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蝶奴吸食了血液后,无论天南海北,都能轻易的找寻到血液的主人,甚至凭借他人的气息就可以千里追踪。
可惜拥有这种天赋的玉蝶奴,没有狩猎的天分,仿佛冥冥之中就注定着,是为了一场飞蛾扑火的追逐。
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三个人都住在客栈里,因为他们还有要杀的人、要找的人。
夜色暗涌,柳余恨站在窗口,与以往的每一天一样,痴痴的看着漆黑的夜黯然神伤。
窗外无星无月,只有一片黑压压的夜幕,就这样淹过来、淹过来,直至将他淹没。
十年前柳余恨就该死了,可偏偏他还活着,死对他来说竟也是件难事。
他身上浓郁的悲伤与凄凉,几乎具象化,像是某种沉默的呼喊。
胆怯的人往往敏感而柔软,当一只蝴蝶听到这一段沉默的频率,也就感受到了他灵魂凄苦的阵痛。
她轻轻煽动了蝶翼,不是悄无声息的,而是让窗边的人知道,这间屋子里已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柳余恨冷冷的看过来,见到这只熟悉的残翼蝴蝶时,他的表情说不上惊讶还是平静,只是用没有一丝温度的一只独眼看着。
直到那只蝴蝶像是读懂了他的沉默,摇曳着残缺但仍不损美丽的翅翼飞至他的眼前,他的眼里才终于有了波动,但那里面都是穿肠的苦涩。
对着这样一只残翼蝴蝶,他竟然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黯然!
皎皎看着他悲伤的独眼,知道他已然认出了自己。
然而他怅然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就又看向了那个似乎百看不厌的窗台,像石像一样怔怔的对着窗外。
他身上总是凝着一股冰冷的死气,皎皎看着他,片刻后煽动翅膀,轻盈的翻出窗,落在院子里的一丛四时春里。
这丛四时春开了一大片,色泽艳丽不沾尘,如永不凋零的春天。
她煽动着打翻了霞光似的蝶翼,撷了最鲜活的一朵,衔着花飞到柳余恨眼前,挡住他痴痴看向天际的独眼。
柳余恨终于舍得分一缕视线给她,但他的目光仍那么冷硬,丝毫不为所动。
皎皎只能轻颤着上前,把那朵开的极好的四时春放入他衣领相交的缝隙里。
然而下一秒,就被他用内力震落。
皎皎失落在他冷漠的眼神里,低头丧气的玉蝶奴低垂在半空。
她为他的眼神难过,但仍抑制不住的飞落在他的心口,心脏的频率冲破那一层薄薄的血肉,在她的耳边震动。
这个人活着,他的心却已经死了,可他的心脏却仍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柳余恨浑身的肌肉绷紧了一瞬,垂首看了这只飞入他怀里的蝴蝶良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独眼里忽的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之色。
他最终还是没有驱赶这只和他一样残破的蝴蝶。
蝴蝶不会读懂他的狼狈,也不会厌恶他的残缺。
而皎皎终于安心的将自己悬停在他身上。
玉蝶奴身上散出一缕缕无人可见的妖力,像是绿色的细丝,缠绵的为他修补破损的血肉,润物细无声,但却是这只小妖怪,能做的全部了。
一场漫长的修补停歇下来的时候,柳余恨已经睡去了,说是睡,不如说只是痛苦的紧闭上了眼睛。
皎皎飞到他的耳边,轻轻哼唱起小曲,没有任何词,只是一段温柔的、宛若山间清风吹过树林的小调,但是在这段旋律里,你可以听见泉水流淌的清响、看见满山遍野的花、闻到晨间树木与清雾的味道。
在这样一首奇异的小调里,柳余恨很快沉沉睡去,像是沉进了一片清透的泉水,一切的悲伤都远了,只剩下山间无忧无虑的野趣,是藏在深山里的旧梦。
为了这一刻,她已经等了七天。
溯流镜开启之际,她在秘境里被一个炼器师困住了,本就受了伤,又被狂暴的时空之力旋碎了翅羽,命悬一线之际却被人类捡起来关进了琉璃瓶里。
她本以为只能慢慢等死亡将她散作粒子重新带回灵墓。
然而那一天,不见天日的密室却被人撞了个大洞,进来的人一句话都未说,仅一剑就穿透了那个将她关进琉璃瓶的人的喉颈,但同时,一柄小刀也没入了那人的胸膛。
但那人却身形未动,仿佛根本没感觉到痛似的,任由那把刺入他血肉的小刀留在他的胸膛里。
穿喉而死的男人眼珠子瞪的大大的,带着恐惧、仇恨重重的倒下来,这一倒下,就再也不会起来。
木桌上各式的珠宝奇珍丁零当啷落了满地,一个透明的琉璃瓶清脆的在桌子上滚了一圈,滚到桌边,悬而未落,悬而将落。
里面是一只濒死的残翼蝴蝶,想要振动一下翅膀,可却已经没了任何力气。
柳余恨的目光顺着声响落在它似精雕细琢般的翅翼上,那残破的蝶翼在琉璃的映射下那么刺眼。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悲伤,良久,用右腕上装着的精铁剑破开了琉璃瓶,默然转身离开。
他旋身之际,袖口落下一串血珠,一滴两滴砸在玉蝶奴的身上。
感受到鲜血的滋养,皎皎费力的睁开眼,在氤氲的血色中,看到了一只痛苦而带着死气的眼睛。
在混沌中初生意识的妖不辨善恶、不分美丑,她的一生只见过三个人类。
第一个人,穿着鲛绡金缕衣,用一身的法器把她困在了罗盘里,想要摘下她的蝶翼。
第二个人,把她关进琉璃瓶害她濒死。
第三个人,从琉璃瓶里救了她,留给了她自己的血。而他很特别,他只有一只眼睛。
但皎皎知道,他只是受伤了,正如他胸口汩汩流出鲜血的伤口,愈合后就会留下一道疤。
妖怪受伤太多就会死去,人类也一样,她吃了他的血,会报答他的。
她在他身上未愈合的伤口里都撒下了鳞粉,重新见他的第一天就耗尽了妖力,已经精疲力尽。
疲惫的在柳余恨的胸膛上找了一个位置,趴在他的心口,听着闷沉的心跳声,与他一起沉沉睡去。
.......
