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归尘这次醒来的时候,面前有一个趴在他床沿睡得正香的小娃娃。
昏倒的次数太多,他早已习惯眨眼便换副画面。只不过这次营帐内的风格似乎格外不同了些,联系前面发生的事,不难猜出他已身在敌营。
他起身坐直,牵动了四肢上的铁链。那小娃娃似乎也被铁链晃动的声音惊醒,有些迷茫地揉了揉眼,又在看见面前醒来的人时蓦地瞪大。
“你......你醒了?”耶律莫哥有些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他拿过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水,喂到了叶归尘的嘴边,“哥哥你喝点水吧。”
叶归尘微微撇开了头,没有说话。
似乎终于意识到了眼下的场景并不适合举杯的动作,他悻悻地挪开了手,低头看着脚下的绒毯,“我......我没想害你的。”
“我知道,是你救我回来的。”耶律莫哥蓦地仰头一饮而尽,抬起眼看着他,又道,“我叫耶律莫哥,就是你刺杀的那个耶律将军的耶律。”
叶归尘的目光总算有了些变化。似乎是觉得荒谬极了,他喑哑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将军之子......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军营里?”
“阿爹遇刺后一直未醒,但边境局势刻不容缓,战争一触即发。阿娘担心爹爹没人照顾,又苦于爹爹无法回朝,便主动前去。我和阿姐的脚程慢了一些,正好便被汉人打草谷的队伍抓了个正着......”耶律莫哥的眼里盈了泪,“都是我的错,若非我赶不上大家的进程,阿姐也不会留下来陪我......”
“莫哥!”一个短发浓髯、相貌堂堂的男人冲进了营帐。他虽一副辽兵打扮,却衣着华丽,显然不同于寻常兵士,“你小子胆子可大。”他捉着人打了两下屁股,“还敢偷偷跑出来?你阿娘都快担心死了!连陪护也敢调开?”
“总归外面还有守着的兵士......”耶律莫哥心虚地扭了两下,挣扎未遂,被强行押了出去。
没过多久,这位美髯的大汉便又回了营帐。
“叶将军。”他在一旁坐下,“久仰大名。”
这人叶归尘从未见过。但依照他和耶律莫哥的关系,想来也是辽国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叶归尘睨他一眼,“你们不杀我?”
“他们设计你来,本就没想杀你。”男人的眼神有些复杂,“如今......只怕更没必要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叶归尘拉了拉腕上的链子,没有扯动。
“与你们宋廷类似,辽国朝中也有主战和主和两派。”外面有兵卒送了些吃食进来,放在叶归尘身侧,又很快退下,“只不过宋廷主和者多,而大辽主战者众。”
他一边帮忙宽了叶归尘身上的链子,让他足以下床活动用些吃食,一边继续道,“叶将军先前杀的,几乎全是主战之人。唯一的一个例外......我不说,将军应该也能猜到。”
“耶律将军。”叶归尘吐出答案。
男人点了点头,“双方打了这么多年,基本维持着一个岌岌可危的平衡。近几年来战火尤甚,打下去最先告急的并非其他,而是粮草物资。主战派向来以战养战,然而几年前将军横空出世,阻了南下步伐,以战养战之策不成,粮草物资一项......便也彻底登上了擂台。”
“将军把这些告诉我,不怕我军击敌以弱?”叶归尘问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问题,只是你们宋廷办不到。”男人又看了叶归尘一眼,那种复杂的原由终于从嘴里宣泄出来了,“你们新来的指挥使把你卖给了我们,想来将军已经猜到了。但此番不仅是辽宋之间生变,辽廷内部亦有波折。你可知耶律遇刺、其女被当作草谷被宋军污奸而死......对整个朝局是何等的冲击?”
叶归尘的眸光骤然一冷,“你们故意的?”
王领军那个草包,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绕过辽军防线,把落单的几人带回宋营?
主和一派的将领遭到刺杀,连自己的子女也护不住,这不仅让其余主和一派的人心寒,加倍重视起两方的血仇;而且更涨了主战一派的气焰,告诉大家——你不杀他们,你的亲人就会被他们杀死。
“我原以为是意外,毕竟据我所知,我辽军帐中没有能想出这等算计之人。”男子苦笑一声,也不掩饰己方在算计兵法上的缺陷,“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却证明了一切并非如此。”
“在朝中议论未尘埃落定之际,我被调离朝野,来负责接耶律将军回去。”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在我走后,朝中彻底沦为主战一派的一言堂。于是我刚到前线,便已听得南院大王在擒你之后挥兵南下,连克两城的消息。”
叶归尘惊呼:“不可能!这才几日?”
“你昏迷已有五日。”
“五日也不可能!”叶归尘猛地站了起来,那可是他和杨怀玉等人护了几年的城池,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溃败?
