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明亮的厅室,整洁清新的床榻。除了自己又换到了个陌生的地方,一切似乎都很寻常。
叶归尘的目光扫过自己面前的一切,正不断加深着对前面得来结论的认知,忽而又在看到一个人时将其彻底推翻。
“皇甫前辈?”他不确定地眨了眨眼,思索着记忆里的熟人与系统的绑定提示之间的关系。
“这其实就是您前面抽卡抽到的产业。”系统截取了园子的技能片段准备进行回放,“需要我帮宿主回忆一下吗?”
“够了。”叶归尘没眼看当时的尴尬,只能努力地清空思绪,应对着接下来的情况。
“倒是第一次听见你说话。”皇甫嵩闻言怔了一下,又摇摇头笑开了,“倒也算得上是双喜临门了。”
“双喜?”叶归尘迟疑着,“还有一喜是......?”
“贺你未中毒瘾,这恁大的客栈......终于迎来了它真正的主人。”他蓦地跪了下去,动作利索而干脆,“当年之恩无以为报。期间我也让烟飞去少林那边帮忙打听过消息,奈何你音讯全无,局势未明之际我们也不敢多做些动作,只能蛰伏下来积蓄力量,等待着反扑的那一刻。”他的话里满是激动,“多少年了?故人终于得以再见,不知君......可还安好?”
叶归尘神色未变,只是连忙过去将人扶起,道:“倒是比旧日相见时,要强上一些。”他轻轻活络活络手腕,“我这是睡了多久?”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可以等无花回来再询问于他。”皇甫嵩这个盲着眼的人反倒比叶归尘更自在。他重新将人扶回榻上,解释道,“香帅和他的朋友们似乎更想让你留在这里休息。但无花顾及你的意愿,拒绝了这个提议,正在外面和香帅商量着接下来的安排。”他的耳朵动了动,偏头转向了门外的方向,“也难怪你当初愿意回去找他,就冲着这份态度,便已然胜过世间大半的人了。”
门外进来了一人,赫然是对外掌柜的那个中年男子。他端着食盘和汤药在床边的桌上放下,轻轻地打量几眼,便倏尔伏地拜会,“见过恩公。”
“不必如此。”叶归尘又忙着要扶,却被皇甫嵩拦下,将食盘上的粥饭塞入了他的手中,“他这一拜是应当的。若非你当年出手,我们师兄弟俩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此话怎讲?”粥里的食材全都被剁得细碎,成了易于消化的辅食,味道却甚是熟悉。不过抿了两口,叶归尘便知道这是无花的手艺。他粗粗吞了几下,暖腾了一下久未进食的胃部,便又放慢了动作,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与已经站起来了的华山派师兄弟的问答上。
“您可还记得您在从兰州城走之前,曾经布下了一步棋?”皇甫嵩答道,“当年方一出城,您便撞见了一场大战。机缘巧合之下,您帮助战败的那方杀出重围,却也因此继承了他们在沙漠里的暗线势力。您要回去找无花问清真相,没有时间随他们前去收拾残局,便委托了我帮您暗中接管,并叮嘱我在沙漠里多做些救人的活计,慢慢发展自己的耳目。也正是在这过程中,我遇上了循着消息来沙漠找我的烟飞。”
柳烟飞也跟着感叹,“是啊,沙漠凶险,绝非寻常人所能想象。若到了山穷水尽之时,那真是干出什么恶事也不为过。但当年您和师兄的布置却让沙漠里的旅人多了一丝得救的希望,也勉强能多残得几分良知。”他撸起臂上的袖子,露出其下一道狭长且狰狞的伤痕,“毕竟我当年,可差点就要变成不好吃的口粮喽。”
这一部分的记忆似乎随着二周目的重开一同散去。叶归尘没什么印象,只得继续追问,“是哪方的势力?”
皇甫嵩摇了摇头,“共处这么多年,我也只看出了这只不过是他们势力旗下的冰山一角。但更多的内容他们无意展露,我们所见的这一部分便成了他们为了隐藏主体而断出的尾。唯一可知的是,他们是真心顺从与您。您不若想想,您可曾与哪些势力有些渊源?”
叶归尘蹙眉,“不能把人喊来问问?”
