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星魂正在赶路。
这一趟买卖并不难,于孟星魂而言,大约算是杀鸡用了牛刀,然而不知为何,他自出门时,就一直心绪不宁,这种不安感,直到杀了任务目标后,更是不减反增。
完成任务后,孟星魂几乎亳不犹豫地弃了快马,一路轻功疾行,比原先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了一日回到快活林。
自从家里多了个牵挂,每回做完一趟买卖,孟星魂回到快活林第一件事,不再是去找高老大交任务,而是先回山脚下的小木屋,看一眼他的小妖精。
孟星魂回到快活林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秋风寥落,山林空荡,脚步踩在落叶枯枝上,揉碎了一地的寂静。
他的心也在这一刻,忽然提了起来。
他的小木屋里,没有燃灯……
也没有呼吸声。
山腹之上的快活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越到夜色深重的时刻,这里越是笙歌鼎沸,纸醉金迷。
再往山顶上去,喧嚣渐歇,满室昏暗,如意居的主人呼吸平缓,显然已沉沉入了美梦。
一柄长剑悄无声息地挑开床幔,架在了高老大的颈间。
她骤然睁开了眼。
“不愧是小孟啊……你隐匿气息的功力更高明了,在你进来时,我竟一丝气息都察觉不到。”
孟星魂身上的杀气几乎满溢,明眼人都瞧得出,此时此刻他极力压抑的怒意,可在这种情形下,高老大却还能露出微笑,淡定从容得仿佛面前的剑不存在一般。
“她在哪儿?”孟星魂神色愈厉,剑锋更近了半寸,已贴近高老大的喉管。
自察觉她的失踪,发现高老大去过木屋的痕迹,孟星魂的心底已是一片冰冷,一个少女,特别是一个美貌的少女,若是落在高老大手上,落在快活林中,会发生多么可怕残忍的事,他几乎不敢细想。
更别提那屋中的灰尘厚度,已至少四五日不曾住人。
这几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高老大目光微闪,“能不能先让我起来说话?”
孟星魂没有与她拐弯抹角的心思,厉声又问了一遍,“她人在哪儿?!”
“你是不是翅膀硬了,竟这么跟我说话!”
自前几日被那诡异的少女摆了一道,高老大的心气就一直不顺,此刻她再压不住那口怒气,冷笑了一声,道,“不错,你养在山下小屋里的那个小美人儿,的确是我带走的,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你要是有能耐,就立刻动手杀了我!”
说着,她抻了抻脖子,微微仰着头凑了上去,“来,杀了我啊!”
孟星魂当然不会动手杀了她,不论高老大曾经养大他们的目的是否不单纯,至少他们的命,的确是她救下的。
恩情难报,他终究不可能杀她。
孟星魂缓缓收回了剑,冷声道,“不管你将人藏在何处,我都会找到她。”
语罢,转身便走,亳不停留。
高老大脸色却骤然变了,她翻身掠起,拦在了孟星魂前面,“你要走?你想离开快活林?”
孟星魂道,“是。”
“就为了一个女人?你们才认识多久,你就这样看重她?”
高老大的脸色难看极了,语气随即带上了嘲讽,“也是,那可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难怪你会被迷得神魂颠倒,连我们那么多年的情义都忘了。”
孟星魂抬眸看向她。
“高姐,没有你,我们不可能活到现在,你的恩情,我一直记得,也一定会报答,但是……”
孟星魂的声音很平静,但那种平静,却是一种毫无波澜、压抑一切的死寂,连同他苍白阴寒的脸色,仿佛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同他杀手的别称一样,像是毫无生气的一抹「幽魂」。
他已经彷徨迷茫了许久,手上沾染的鲜血越多,活着于他而言,就变得越来越痛苦,可是那个姑娘,她出现得那样刚好,为他死寂枯萎的生命里,一点点注入了生机。
曾经的他活着犹如死去,直至如今,心里头有了一只挂念的小妖精,孟星魂仿佛才感觉到自己真真正正的活了过来。
所以——
“对我而言,她比我的命还要重要。”
没有她,他生不如死。
……
孟星魂下了山,第一时间去寻了叶翔。
叶翔的住处就在河边,离西桥下不过一里,此时已近四更天,叶翔却还未睡,独自一人在河边饮酒。
这些天他时常在这里,生一堆火,烤一条鱼,然后等着那个少女的出现。
但是自那天起,他却再也没能见到她。
那日她离去的方向,是往山中去的,但他掩人耳目在快活林中找了许久,都不曾找到。
如果是快活林中的人,根本瞒不过他。
他实在想不通,那个绝色诡艳的少女,难不成真是楚辞中的山鬼,翩然而来,悄然而去,消失得那般彻底。
孟星魂的脚步也很轻,轻得有点像猫,但是叶翔耳力极好,分辨得清是她还是他。
叶翔并未回头,只叹道,“……你回来了。”
孟星魂嗯了一声,坐了下来,“我想问你些事。”
他们之间从不喜欢拐弯抹角,一向有话直说,孟星魂还未问,叶翔就已知晓他的来意,“那日我照你的嘱托过去,那个姑娘就已不见,但是……我见到了高老大。”
孟星魂眉头皱了下,忽觉不对,忙问道,“只有高老大一个人?”
