要他见到自己的脸,就终生难忘的人,一定会十分珍惜自己宝贵的生命,不似他,因十年前的错事不断自责、迷茫,情义皆失,生死两难。
赌局中双方要付出的筹码不对等,付出更多的人,也就更不敢跟。
而这个能随手拿出鱼肠剑和青魔手的女子是谁,李寻欢已经有了猜测,只是还未证实。
想到这里,李寻欢问道:“那大哥是在担心梅花盗再来?”
龙啸云肃然道:“不是担心,而是他一定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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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侧的一处小楼中,邀月倚着栏杆眺望,入夜后天又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将整个院子都覆上了洁白。
怜星随手拿了一册书架上的书正就着灯翻看,只是看着看着,就会走神片刻。
邀月托着腮笑吟吟道:“你说,龙大哥自打咱们进门,就去叫那位林姑娘了,咱们却至今没见到她,她做什么去了。”
怜星叹道:“‘龙大哥’这个称呼从你口中叫出来,实在教人听着浑身不自在。”
邀月挑眉道:“你觉得这个称呼奇怪,是因为‘大哥’这两个字在你心里的分量不一样。以名称份,你自幼接受儒家的教育,尊老爱幼,年少者要尊重年长者,年长者要爱护年幼者,以这样的礼规束自己的言行,叫一声‘大哥’就自认年幼,要敬上三分,而在你看来,我心里对他毫无敬意,所以十分古怪。”
她说话时的神情慵懒,比起白日里故作天真的模样,恍若两人:“可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很多事就是这样,只有你在意,它才有份量,你若不在意,那就什么都不是。
怜星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那林姑娘来不来,你若不去在意,不也只是一件无关的事情吗?”
邀月闻言大笑,笑得几乎半个身子要挂到栏杆外去:“说得好,你这一句话就抵得过今天那些人说的所有废话了!”
怜星微微摇头道:“你表面的嬉笑怒骂皆不同,但骨子里确实一直都如此目下无尘、桀骜嚣狂。”
怜星合上书,她想到之前从侍女那里听到的话,轻抚着这本被翻阅过的书籍,叹道:“那位林仙儿姑娘出身贫寒,像她生得这样美的女孩,想要过得平凡本就不容易,再没有依仗,她要保全自己就要动用头脑,借助旁人的力量,作为一个女子,在这个世道里能走到今天,总有许多不得已。”
邀月摇摇晃晃道:“你觉得我作为一个清高、傲慢、强大的人,作为一个生来就什么都有的人,一个男人,鄙视她从泥土里一步步爬上来的手段肮脏?才行事多有针对?”
“虽然说,这世上我能看得上的人不多,但我也很少瞧不起谁。我为什么要瞧不起她?恰恰相反,这整个兴云庄里,她算是少数几个我感兴趣的人。”
邀月伸出手去捞着外面的雪花,金蝶也跟着一起飞绕:“她利用那些追逐她的男人,本是你情我愿的事,他们求美人青睐,用重宝交易,不惜性命,那葬在花下化作滋养花木生长的花泥,也是他们自求自得,难道我会为他们心怀不平?”
她面上笑意未消,一种慑人的魔性却从她的言行中流泻而出,如果说之前的她还似红梅覆雪,冷淡的外貌下有一颗温热的心,那此刻的她便似冰火交淬。
人心越重,魔性越重。
何况抬眼看去,这好景致的满园繁华里,都是权欲、恶念、色孽、杀心,是虚伪矫作、阴险狡诈、草菅人命,堂上宾客推杯换盏,他们喝的酒,流着无辜女子的血,吃的菜,是无知江湖客的肉,张扬的所谓侠义,是刻在无名白骨上的盛名。
戒律、道德、情义?不过是冢中空吟。
侠客、美人、兄弟,谁不是假做堂皇?
这白雪掩盖的污浊地里,几人真正心如冰清?
邀月看着自己的手臂,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听说那林仙儿浑身上下生得毫无瑕疵,那她的骨相一定也十分完美,不知道她的臂骨抽出来会不会得到一把极美的白骨剑。
想到这里,她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把那被四周氛围激得沸腾的魔性按捺下去。
怜星问道:“那为什么这几日你行事态度中隐隐透着锋锐?”
邀月又恢复了之前慵懒疏冷的模样:“凡事若有变化,无非两种原因,一是外因,一是内因。我可以告诉你内因,这十年来我在人道这条路上有所得,这助长了我根本功法里蕴含的魔种。而且我来这儿之后,不能动用许多手段,重练了一门早年的武功《大悲赋》,这是一门魔功,以我如今的境界重练,自不是当年能比,两相结合以致于魔种这些日子和道心闹起来,我想要从中磨砺进步,放任了这种情况。”
怜星虽然向她学过一些高深的武功,但还是远远不能理解邀月此刻的境界,只能模糊摸到一点概念:“你是又要进步了?”
邀月道:“我本就是为了在大道上行得更远才来,若十余年不得寸进,那不是虚度了岁月?”
怜星松了口气:“还有你不能告诉我的外因?”
