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马经过一处野河畔。
风吹杨柳依依,湖面波光粼粼。正是春光无限好,赏花游乐时。
然而。
这一行马队却静到不像出游,顺着野河岸,缄默而行,不见丝毫游乐的喜悦。
在马队最前面,悠悠打着折扇,华服锦衣的公子,遥遥在前面。
不同身后队伍的肃穆,他神色愉悦,整个人尤为轻松自在。
方应看饶有趣味地眺望河畔,春山环烟,烟朦胧,翠波碧色相映,晴日正好。
他忽地侧目,笑着发问:“那女子,当真如此貌美?”
自出天泉山脚,杨开泰这位源记票号少东家就变得奇怪,他面生红霞,目有彩光,不时回望天泉山的模样像极了初尝情动的毛头小子。
与方应看落后半马身的杨开泰,听打趣地询问,激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攥紧缰绳,心道自己怎么能在此时分神,小侯爷岂是能轻易待慢的?
杨开泰虽是少林寺记名弟子,但不代表他不通世俗,不解人情世故。
他赔笑道:“不,我只是在惊异苏公子要想悔婚,恐怕雷堂主不会罢休,这江湖……少不得又会掀起风雨。”
杨家马场就是杨开泰的孩子,为将马场延续壮大,他与江湖上各位豪杰世家都有往来,现在到京城与小侯爷相交,为的也是马场的未来。
杨开泰不敢开罪小侯爷,他心知这位小侯爷是京都里的大红人,能得到他的赏识,马场的生意必不会再受胁迫。
方应看看眼杨开泰,挑高眉尾。
意味深长地用扇子指向杨开泰的手,哪儿被缰绳勒到发红,道:“杨公子,原来也不老实啊。”
杨开泰是少林俗家弟子,又得【武林六君子】之一的美名,品性端正,与那锦绣藏奸的人不同。
这样的人耍小心思,不会令人生厌,反而觉得他懂通变,是个有趣的人。
被小侯爷调侃。
杨开泰误以为对方是不满意自己,慌张的情绪自然流露,欲要解释:“小侯爷!我……。”
话到嘴边,杨开泰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若直说那位娘子生得绝色,岂不是会给她招来闲言碎语?他非贪色之徒,所以不敢唐突了佳人。在小侯爷问及时,杨开泰顾左言他,提起苏梦枕悔婚一事上。
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之间系着的婚约,虽不是人尽皆知,但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
杨开泰早年在师傅口中听过一耳,师傅说过亏得这份婚约的维系,两大帮会明争暗斗多年,但都未尽全力到殊死搏斗的地步,才使得江湖有了数十年安宁。
亭下的惊鸿一瞥。
终究在杨开泰心里留了道影子。女子玉软花柔,气质纤弱,竟无半点江湖气息,敢于呵斥烈马,真是琼林玉质令人叹服。
杨开泰担忧苏梦枕若悔婚,两大帮会必会有一战之日,忧心那位她若是跟在苏梦枕身边,怕是会受波及。
纵使金风细雨楼在江湖名声不错。
但这‘六成雷四万苏’,意味着金风细雨楼并非真干净到不然尘埃。
龙虎相争,湖水之下是鱼儿遭殃。
既然都是浑浊不清的水,又如何装得下无瑕白玉?
正是因此,杨开泰即便厌恶六分半堂,在其使用手段后,也是不愿归顺金风细雨楼,最终不得不折中的找上小侯爷。
“看来这女子不只貌美,还是位绝代佳人。”
方应看本是想调侃杨开泰,想这俗家弟子到底不是真的出家人,哪怕真出家人,也有食色之徒,又道,“难怪苏公子如此在乎,竟不愿让人瞧去一丝。”
未见到女子样貌,但浓郁的乌发给方应看留下不错的印象。官宦贵族的女子酷爱养发,能有一头如此美丽秀发的女子,样貌自不会差到哪儿去。
尤其能让‘六君子’的杨开泰,眼睛都不眨,失魂落魄,痴痴望着的女人。
如今再度回想那小女子的娇声玉音,更是别有一番滋味,不同往日曲坊间的莺声燕语。
乌骓。
美人。
霸王。
……当真是有趣。
郭东十三从玉泉山出来,垂头丧气,不发一言。想要献给小侯爷的马,‘折’在玉泉山,他的前途就是一片黑暗笼罩。
瞥见杨开泰与小侯爷闲聊,忍不住开口,踩了这后辈一脚,他扬声道:“杨少东家,该是没见过女人吧。那女子,我瞧见咯,可一般着喃。”
若不是杨家马场横插一脚,他的乌骓马说不定已经被小侯爷收下,也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刺到六分半堂的眼。
苏梦枕悔婚,他的乌骓马留在玉泉山。
是什么意思?