叶翔道,“是,那时她的神色很慌张,连我隐在树后都不曾发现,这很奇怪。”
高老大的武功与他不相上下,不该察觉不到他的存在,更何况,当时他并未刻意隐匿气息。
孟星魂沉吟片刻,又道,“高老大说,她在她的手上。”
叶翔嗤笑了一声,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那个女人说的话,如今还有几分可相信?”
“我不想相信……”孟星魂双眉紧锁,垂下眸子,一贯冷峻的面容上带着从未有过的黯然,仿佛笼罩着一层沉重的阴霾,“但是,我却不敢不相信。”
“看来那个姑娘,果真对你很重要。”
叶翔转过头看他,半晌,叹了一口气,道,“高老大的条件是什么?”
叶翔的确是最了解高老大的人,孟星魂并不意外他能猜出来,况且他也没打算瞒着叶翔。
孟星魂道,“她让我,替她去杀一个人。”
叶翔:“谁?”
孟星魂:“孙玉伯。”
话音刚落,叶翔手中的酒坛倏然脱落,碎了一地。
孙玉伯,江湖中的一代枭雄,自关外而来,于苏州城建立基业,几十年来无人可出其右,是孙府的领导者、掌权人,老谋深算,处事公道有原则,平日喜欢交朋友和帮助别人,所以江湖人对他十分尊敬,称之为「老伯」。
对江湖人而言,老伯可以是如来佛,也可以是活阎罗。
且孙玉伯不止势力极大,黑白两道的各方生意也皆有涉猎,手中掌握地产无数,其中包括快活林的地契。
这也是高老大挂在心头很久的心病——
一日不得到快活林的地契,她就一日不可能真正掌握快活林。
可是想杀孙玉伯又谈何容易?
……
苏州城已经连日下了半月的雨。
按理来说,秋冬时节并非雨季,气候也偏干燥,不该下那么久的雨,但近来却很奇怪,虽然下雨,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天边乌云压城,时不时的就要轰隆几声。
尽管不曾真正劈落下来,但也足够令妖心惊胆战。
烟萝避了一路,途中才想通了缘由,以外来之身干涉世内之人,大概是天道所不允许的,那个高老大是小孟身边的人,那日她动了杀念,才引来劫雷警告。
或许是因为她没有真的动手,也可能是因为,她对小孟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性,作为亲爹的天道,才只是对她稍作警告。
但烟萝比较倾向于第一点。
猫猫对于自己东西的占有欲不是一般的强,更何况是那么大一个人,孟星魂那个混蛋包了一山的漂亮小姑娘,她没挠死他已经算好的了……哼,喵的,想起这事就生气。
烟萝忍不住磨了磨爪子。
坐在一旁看书的小蝶听见动静,连忙放下书卷,捧着她的手轻轻吹了吹气,秀气的柳眉轻蹙,眸子里水光盈盈,十分心疼地问道,“怎么又生气了?”
梨花木的桌案上被挠出了数条抓痕,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江湖上只知孙玉伯有个儿子,名为孙剑,却很少有人知晓,他还有个女儿,美丽柔弱,善良天真,名唤孙蝶。
和仅仅只是表面无害的烟萝不同,小蝶是真的善良,也是真的天真。
她的身上也有些许气运在,烟萝为了躲避阴魂不散的劫雷,循着气息找到小蝶的时候,恰是半夜三更,一般哪有人会随随便便,就收留下一个半夜闯入闺房的可疑人物,可偏偏小蝶自小被保护得太好,盯着烟萝的脸看了半天,然后脸颊红红地将人留了下来。
接下来更是同吃同住,一刻都不肯分开,偶尔烟萝出去院子里溜个弯,也要紧紧跟在身边,好似生怕一不小心,她就会遇到什么坏人。
烟萝不理解她为何那么紧张,只是听小蝶说,因为父兄格外呵护她,觉得外头的人都是坏的,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所以才十分在意她这个来之不易的朋友。
但是此时此刻……烟萝目光古怪地看着眼前这个握着她爪子左摸摸、右摸摸的小蝴蝶,忽然觉得,好像莫名闻到了一丝百合花的香气。
烟萝脸都木了:“……”
她试着把手往回拽了拽,没拽动。
最后只能无语望天。
果然是江湖女儿,哪怕柔柔弱弱,也有一把子力气和手段。
真的是黏人……
哦不。
黏猫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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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那个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