柳余恨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他有些怅然若失的盯着窗外透过来的日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失神什么,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让人沉溺后不想醒来的梦,但他还是醒了。
即使这是他唯一一次忘记一切的熟睡,而醒来时,竟然也不是如影随形的、暗沉的夜。
一个让人不愿醒来的梦、一次沉睡的安眠,绝对不会属于一个杀手,更加不会属于柳余恨。
可它就这样不讲道理的降临了。
柳余恨躺在床上,那只幽深的独眼盯着房梁,这一瞬间,他突然什么也不想做。
胸口响起轻轻的振翅声,带着一点点轻麻的痒,柳余恨那只独眼冰冷无神的下移。
还是那只奇怪的蝴蝶。
透过日光,能看到空气中沉浮的灰尘的形状,柳余恨那张恐怖的脸更加一览无余。
他脸上凹凸不平的肌理、干瘪的烂肉,被拉扯变形的独眼和半个鼻子那么清晰,透过另一个黑漆漆的窟窿,似乎都能看见这个人的骨骼。
皎皎飞至他脸颊的上方,蝶翼振翅的声音细微,她跟随着日光的指引,那么仔细的看着他,蝶心沉甸甸的。
如果自己的妖力再深厚一点的话,也许就能治好他了。
可惜她只是一只初开灵智的精怪,连化形都尚且做不到,于是只能轻轻停在他的眼睫上,随着他一起震颤,久久不愿离开。
这样的停留,源自于一只玉蝶奴的难过与安慰。柳余恨却不懂,他的眼里只有虚无,感受着蝶翼的颤动,忽的苦笑,眼里涌起一种哀恸的光。
多悲哀啊,两只躲在角落里互相舔舐伤口的野兽。
正因此,他无谓这只奇怪的蝴蝶,也无畏被掌控、亦或者被毁灭。
即使它从漆黑偏远的地下密室里,飞过山川河海,突如其来的跋涉到他身边......
房间里沉寂许久后,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下一秒,萧秋雨、独孤方已施施然的进来了。
萧秋雨显然没有想到柳余恨竟然躺在床上,他进来的身形一顿。
而独孤方一眼就看见了那只残翼蝴蝶,他皱了皱眉,道:“还是那只蝴蝶。”
他们离开时,那只蝴蝶就留在原地,柳余恨不可能专门回去把这蝴蝶捉回来。那么就是,这只蝴蝶竟然能从这么远的地方找过来。
独孤方心中已然有了杀意,像他们这种刀口舔血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而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置他们于死地。
萧秋雨微笑道:“还真是只有灵的,甩不掉。”
两人话里的意思分明,这种来路不明的野蝴蝶,再美也是留不得的。
这江湖上擅操控蛇虫鼠蚁的用毒高手不少,这只蝴蝶说不准就是祸患。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屋子里杀气蔓延,空气都凝滞了,皎皎吓得蝶翼颤动,煽动翅翼停在柳余恨的胸口,再顺着衣领悄悄往里爬,试图躲起来。
独孤方和萧秋雨都没动,因为柳余恨还没动。
然而听了他们这一番话,柳余恨只是阖上独眼,叹息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柳余恨不再开口,但屋里的杀气却已经散了,萧秋雨长长叹息了一口,和独孤方两个人一齐退了出去。
这个断肠人此刻的愁,叫他们无法再说什么。
下一章小蝴蝶和小柳梦里见!梦里不知身是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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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