柳烟飞解释道,“当年客栈逐渐成型,他们的力量便开始收缩。等到我们和札木合的人彻底搭上了线,那群人一夜之间便全没了踪影,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过能在沙漠几方势力的混杂之下将自己的行迹全部掩尽……他们背后绝对不会是什么无名之辈。您这次若是能联系上他们,或许围剿石观音的行动,便能事半功倍。”
叶归尘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且不说原先沙漠里根本没有这多出来的一股势力。就算是有,又有哪一方能在石观音和札木合的把控下连名号和动向都不泄露一二?他沉吟着戳了戳系统,问道,“这不会是你们为了给抽卡抽出来的奖励合理化而编出来的故事背景吧?”
“好马无好鞍,权限不趁手。”系统的敷衍如约而至。
叶归尘暂且放下疑惑,也放下了喝干净的药碗。无花这么久还未现身并非是他的调性,想来是香帅那边的事情当真有些棘手。他正准备问问外面的情况,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道惊天的碎裂声。柳烟飞蓦地变了神色,话也来不及多说便推门而出。叶归尘急急跟了过去,就和正在喧哗声里往这边赶来的无花撞了个正着。
“不着急出去,总归有掌柜的和香帅他们在,疏散人群一类的安排不在话下。”像是知道叶归尘想要知道什么,无花一边熟练地将周围的几个出事的点位飞速地指给他看,一边简短地解释着眼前的情况,“你前阵子的身体情况实在不算好,我便做主在这停了一下。哪曾想胡铁花莫名遇上了一位自称是被石观音害得家破人亡的女子。一腔热血在酒气下止不住地窜腾,直说要去了结了她替众人报仇。虽然未能成行,但香帅他们却觉得兵贵神速,也当尽快出发为好。我方才和他们商定好行程,楼里便出了变故——大厅中央突然掉下了一具男尸,双眉全被刮去。其余几个房间里也冒出血迹,亦是同样的死法。”
刮去双眉……是柳无眉?
也对,当年之事已让她彻底导向了石观音。如今长孙红身死,曲无容出逃。石观音手底下还能独当一面的,也就只剩一个柳无眉了。
“你觉得……柳无眉还有机会和我们统一战线吗……”叶归尘话音未落,视线却突然被无花微微颤抖的手指最后落定的那处引去了目光。残着血迹的房间门口的檐角上似乎停着一只雀鸟,无花顺手捞过叶归尘的腰襟,纵身一跃,便已翩然落定于门前。那鸟雀却像是被掀起的风惊扰了一般,扑扇着翅膀要往外飞去。
但这片刻的间隙,已然足够俩人看清它的模样。
眼圈的微白向后舒展成眉纹,赫然是一只画眉鸟。
“是否统一战线并不重要。”无花凭借内力将飞出的画眉重新捉了回来,“关键在于,我们绝不会多出一个敌人。”
粗浅改造的货箱成了囚禁画眉的樊笼。底下的伙计难得在沙漠深处见着这金贵物,倒是好生地伺候着。将其捉住的和尚却偏偏不解风情,一颗心全钓在了身旁并立之人的身上。
“现在的感觉可还好?”无花取水洗净了手,正要搭脉,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止住了动作,不动声色地借着拭尽水渍的功夫将手背了过去。本已习惯抬手的叶归尘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无所适从,却又干脆放任旧日的习惯,主动去握住了背后的那只手。
“你的手……为什么一直在抖?”
不确定的语调下是确定的颤。叶归尘不觉得这是无花的伪装,但这种本能压抑不住的颤抖才更叫他心生忧虑。什么东西能让他有这般反应?是怕、是惧,还是那个如疽附骨却永远挣脱不掉的血脉至亲?
一时喑哑,而后是默然长叹——叶归尘总疑心无花把这辈子的气都叹没了,又忆起好似自从离了山,他便总是这般样子。
“师弟,”黄沙几乎要把他的提问吞灭,或许发问之人本就不想得到答案,亦或者,不想得到他不愿见到却又偏偏注定的答案,“石驼告诉我,石观音的深谷里种满了一种特殊的花。”
手腕被反握。然而飘零的浮木却并未止住落水之人的挣扎,连带着这一截浮木也跟着颤抖起来。叶归尘稳不住无花的手,索性随着他一起沉了下去,探究着水下让他恐惧的根源。
“石驼说……你没有用过这花制成的药丸……”海面上掀起了狂澜,抱着浮木的人也抖得更加厉害。他不得不握得更用力了些,以指尖的实感来勉强抵去自己在灾厄面前的无能为力:
“这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