郭东十三心道晦气,对杨开泰没见过女人的模样很是看不上。
他怕六分半堂得知今日风声,拿他杀鸡儆猴,想投苏梦枕金风细雨楼,又觉得时间不妥。
人刚说悔婚,自己又是赠马、又是拜龙头,岂不是第一个找死?!
“哦?你瞧真切咯,”方应看狐疑地瞥向郭东十三。
郭东十三咽咽口水,大声道:“岂敢欺骗小侯爷,我追马先入,自是把人看得清楚。要说女子样貌,素衣虽娇俏,却不如小鹦楼里的十娘,更比不得金玉楼里的小姐。”
谎话出口,一切水到渠成。
哪怕还有一丝机会,郭东十三还是想攀上小侯爷方应看这课大树。如此一来,六分半堂哪怕知道乌骓马的事,也会看在方应看的面子上,高抬贵手。
无耻,这人好无耻!
杨开泰虽少有涉足青楼暗巷,可也听明白他的暗示。
郭东十三言语轻浮,根本不识女子真容,还敢昧着心的把女子与欢场作比,不仅是踩那姑娘,还暗暗踩了苏公子,他对这样谄媚的模样很是看不上。
虚眼瞪向郭东十三,杨开泰不屑道:“郭当家,你敢把此话同苏公子说?”
“杨家小子!你什么意思。”
方应看对郭东十三的话半信半疑,他更相信人的本能不会说谎,瞄向杨开泰,不放过任何疑点。
杨开泰:“什么意思?你丢了乌骓马,拿人女子作筏子,我不过是看不过罢了。”
他冷冷一笑,不屑与郭东十三为伍的模样,到符合少林俗家弟子的‘耿直’,算是说服了多疑的方应看。
摩挲着光滑的扇柄,方应看忽道:“郭当家,杨公子的话不无道理。刚才你那话若被苏公子得知,乌骓马不就白送了吗?”
郭东十三脸色顿时发白,他要是把赠马的名头落下,明天说不定就会被六分半堂找上门。
此人憋青脸,也不敢反驳他的话,这样的反应落在方应看眼中,让他有了新的想法。
杨开泰的价值比郭东十三要大,但远不如郭东十三容易控制,两人间总得做出抉择,方应看便道:“两位花心思陪我出来踏春,郭当家还丢了匹乌骓马。不如,今日由我做东,请两位好好在开封游玩。”
丢马?
郭东十三刚还煞白的脸,冲上血色,语气颤道:“是,是,我今日丢了马!多谢小侯爷谅解,陪我走这一趟寻马。”
丢马好啊,丢马比赠马强。
杨开泰见此,明白方应看最后选了郭东十三的马场,说不上失望,反而生出种庆幸来。
风度翩翩拉住马绳,使坐骑停下,杨开泰拱手,诚恳道喜:“恭喜,郭当家。小侯爷做东,可得好好游览一下开封景色啊。”
有小侯爷开口,此乌骓就是丢在了玉泉山,也说明他是要护郭东十三的马场。
“同喜、同喜。”
郭东十三乐得找不到方向,连讨厌的杨开泰,看起来都亲切起来。
“小侯爷看得起我老郭,自然唯小侯爷马首是瞻。”
“杨小子,哥哥性子急躁,又是粗人。刚才的话你可别记在心里,一会儿哥哥给你点几位美人儿,保证比那女子好上百倍千倍。”
蠢货。
杨开泰万万想不到,郭东十三此人好勇斗狠,实则全无城府。听他猖狂的要给自己点人作陪,掩去眼神里的冷笑,摆手说无福消受。
方应看被郭东十三逗笑了。
这人的确没什么脑子,相爷用起来也舒心。
余光撇向杨开泰,脸上未有失落挫败,心知他未必真心想来投奔,猜测这杨开泰最终会‘花’落金风细雨楼。
如此也算公道。
两家势力蠢蠢欲动,杨开泰一旦倒向金风细雨楼,雷堂主到动作就得加快;何况,苏梦枕若无婚约牵绊,下手可不见得会留有余地。
好戏……该上演了。
