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南北通达,已是繁华处所,却仍是比不上崇墉百雉、车水马龙的汴京城。
“这该从何找起啊......”在城内忙碌了一早上无果的叶归尘有些发愁。他寻了处太学附近的酒家坐下,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鬓角。
“公子好风度。”对面突然坐下了一位青衫公子,轩然霞举,一副士子打扮。可叶归尘知道,能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近身,这人必定是一个江湖中人。
“少侠有何贵干?”叶归尘点破了他的身份,强打起精神应对着眼下突如其来的变故。
“听闻神水宫有喜事临门,却不见宫主送来喜讯,某便只能自作主张前来讨杯喜酒喝。”那人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极为畅快地发出了一声“哈——”,“公子带着神水宫腰牌,想来......便是那喜事中心的主角?”
“不知侠士如何称呼?”叶归尘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将话头重新抛了出去。
“朝夜楼,宋青书。”宋青书虚虚拱了拱手,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公子可愿随我回楼中一叙?”
“便依宋少侠所言。”叶归尘随他移步,走进了不远处的青楼楚馆之中,脸上的情绪变得不太分明起来,“这便是朝夜楼?”
“公子说笑了。”宋青书遣人重新上了茶水,“这可以是朝夜楼,旁处也可以是朝夜楼。人无处不在,朝夜亦如影随形。只不过青楼楚馆......最容易让人醉生梦死、流连朝夜之间罢了。”
叶归尘懂了,这是个情报组织,“所以公子缘何找我?”
“神水宫门下多半是隐世女弟子,秀于山谷而不曾涉世。可宫主却偏生要为故人寻回一名男子结婚。多有不便之下,宫主便找上了我们。”宋青书耐心地解释着,“眼下婚讯已出,然而上次神水宫的追捕行动却是失败了的。我们未得到终止交易的消息,便只能继续追踪,神水宫却无人按期前来交接。我正为这事发愁呢,便见着了公子。不知公子可否......拿拿主意?”
“要追踪的是什么样的人?”叶归尘好奇问道。
“怕是一个与我扮相类似的人。”宋青书笑道,“青衫落拓,写意风流,看着是个庙堂谦谦君子客,实则却是江湖狠辣独行者。除却惯使一柄小斧,宫主也未曾予我更多的描述。”
叶归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道:“这就够了。”
顾惜朝......水母阴姬要抓的那个新郎,竟然是顾惜朝!
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怎会扯上联系?
叶归尘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抬头睇向宋青书,试图探寻到更多的信息:“宋少侠着急寻神水宫,可是找到了那人的足迹?”
“恰恰相反。”宋青书微微摇头,“自从上次云南一败,这人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
“我知道了。”叶归尘理解颔首,道,“宫主近日有事,可能无暇顾及此处,还请贵楼先循旧例继续。等宫主忙完他事,自会再行定夺。”
“有公子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毕竟神水宫与我们向来是单向联系......”宋青书展颜一笑,“公子日后若有所求的讯息,也尽可来此处,我等定将竭力以报。”
“我现今便有一事相求。”叶归尘问道,“不知楼内是何种规矩?”
“有缘人凭金问话。不过公子刚帮我解决一桩麻烦,若不是内廷机要抑或是江湖秘辛,青书自当言无不尽。”
“只是小事罢了,牵动不了武林。”叶归尘摆了摆手,“不知宋少侠可知近些年......汴京可有一位名叫孙学圃的画师?”
“只听说数十年前济南城有一位以画美人图出名的孙秀才,汴京城内倒未曾听过这人姓名。”宋青书眸光微微上仰,似乎陷入了回忆,“不过汴京向来多匿名墨客,城东今日便有匿名画集。公子若有心,或可往那处一探。”
“多谢少侠指点。”叶归尘回以一礼,径自往东市去。
时近黄昏,画集的人非但没少,反而愈来愈多。叶归尘如滴水入川流,悄没声地融入了人群之中,仔细端详着两侧的画摊。
“统宝,我当年好像也往这里跑过。”叶归尘比对着记忆里的影子,“那时候顾惜朝刚刚落第,一边靠卖画维持生计,一边希望以此重新博得贵人赏识,却屡屡遭到欺压。好像当时就是我不吃不喝地打工挣钱,高价买他的画。现在想想,顾惜朝润笔费没赚到多少,倒是全被中间商赚差价了。”
“是啊,你那个时候还拉了个太学馆的书生一起,帮你顶着一个识卷客的名号去买画品评。那个书生叫什么来着?”系统跟着回忆道。
“周美成,名字起得还......”话没说完,不远处一道喊话突然打断了叶归尘的思绪,“美成兄!你也来这画摊闲逛?”
叶归尘倏尔顿住,只能一点一点僵硬地转过头去——只见对面摊前站着两个身着官服的文人。其中一个正值壮年,端得是玉树临风,自有一番清雅风流。
不是周美成又是谁?
