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天下间,哪里消息传播最快,哪里的人最口无遮拦,自然要属赌坊了。
顾白月看着那面金光闪闪的匾额,“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堂主却想要快意,真是贪心。”
楚留香:“赌徒哪有不贪心的。”
他穿着一袭湖蓝色缎面锦袍,一手轻摇折扇,一手揽着着顾白月前行,间或附在女孩耳边窃窃私语,姿态亲昵。
然而,两人的交谈内容并无暧昧。
“老实说,阿绿,你真不该来,这里不是好耍处。”
顾白月歪着头笑:“我想来这里问一件事。”
“何事?”
“济南城里,二十多年前,可曾有人家丢了孩子。”
楚留香欲言又止。
他想起阿绿第一天登船时,苏蓉蓉曾暗中告诫,让大家小心提防阿绿,一个来历不明,不早不晚撞上来的姑娘,似乎满身都是破绽。
但要说阿绿是谁派来的刺客,又太过牵强,毕竟,任何习武之人一眼就能看出,阿绿经脉凝滞,先天不足。
赌场里人声鼎沸,一派纸醉金迷,无数出手阔绰的豪客挥洒着汗水,十七八岁的美貌少女殷勤地奉茶奉酒。
楚留香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顾白月柔弱无骨地依偎着他,女人仰慕的眼神,自古以来就是催化男人胜负欲的最好摇篮。
楚留香也尽职尽责的扮演着一个色令智昏的狂徒,“宝贝儿,这赌场里的东西,你最喜欢什么?”
顾白月笑意娇俏,脆生生地说:“我喜欢一本万利,不劳而获,腰缠万贯,富可敌国!”
楚留香哈哈一乐:“这不是巧了吗,宝贝儿,我也喜欢。”
他拿出顾白月先前所赠的一枚铜钱,直直地推到赌桌上的“豹子”处。
荷官嗤笑:“哪里来的穷酸鬼,玩不起就别玩,我们快意堂还从来没有人下过这么小的赌注。”
周围人起哄,纷纷呵斥道:“还不赶紧起开。”
楚留香稳如泰山,“不如先开了这一局。”
大约是他太过淡然,众人都将信将疑,荷官拿开一看,赫然是三个“六”,按照快意堂的规则,一赔一百九十。
接连三局,楚留香赢了个大满贯,一枚铜板瞬间变作一百两纹银,他将钱推到顾白月面前,“一本万利。”
顾白月笑着把银锭往口袋里装,“不劳而获。”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了粉面孟尝冷秋魂,一百两银子不算什么,但像楚留香这种次次都赢,难免让人怀疑出老千。
楚留香当然没有出老千,他们在赌坊打听二十多年前的江湖事迹,却从一个落魄侠客手里,意外得到一幅画,楚留香看了看那画:“阿绿,这画中人的眼睛,与你倒有几分相似。”
少女螓首蛾眉,垂首轻笑:“那么,你见过画中人吗?”
“并未见过。”
“当真?”
顾白月觉得奇怪,假如楚留香与石观音素昧平生,又怎么会得罪这控制欲极强的怪女人,让她恨不得将楚留香杀之而后快?
楚留香摇头:“这样的绝色佳人,倘若我见过,定然此生难忘了。”
顾白月又问:“楚大哥,你觉得我与画中人相较,谁的眼睛更漂亮呢?”
也许世间女子都是如此,喜欢在容貌上与人论短长,楚留香显然并不是第一遇到这种问题,他用指尖点了点鼻子,不无风趣地说道:“依我看来,画中人的眼睛虽美,阿绿却更胜一簇,哈,不知这位画中仙脾性如何,万一是个偏狭的,只怕要气得活过来,同我大大理论一番了!”
顾白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岂止呢,她不但要同你理论一番,还要把你剥得光溜溜的,将你手脚都砍掉,放在**辣的太阳底下暴晒,晒瞎你的眼睛,然后刺聋你的耳朵,毒哑你的嗓子,到了那时你只会后悔自己投胎成人,宁愿做一块无知无觉的大石头了!”
楚留香狠狠打了个激灵,连连苦笑求饶,“好阿绿,你说得未免太仔细太逼真了吧,仿佛亲眼见过似的……”
……
清风袭来,婆娑枝叶间露出一点寒芒,有人隐匿在茂密绿叶后,神情似松实紧。
三人从朱砂帮的小院踏出来时,楚留香忽然朗然一笑,“朋友,你既来了,不如下来同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街角那处小摊子上的荠菜馄饨,滋味实在鲜得很呐。”
有人走了过来,黑衣黑发,怀中抱着一把黑漆漆的古剑,剑柄用一根红绸带子缠缚着,双眸子如狼一般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楚留香的神色变了,凝视着他问到:“中原一点红?”
“不错。”
“你为何而来?”