雷堂主的棋子,又该下在何处?才能稳住目前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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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公子,此马后臀有一暗器击伤,用的应该是刺激马发疯的药物。”
屠五,擅剑。
看家本领却非使剑,而是识毒,认马,用鸽。
他很喜欢马,比喜欢美女要更喜欢,眼睛落在乌骓马更是舍不得拔出来一分,同时敬佩能一句话将乌骓马理智唤回的虞兮,瞧人的眼神都热切起来。
郭东十三将乌骓马‘赠’给苏梦枕,虽没有再度发疯、爆冲的迹象,但依旧是烦躁不安的在原地用蹄子刨地,拒绝除虞兮以外的任何人。
凭借刚才暴躁的表现。
一时,到没有那个敢接近牵马。
沃夫子接过屠五递来的一枚细如发丝的银针,用手帕小心翼翼包住。
“他们入玉泉山前,有两名哨卫被打昏,人暂时无事,只是记不得是谁出手,该是高手所为。”
瞥见不远处的女子,像是要把人记住一样,深深地仅看一眼,收回目光,沃夫子继续道:“虞娘子的样貌被杨开泰看到,他是否会告知小侯爷?”
苏梦枕目色温柔,注视着安抚着乌骓马的虞兮,“杨开泰是名真正的正人君子,这是无邪对他的看法。小侯爷若要替相爷选人,绝不会选他,他自己可能也未必真心想借相爷的势,应该不会泄露。”
杨开泰说出此事,对他而言并无意义,也无好处。
乌骓马甩着长长的马尾,垂头任由虞兮抚摸。
黑珍珠一样的眼睛,透着灵性,映出她的容貌;悄悄抖抖耳朵,它怕这名人类雌性,莫名的压迫感,加上之前狠狠一撞,把它撞得老实了。
乌骓马察觉后臀有谁正在靠近,想也不想,直接一记后踢。
“啊!这马好凶,娘子快过来。”
想要试着摸摸马屁股,差点儿被马踢踹飞,小鸽子被屠五拎着后脖领才躲过一遭,惊魂未定得朝虞兮招手,并不客气地向哥哥提出要求,“你去,快,把那匹坏马牵远点儿。”
屠五白眼一翻,“是你先动手,此马只服娘子,任何人都靠近不得。”
傻妹子,还想摸马屁股,下次干脆把脑子系在马尾上算了。
虞兮从马脖挂着的破麻布绳里,摸出一枝纠缠在其中的桃花枝;花枝有她手掌长,分化为两枝,可怜巴巴的剩了两三点嫩芽,以及一朵小指盖大的花苞。
旁边小鸽子还在与亲哥‘搏斗’,非让人把马牵走。
屠五爱妹妹,但也爱自己的小命,自是不愿地猛摆头。
端详手中桃花枝片刻,低笑一声,虞兮朝苏梦枕抬手,道:“苏公子,来啊。”
“给你。”
“这是?”
“我在这只马儿绕着的布绳里发现的,树枝长得很别致,桃花寓意也很好。”
寓意?
握着递来的桃花枝,苏梦枕若有所思,接着他被虞兮牵起另一只手,引着落向乌骓马的鼻间。
乌骓马当然不情愿,雌性就算了,怎么还能让雄性触碰自己?
当下要发脾气,马尾一甩,前蹄欲欲跃试要给人类点儿好颜色看。
苏梦枕的手虚落,感到马儿忽发的暴躁,知晓是要伤人的前奏,欲要拉着虞兮离远些,却被她牢牢握着手。
“有我在。”
同苏梦枕当初对自己说得一样,坚定异常。虞兮将手覆在苏梦枕的掌背,纤纤如嫩荑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相叠相依,又如交颈天鹅一样交缠在一起。
虞兮笑眼盈盈转向乌骓马,突地气息瞬变,目光微沉,眼尾暗色一闪而过,道:“认我,就要认他,知道吗?”
