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出门去寄信,通知胡铁花和姬冰雁,作为好兄弟,他们有自己的联系方式。
顾白月的身体恢复了一些,趁机出门逛了一会儿。
城里恰好有一大户人家嫁女,吹吹打打,很是热闹,一群小孩子跑来跑去地捡喜糖吃,其中一个小娃娃撞进顾白月怀里,楸了她的荷包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扭头笑嘻嘻。
顾白月心中一动,提着裙摆追过去。
千门万户,六街三市,人群熙熙攘攘,喧闹声此起彼伏,一幕幕如浮光掠影。
有人在看她。
顾白月忽而心有所感,回眸望去。
那人坐在街角的小摊边,眉眼张扬,笑容灿烂。
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面貌平平无奇,初看毫无出彩之处,唯有一双眸子,晦暗如海,深渊莫测,穿着灰扑扑的褐色短打,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像码头上无数来来往往的粗豪男人。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顾白月走过去,坐下。
那人推来一碗杏仁豆腐羹,“趁热吃。”
又呲着一口大白牙,语气贼兮兮地故意逗她:“你是谁家的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街面上走来走去?我瞧你孤零零怪可怜见的,不如跟叔叔回家,叔叔养你啊。”
这是什么恶趣味啊……
顾白月瞟他一眼,“不行哦,怪叔叔,我娘很凶的,她不同意,我走了,她肯定要发疯的。”
“这个简单。”
中年男人摆摆手,不以为意:“叔叔给你一包砒|霜,咱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毒死她,再找十个八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臭无赖,给你娘配阴婚,让她夜夜做新娘,生生世世都不能再纠缠我们!”
顾白月缩了缩脖子,“哥,你别再变态了,我害怕……”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笑得格外癫狂:
“你别怕,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发誓!”
……
楚留香在外打听了一圈,意外发现有些贫寒人家,时常将女婴遗弃路边,济南城二十多年前出现的女婴,不计其数,但大多都被神水宫的水母阴姬收养。
“你想去神水宫?”
楚留香点头:“不错,一切皆从神水宫而起,或许那里藏着事情真相,我有一种直觉,我们可能忽略了某些线索。”
顾白月:“可是我听说,神水宫防守严密,关卡重重,外面还弥漫着一层毒雾,而且那里不欢迎男子。”
楚留香笑得有些自傲:“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例外,无论想去哪里,别人都阻拦不得,何况,神水宫也不是牢固不破的铁桶,据我说知,也曾有一些男子进入神水宫,比如雄娘子,比如世外修行之人……”
说到此处,楚留香微一沉吟,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目光闪烁。
顾白月:“带上我吧,到了那里,记得千万不要喝水。”
两人在夜间前行,楚留香不愧是以轻功闻名于世的盗帅,即使背负着一个人,在山峦叠嶂之间也如履平地。
走正规途径,从大门进入是不可能了,只好寻找水源,沿着河流寻找地下暗道。
眼见前方山岚流动,隐隐折射出幽蓝色的光泽,顾白月拿出解毒丹给楚留香吃,又将一粒香丸碾碎了,涂在两人手上,“可以驱赶毒虫鼠蚁。”
无奈两人出师不利,刚从水底潜进去,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大威压,水下激流翻卷,形成汹涌漩涡。
有内力深厚的绝顶高手存在。
水母阴姬!
楚留香用手往下指了指,示意顾白月,他们需要再隐藏深一点。
两人躲在一块礁石后面,那礁石后的空隙极小,楚留香使出缩骨功,牢牢抱紧顾白月。
水流产生微妙的变化,一串串水泡咕噜噜冒了出来。
水下有密室。
有人从密室中出来,引发水流激荡,楚留香心知此时还不宜惊动水母阴姬,但要躲过对方视线,总要再藏一会儿。
顾白月不识水性,正觉得胸腔发痛,楚留香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
这里的水清澈,冰冷,沁人肌骨,少女的肌肤莹润通透,似白玉雕琢而成,楚留香俯身吻了上去,渡了一口气,甫一接触,就感觉到柔软温暖,气息甜软。
他意乱情迷,在这不合时宜的境况下,怦然心动。
顾白月发怔,她怎么把这一茬忘了,按照小说套路,一男一女同时入水,必定要接吻。
距离太近,楚留香能够清楚捕捉到顾白月眸底的懵懂迟疑,他暗暗发笑,视线敏锐地落在某一点上。
嗯?
少女左侧下巴处有一小片凸起。
他们在水底浸泡了许久,易容假面有些变形,此时变得不太服帖,悄然露出一丝破绽。
楚留香暗道一声得罪,出其不意地伸出手,将那层易容揭开。
顾白月:“?!”