邀月道:“外因,要你自己去想。”
怜星沉默,邀月侧耳听了听,笑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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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盗已经来到兴云庄附近一段日子了,他每夜都要袭击一次保定城中的富户,秦孝仪的大公子秦重则是在前天夜里、林仙儿门外的梅花林中被梅花盗所伤。
“不过那贼子每次都只伤一人,时间都在三更后。”龙啸云叹气道,“虽然昨夜难得太平了一晚,但只要仙儿在这里,她说的话不收回,那梅花盗还是会来的,秦重只是替她挡了一劫。”
“唉,原本他的人品样貌、出身武功都不错,仙儿对他也有几分青眼,现在——”
李寻欢端着酒杯,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位林姑娘果然是难得的美人,才使得这些江湖少侠,半夜三更犹自辗转徘徊于门外,不愿离去。”
他这话说得众人都面露尴尬之色,龙啸云连忙接道:“今夜是赵老大守在仙儿的住处,大伙儿没听见他回来,才有所忧虑。”
李寻欢道:“不知这位‘赵老大’是?”
一人解释道:“正是‘铁面无私’赵正义,赵大爷,他是龙四爷的结拜大哥。”
李寻欢饮酒的手一顿,随之大笑道:“十年不见,大哥倒是多了个名满江湖的金兰兄弟。”
龙啸云却笑得有些勉强:“江湖上行走,多个朋友多条路,总是好的,而且我的兄弟就是你的兄弟。”
李寻欢道:“没想到,我也有一天能与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论资排辈,不过这位铁面无私的赵大爷素来看不惯我这样的人,只怕不屑与我为伍的,倒是辜负大哥的一片好心了。”
龙啸云长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
李寻欢起身道:“想起这位赵大爷的冷脸,倒是教人连酒都喝不下去了,他既然久久未来,大哥不如带我去看看庄中的梅花,或许有幸还能见到那位林姑娘呢。”
龙啸云也哈哈笑着起身道:“我就知道,你听到美人,总是坐不住的。”
主人和客人都起了身,那陪客也坐不住了,这摆了一天的酒席就此散去。
李寻欢披上裘衣,跟着龙啸云向后院走去。
冰寒夜色中,冷风拂面,吹散了酒气,吹得人清醒许多。
李寻欢踩着积雪,呼出一口白雾,远处的梅林已经在望,梅林深处,一座小楼还亮着灯。
龙啸云与他并肩而行,忽然开口道:“兄弟,我知道你不喜欢很多世俗的做派,可人活在世上,总有一些人情是你要去应和的,他们其实也没有坏心,只是习惯了。”
李寻欢轻笑道:“我明白,所以我并不觉得大哥这样做不好,只是我的脾气坏,不似你这样谦和,总也不能习惯。”
他转过话头道:“这小园十分雅致,大哥想必花了许多心思,让林姑娘住在这里,大哥你与她倒是投契?”
龙啸云苦笑摇头道:“你这是挤兑哥哥我,我这个年纪,哪里还有什么儿女心思,我接纳她,是看她小小年纪,十分辛苦。”
在雪地被踩实的嘎吱声中,龙啸云带着几分醉意道:“寻欢,很多事只有对着你我才能说。自从诗音离开我,我的心里就始终缺着一块,我无数次在想,我是哪里没有做好,她才连见都不愿意见我一面。”
“我建起这座庄子,努力在江湖上经营起名声,我也见过许多美人,可我心上的那个缺口始终堵不上。我承认,一开始救助仙儿,是因为她也姓林,也生得美,这样的一个姑娘,我不忍心弃她于道旁。”
“可和她相处后,我是真觉得她很好,她的头脑聪慧、懂得经济,帮着我经营手里的营生,也能理解我的心思,这么多年来,真正懂我心思的人只有两个,她算是第三个了,多亏了有她,我也没有那么寂寞了。”
“如今,我是真心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子,寻欢,我本不该让你也卷进这些事里,你身边还有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梅花盗的事,你一旦卷进来,她们也会有危险。”
“但也算是我的私心,想要你护着她一些,不要让她真因为梅花盗的事出了差错,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面对了。”
半路上,龙啸云被家仆叫去处理事情,只李寻欢一个人缓缓走入梅林中。
他的脚步有些沉重,龙啸云的话在他心中回荡纠结。
就在他心神不定时,梅林中忽然传来女子的轻笑声,这声音他虽然只听过一次,却再熟悉不过,正是那日酒馆中的青衣人!
李寻欢的眼神一沉,身形快如闪电,已经纵身跃向笑声传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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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上,邀月拍掌道:“我们‘公子’虽然喝了十年酒,快要把肺喝没了,但武功半点没落下嘛。”
怜星闻言也坐不住了,放下书快步走到邀月身边,向梅林处眺望,可惜她的眼力远不及邀月,又有梅林遮挡,什么都没看见,只能问道:“他和谁动手了?梅花盗?”
邀月唔了一声:“看这人掌力阴寒,内功不俗,但为了护着那个逃走的白衣女子,一味抢攻,面对公子,绝对走不出两招。”
怜星听到“护着逃走的白衣女子”便知道不是梅花盗了:“表,公子好端端的,怎么和人动手起来?”
邀月摸着下巴笑道:“这只能怪咱们公子散了宴席不赶紧回来,在院子里乱走,撞见了人家私会。哎呀,这男子一出手就要公子的性命,被他一刀了结了也寻常,就不知道,一个江湖人和女子在梅林中相会,怎么就到了谁见谁死的地步,而那个逃走的女子,要是知道对方为了维护她杀人,却丢了自己的性命,会不会为了这一片痴心伤心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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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