乌骓马:……
不服气,又不敢反抗,气得马鼻子直出大气,干脆一头撞在苏梦枕的手中,力气颇大,带着些怨气,牵连虞兮向后贴在苏梦枕怀中。
“你看,它听话,不只听我一人的,也听你的。”
这系统的能力不错嘛,反弹伤害,居然把这只倔脾气降服,虞兮得意地望向苏梦枕。
你也是有人护着的。
他们动不了你,尤其是在我面前,这只马就当报答你的收留之恩。
乌骓马的表现,算得上是灵驹。
苏梦枕以后有这马,只要它机灵些,一定能成为不小的助力。
春光再好,也抵不过虞兮的眉眼飞扬,眸子似有琉璃般璀璨的光彩,一闪一闪,直击苏梦枕的心房。
在手背覆盖着的柔荑快要脱离时,他学着对方的动作,反手握住,与她十指相扣。
苏梦枕笑着,仿佛有柔和到不可思的光,融入他的笑容里,绚丽如久经寒霜,终于绽放的花,吸引了虞兮的视线,再也无法移开。
他道:“嗯,我们回家。”
一对璧人成双。
远处,两人立如柱。
沃夫子道:“未来的楼主夫人?”
茶花闷声应着:“嗯。”
沃夫子看了许久,若有所思摸着下颚的青渣,道:“你们从什么地方找来的?画里?”
关于虞兮,他早已听杨无邪说过,只是久未见到真人,知道她住在公子曾经的小楼内。
今日一看,冒出个念头。
此女莫不是杨无邪实在见不过公子对雷损女儿动情,从某名画里绑来的画中仙?不然就是书中颜如玉现世。
谪仙之人,入红尘,。
再如何无心、无情的人都会动心吧。
言之凿凿地说着自己的揣测,沃夫子觉得茶花安静异常,生疑地看去。被茶花一张怨念深重的大汉脸,吓得差点心脏骤停。
沃夫子:……。
茶花已经不怎么害怕虞兮,她护公子的一幕,他茶花记一辈子!
哪怕,真得与公子成事,要携他们鸡犬升天,一辈子风餐雨露,他茶花也绝不二话。
茶花语重心长地拍着沃夫子的肩,神秘莫测,用食指指向朗朗晴天,学着杨无邪的动作,拽文嚼字道:“不可说、不可说。”
沃夫子:……。
是要怎样?这人是去杨无邪哪儿,进修了吗?
[茶花恐惧-30,宿主已被从黑名单解出,好感度 70。]
[沃夫子好感 60。]
[金风细雨楼群体好感 30……。]
虞兮:???发生什么好事了。
……。
今日踏春虽出了岔子,好在结尾不错,免费得了一只乌骓马。
杨无邪早早等下议事厅,他已收到传信,郭东十三入了小侯爷的眼,正在朱雀门外街巷子的妓馆,惋惜自己的乌骓马跑入玉泉山失去踪影。
瞥了眼刚准备好的白花花银子,让手下全部抬回去。
苏梦枕陪着虞兮用完餐,再到议事厅,神清气朗的状态,惹得杨无邪看了许久。
杨无邪问道:“公子与虞姑娘?”
从袖内取出保护完整的桃枝,苏梦枕嘴角下压,想要压住克制不住的笑意,“娘子、不,应该是兮儿送了我桃枝。”
杨无邪忽觉,公子此行归来,有了什么奇怪的变化。
桃枝还裹着淡香,苏梦枕眼里泛着银河一样光耀,将孕育着花苞的细枝靠近自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注1)”
“我该什么时候去提亲?向谁提亲?依照凡间的习俗?还是需要按照仙宫的习俗?”
表现的冷静杨无邪想着。
虽然,我没有在现场。但是我的消息,犹如亲临在现场。
虞姑娘……真是这意思?
注1:出自,诗经·桃夭。
苏梦枕:你送我桃枝是告白?
虞兮:……(额,大概是顺手?)
苏梦枕:我们什么时候成婚?明天?后天?
虞兮步步后退。
苏梦枕(炫耀):你看,虞兮送我桃枝,一分为二的诶。你准备让我们什么时候成婚?
椒子:……一般这种情况,说明你老婆要跑路了。
啊啊 啊啊啊,又要来不及了,先发,一会儿修(吐血中),小剧场估计放在明天了。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
还有几章,鱼儿就要提桶跑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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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