不能露出真容,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她慌慌张张地抬手阻拦,然而,到底晚了一步,假面遇水发皱,稍微一碰便彻底脱落。
马甲掉了……
那是怎么样一张脸啊,长发飘然,雪肤生辉,螓首蛾眉,楚楚动人,月光折射下来,洒落在她身上,光影斑驳,美得令人窒息。
楚留香少年成名,行走江湖多年,见识过无数红袖佳人,其中不乏容颜矫矫不凡者,却无一让他如此失态,心神俱震,几近昏厥。
彼时听到孙学圃盛赞秋灵素的美貌,为之如痴如狂,迷乱了二十多年而甘之如饴,楚留香只道此人夸大其词,世上绝没有一个人可以凭借美色,让他变作行尸走肉。
不想,此时此刻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仅这惊鸿一瞥,楚留香心境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前后迥异,判若两人。
他开始懂得什么叫嫉妒,什么叫贪欲,想要不折手段地掠夺,倾尽所有地献媚……
楚留香的眼神渐渐变了。
从小到大,顾白月见过太多类似的眼神,那些人争先恐后,跪着奉上变态而扭曲的爱,为了讨她欢心,大打出手,争风吃醋,甚至不惜刀剑相向,让人不寒而栗。
仿佛一场又一场,永无尽头的噩梦。
水母阴姬察觉到了水下暗藏的危险,操纵水流朝礁石袭来,她最近致力于清查神水宫,寻找害死司徒静的凶手,此时出手自然是务求一击必中,毫不留情。
果然,美色误人,诚不欺我。
楚留香兀自迷醉,不知不觉间露了行迹,待到水波夹杂着凌厉气流,朝他们攻来时,已经失去反击的最好时机,他只得抱着顾白月闪身躲开,同水母阴姬暗中交手。
这里毕竟是水母阴姬的主场,她所有功法都来源于水,自负没有人能够在水里胜过她,事实证明,楚留香也不能,堪堪撑过几招,便腹部受伤,松了力气。
他轻轻在顾白月腰间推了一掌,助她浮出水面,自己微笑着沉了下去。
水母阴姬还要乘胜追击,却见一人哗啦啦钻出水面,大口大口狼狈喘气,样子虽狼狈,但眉蹙春山,眼含秋水,恍若姑射仙人。
好漂亮的少女!
容色之秾艳殊丽,竟远胜她生平所有结识之人。
水母阴姬心尖酥酥麻麻,控制不住地走近她,“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为什么夜探神水宫,只要你愿意留下来陪我,我都既往不咎。”
顾白月站在水中,眉眼湿漉漉的,如同风雨飘摇之中的一只含苞白荷,抬眼望去,只见此人白衣玉冠,个子十分高挑,生着一张坚毅又威严的脸,高鼻深目,唇方口阔,显现出一种唯我独尊的气势,说话更是霸道无比。
笑死,霸道水母爱上我?
顾白月很冷很难受,但她压下瑟瑟发抖的柔弱姿态,缓缓挺直身子,以更加睥睨的目光看向水母阴姬,漫不经心地同她说:“你留不下我。”
水母阴姬:“笑话,天底下还没有我留不下的人。”
顾白月:“一个死人,难道还需要人陪么?你看见了我的脸,她早晚会来杀了你!”
“谁?”
“石观音。”
……
楚留香梦到自己变作了一条鱼,一条咸鱼,随着风浪起起伏伏。
他患有很严重的鼻窦炎,鼻子只是明面上的摆设,为了不把自己憋死,特意独创了一种能够用全身皮肤呼吸的功法,可以长时间待在水里。
可是,现在,楚留香快要被水泡臭了。
浑浑噩噩间,有人用渔网将他打捞起来。
寒光闪过,冷意森森。
那人握着一把刀子缓缓靠近。
楚留香霍然惊醒,咧嘴笑道:“大师,你这样,我会误以为你要杀我。”
无花将刀子递给他,“你腹部受创,需要放出淤血,既然醒了,就自己动手吧。”
楚留香无奈地摇头叹气,“你这洁癖也忒严重了,早知道我就偷个懒,再睡一会儿了。”话虽如此说,他还是手脚麻利地给自己放出淤血,上药包扎。
这是一处竹篱小院,门前河流滚滚,不远处还有一片开满荷花的湖。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此处,让人不禁感叹世事无常。
无花不知去了哪里,楚留香毫无客人的自觉,悠然地掰了一根香蕉,一边吃一边四处走动,不经意间看到墙上挂了一幅画。
一幅十分风雅清丽的画,画着一丛花,青碧色的叶子,洁白如雪的花瓣。
似乎是栀子?
旁边题着几句诗,字迹潇洒恣意,鸾漂凤泊,依稀是无花的手笔:
蜀国花已尽,越桃今正开。
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
蜀国花已尽,越桃今正开。
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
引用自刘禹锡《和令狐相公咏栀子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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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白玉美人(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