“我来杀你。”
“我想,我并没有什么值得你来杀。”
然而,中原一点红是个极为执拗的人,他若认定了要杀楚留香,那便是天塌了,他也会照旧去执行自己的杀人计划。
楚留香不想死,更不想别人因自己而死,他一边同一点红对战,一边寻求脱身之法,不知不觉纵身来到湖边。
湖面烟波浩渺,琴声清越动人,顾白月落后一步赶到时,一叶扁舟恰好抵达岸边,她开心地笑了起来,语气顽皮:“又见面了,大师。”
无花也笑了,“世间相逢者,总是有缘人。”
顾白月跑得有些累,她寻了一块干净地方坐下,“大师,你看到两个打架的男人了吗?一个叫做楚留香,一个名号唤作中原一点红。”
无花皱起眉头,抬手将那具七弦琴,掷于湖心。
顾白月阻拦不及,满脸遗憾:“你不是极为珍爱这把琴吗?又为何将之抛入湖中?”
无花道:“你在这里提起那人的名字,此琴已沾了血腥气,再也发不出空灵之音了。”
顾白月轻轻咕哝一句:“有洁癖的小鬼头……”
无花哑然失笑。
“那我呢?”
“什么?”
楚留香不知去了哪里,石观音更远在天边,顾白月以手托腮,姿态放松地同无花玩笑,“我也提及了中原一点红的名字,那我是不是也沾染了脏污,需要泡在水里洗一洗呢?”
“你当然不一样,凡尘俗物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
无花将双手浸在湖水中,反反复复地仔细清洗干净,然后,从怀中取出块洁白如雪的丝巾,缓缓走来,俯身一点点拭去顾白月额头沁出的细汗,微不可闻地低声道:
“我同你说过的,阿月,这世间唯有你永远纯白清澈,其他人无不肮脏下贱,莫要让他们玷|污了你。”
两人呼吸交缠,距离暧昧,无花几乎要吻上那花瓣似的红唇,但顾白月歪头躲了过去,莹润脸颊透出一层薄薄粉色。
无花指尖微颤,低低叹息:“阿月,你我本非亲兄妹,你又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始终不肯垂怜一二?”
……
月夜之下,水波荡漾。
一位身着青衫的女子蹲在池边,默默垂泪,水面晕开层层涟漪,风中传来少女哽咽的泣音。
“你为什么还不来,你说过会带我离开……,再晚,师父就要发现了,我好害怕,你到底在哪里?”
原来这女子就是神水宫弟子之一,名为司徒静。
无花缓缓从树下走出,“或许,我已经来了。”
司徒静低声惊呼,满脸欣喜,乳燕投林般奔了过去,“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我们一起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好不好?师父纵然厉害,想来也找不到我们的。”
无花但笑不语,侧身避过司徒静的亲近。
“等等。”司徒静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你身上什么味道?除了檀香,为何还有一股清浅的栀子花香?你,你难道还有别的红颜知己?”
无花漠然:“我想,你找我来,总该有些正经事要谈。”
司徒静果然无暇追究,“我有一件天大的事要同你商议,我们必须尽快成婚,只因……只因我肚中已经有了你骨肉……”
我的骨肉?
可笑。
年轻僧人做出诧异姿态,有些顽劣地勾起嘴角:“静儿,我想你恐怕误会了,我此生都不会有孩子的。”
“什么?!”
司徒静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无花,即便心知没有哪个男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还是抱着一丝希冀,再一次求证:“一定是你弄错了,你怎么会如此笃定自己不会有至亲骨肉?万一呢?”
无花神情变了,变成一种让司徒静看不懂的诡异,平静之下潜藏着隐隐的疯狂,淡笑着开口:“我当然能够确定,十五岁那年,当我第一次梦|遗时,我就亲手给自己灌下了药,一碗绝嗣药。”
司徒静固执摇头,“不,不可能,你在骗我,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喝绝嗣药?”
无花默然许久,“我不喜欢这个问题。”
“是了,你那时候已经是和尚,当然要断绝七情六欲。”
他低垂眼睫,“不为这个。”
至于真实原因,无花绝口不提,毕竟那是一个永远见不得光的秘密。
司徒静的脸色一寸寸苍白下去,“那天晚上,我答应替你窃取天一神水,子时一刻,你是否去而复返?”
“没有。”
“竟然不是你……”
司徒静彻底绝望,自己不知**于谁,还珠胎暗结,想到水母阴姬的狠辣手段,一时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她含泪带恨,幽怨地看了无花一眼,一步步走向池塘深处。
无花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他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仿佛全然置身事外,毫无上前阻拦的意思。
楚留香早晚会查到这里,届时阿月说不定也会来,他必须在顾白月到来之前,做好所有收尾工作。
无花道:"你在这里提起那人的名字,此琴已沾了血腥气,再也发不出空灵之音了。"引自原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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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白玉美人(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