“当真不可能吗!”那汉子高声道,“杨家将去了西夏,你叛了宋军,辽国大军压境兵临城下,指挥使尚且自顾不暇,还能有心守城?”
“你!”叶归尘说不出反驳的话,一双眼里冒着狠气,“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人半生所愿尽付东流,他能想干什么。”男子大笑一声,“在某种程度上,我和叶将军同病相怜。”
“那也不该是和敌将同病相怜。”叶归尘拱了拱手,“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萧远山。”面前人豪爽答道,“我本意欲止兵戈,令边境民众休养生息,奈何眼见战火又起,好兄弟一睡不醒,却样样无能为力。不该感叹?”
萧远山......这人竟然是萧远山!
如一道惊雷砸下,叶归尘霎时茫然。他在《逆水寒》的片场挣扎数十年,最后居然告诉他......还有个《天龙八部》在等着他?
“辽军总教头......萧远山?”叶归尘不可思议地确认道。
“正是!”萧远山道,“只希望叶将军不是在任务目标里听见的我的名字。”
“系统!”叶归尘在内心疯狂呼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系统回复得有些慢,似乎正在排查故障,“显示运转一切正常。但您毕竟是穿综武侠的游戏世界,谁也不知道策划组到底融了多少个世界观。”
好半晌,叶归尘才从“多少个”三个字的威慑力走了出来。他匆匆找着应对的话,以掩盖自己刚刚的失态:“耶律将军还未醒?”
“他醒不醒,不应该问叶将军么?”萧远山的声音冷了下去,“莫哥说你救了他,也有心救他姐姐。到底是小孩心性,居然就此觉得你不会杀他。”
“我倒也不至于和小孩子过不去。”叶归尘道,“耶律将军的伤口我清楚,胸前伤口未及心脉,真正严重的伤处反而在腿部。日后虽然多少不良于行,但也不至于昏迷至今。”
“伤口虽不至于,可药呢?”萧远山冷哼一声。
“你什么意思?”叶归尘剜去一眼。
“大夫说,耶律将军昏迷不醒并非伤口原因,而是因为中了药。”萧远山道,“而他中的这种药,恰巧和你昏迷这几日的症状很像。”
叶归尘怒极反笑,“我在那般情境下,还要给自己下药?”
“谁下的药、为何下药现今都不重要。”萧远山一拍桌子,“重要的是你能醒来,而他至今还在昏迷!”
“原来萧教头是为这个来的。”叶归尘靠着床榻坐了下去,“既如此,我无能为力。”
萧远山猛地攒住了他的衣领,“无能为力?你真想辽廷再无人主和?”
“萧教头......误会了......”叶归尘捏住他的手腕,试图挣出一点呼吸的空间,“我自幼尝百草。吃的带毒的东西多了,也就自然而然百毒不侵了。”
“不过既然中的是一样的药,我能醒,说明耶律将军应当也无大碍。”叶归尘一点一点掰开了萧远山的手,“不致命的前提下,我们也就有时间来思考前面萧教头认为不重要的两个问题了。”
萧远山撤开了手,“叶将军有何高见?”
“这人让耶律将军不醒的原因显而易见。”叶归尘咳了两声,“他要挑起辽军的怒火,推动这场战争的爆发。给我下药......亦是同理。你看,我昏迷的这些时日,他们不是已然拿下两城了么?”
“南院大王?”萧远山眉峰高耸,“他没有这般城府。我先前也问过,他对耶律中毒一事也很诧异。”
“那就说明在这背后还藏着人。”叶归尘顿了顿,“我有一个猜想。”
萧远山替他斟了盏茶,算是对前面的举措表示歉意,“还请叶将军指教。”
叶归尘睡了五日,说明这药效应当仍是对他产生了一定作用。但后面他的抗药性被养了起来,药品不再生效,他自然也就醒了过来。但他不好在敌军面前详细描述有关自己抗药性的问题,于是只能反问道,“萧教头为何来此。”
“当然是为了我的好兄弟。”
“按萧教头方才的话来讲,其实是为了压下可能到来的战事。”叶归尘补充道,“只要萧教头不走,主战一派在前线便多有顾忌。可如若耶律将军中毒不醒,为了他的命和已丧一女的耶律家的安全,你就不会留在医药匮乏的前线,而会将人送回都城。”
“如此一来,前线最后一点变数,便也不复存在了。”叶归尘垂下了眸,“不出意料,这段时间应当是有人一直在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给耶律将军下毒。而只要耶律将军离了前线,毒素不再累积,人也就自当醒了。”
萧远山沉吟片刻,“但这不过是你臆想的结果。”
“是。”叶归尘没有否认,“行为可能不一定准确,但目的总归是明了的。”
“所以,”叶归尘抬眼看向了这位未来龙傲天的爹,“萧教头要走吗?”
补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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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48 主战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