叶归尘匆匆转过了脸,埋首画卷之中,生怕被周美成发现后得解释眼下这连他自己都理不清楚的局面。耳朵却又紧听着那边的动静,试图了解一番故人的动向。
“偶然得见,便驻足看看,其中也不乏有佳作问世。”周美成声音清典,说话时似有韵律横贯其间。
“就是他没错了。”叶归尘对着系统道,“从小就唱得比说得好听。”
“美成兄说的可是你手上这卷?咦,分明是画者,却署了个识卷客的名字,真是怪哉。”
“二位大人想来是甚少来这画集。”画摊小贩热情地解释道,“这识卷客是近几年出世的识画之人。每每画集,他总会择一二优秀之作高价拍回,一时间竟成了画集的头号贵客。今天难得,还是他第一次有作品参展呢。”
“既是如此,”周美成若有所思,“那我便买下吧。”
叶归尘闻言,暗道不妙。这识卷客本是他与美成共用的名号。如今骤然出现,保不齐便是冲着他俩来的。他身在江湖,唯一有可能对他动手的只有一个行踪不明的顾惜朝;而美成当年就已被**害过一次,现今又在庙堂......
他正要转身截下,就见旁边突然跑过来了一老者。
“还请大人暂缓一步。”这老者恭敬行了一礼,自报家门道,“在下钱子甫,乃是宫中画院画师。我关注这画集久矣,对着识卷客的眼光尤为欣赏。今朝听闻他有画卷问世,匆匆赶来一观。因此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大人可否割爱,亦或借在下一观?”
“这画卷有故人风骨,我亦不舍割爱。”周美成笑道,“不过借君一观,自无不可。”
“多谢大人!我三天内定当奉还。大人若急需取回,也可来城西钱府寻我。”钱子甫感激道。
“城西钱府?”周美成旁边那官员似有所惑,“钱府世代经商,何时竟出了个画院子弟?”
“大人有所不知,”钱子甫小心捧得了画卷,喜笑颜开道:“在下本姓孙,济南人氏,因家中变故来汴京投奔了母亲亲族,故而改了钱姓。”
“孙子甫......”捕捉到敏感字眼“济南”,叶归尘不由把这名字丢在舌尖绕了两圈,片刻后,眉眼间竟是微微泄出些喜色,“学圃去掉桎梏,新生为子甫,又入宫廷画院得官家庇护,免去江湖纷扰。实在妙哉的一步棋!看来我们得跟上去看看了。”
等钱子甫七拐八绕,从城东到了城西,正准备出了小巷往钱府去时,叶归尘骤然出手,拦在了他的前面,“阁下可是昔日济南城中的大名鼎鼎的孙秀才?”
孙学圃浑身骤然一抖,他面如纸色地抬起了头,却在看清叶归尘面目时骤然松了口气。而后竟是直直跪了下去,“原来是无心大师......一别数年,大师风采一如往昔,果然是佛法深厚之人。”
“你记得我?”叶归尘琢磨片刻,抛出了一个怎么样都算比较安全的问题。
“数十年来,莫不敢忘。”孙学圃感激俯身一拜,“昔年济南城中,那第一美人秋灵素因要被石观音毁去容貌,带着毒药来找我作画。是大师出手救下我的一双眼睛,又出手止住了女魔头石观音,救下了秋灵素的美貌和我的性命。大师大恩大德,学圃此生难忘。”
“快快请起。”叶归尘忙伸手去扶,“那石观音后来......”
“大师放心。您当年舍命重伤她后,她无暇再顾及吾等。我又听从您的建议来了皇城,机缘巧合下进入宫廷得了天家庇护,多年来也算无忧。只是您当年受伤颇重,又似有要事缠身,我还担心......”孙学圃仔细端详叶归尘片刻,放下心来,“想来大师洪福齐天,自有佛祖保佑,是我多虑了。”
叶归尘微微一笑,“多谢挂念。只是您当年可有画过我的画像?”
孙学圃双腿一软,又猛地跪了下去,俯身再拜道:“公子恕罪。昔年秋灵素石观音之争,莫外乎这第一美人的名号。我观大师鸿俦鹤侣,卓荦殊群,生平又爱极了画那在骨的美人,一时......鬼迷了心窍,认为只有公子当得这番名号。遂画了一幅公子的画像,后来又再临了一幅。只是......它们后来都不见了。”
“不见了?”叶归尘疑道,“是何时不见的?”
“这话说来惭愧......我心中有些猜想,对着大师倒是直言无妨。”孙学圃顿了顿,似乎是在踌躇如何组织语言是好,“当年事后,秋灵素洗心革面,却仍然出了高价,要我将她的四幅画卷转交旁人。我当时已下定决心前来汴京,此处居大不易,于是答应了她。等那几人来取了画卷,那两幅画便不见了。”
“或许......或许是被其中的谁人顺带拿去了。”孙学圃咬咬牙,吐出了这样一句论断,“可怜我平生精粹,尽数汇聚于那一幅画之中,竟这样不清不楚地丢了去。日后每再提笔,却是欲绘而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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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识卷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