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李符回府后,热闹的庐州城还未完全苏醒。
晨光微熹,路上还没几个行人,只有三两家朝食摊支了起来。
稀薄的晨雾里,慢慢升起几缕炊烟,在锅勺的碰撞声中,冷清的街道上终于有了几分人气。
两人经过时,手上忙碌着的人都不自觉的停下来,惊艳于那个绰约多姿的少女,在愣神几秒后惊讶的把目光落在她和追命交握的手上。
十指相扣,这实在是最直白的表达,但更直白的是少女脸颊无言的羞红,像初生的烟雨海棠花,这样灼灼貌美的二八少女竟然会爱上一个落拓潦倒的中年汉子,实在让人不解。
世人总是先敬罗衣后敬人,先敬皮囊后敬魂。
这胡子拉碴的中年落魄男人,既没有如何出色的皮囊,穿着打扮更是不修边幅,不老实的穿着件半开的单衫,腰间别着个酒葫芦,一身潦草。
没有一个人不在心里暗暗摇头,这样漂亮娇嫩的小姑娘竟被这样一个潦倒汉子骗到手去了。
果然还是年纪太小。
那些眼神不算隐晦,好在追命实在是个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的人,他早已看破世事,最豁达不过了。
他没有一丝不自在,淡然处之,要他说,如今能让他在乎怎么看他怎么想他的,只有眉心有一点朱砂痣的小姑娘了。
至于桑菀,她更是不会在意,只有她知道,这个看似潦倒的男人有着世人没有的珍贵品质,这些远不是俊美容貌、华丽罗衣、无边权势能比拟的。
当一个人只会用这些去揣度衡量他人的时候,他们已经丧失了看见更宝贵更稀有的灵魂的能力。
走到街角时,一家熟悉的馄饨摊已经支起来了。
桑菀和追命对视一眼,刚相遇的时候,他们就是在这里吃了一碗荠菜鲜肉馄饨。
追命挑眉,无须她说,就领着她坐到了第一次来吃时的位子。
上一次他们是面对面坐着的,这一次因着小姑娘黏黏糊糊的劲儿,是紧靠着坐的。
追命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放在桌上,朝对着灶头忙活的摊主喊一声,照例要了两碗芥菜鲜肉馄饨。
摊主应了一声,就开始麻利的擀皮剁馅。这时辰太早,要吃上新鲜的第一碗馄饨,得等上好一会儿。
在冷清的早市里等待一碗要姗姗来迟的早食,一定是百无聊赖的,但是身侧有了让你满心满眼都是对方的人,一切都显出几分岁月静好的脉脉温情来。
追命看向甜滋滋的撑着头看他的小姑娘,一面笑着,一面问道:“某个小姑娘,愿意和我一起回汴京吗?”
他笑问着,却不像是问句,因为他早已猜到答案。
果然,桑菀的眼睛笑的更弯了,抓紧他的手,欢喜的说:“我当然要去,难道你还想把我抛下不成?”
追命拔掉葫芦的软塞,仰脖子喝了两口酒,只觉得心里从没这么畅快过。他笑着,形容还是不修边幅的样子,可是眉宇间那种深心的寂寥已经淡了,显得他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更加明亮起来。
他说:“追命怎么敢把你丢下?”
说完,他想起世叔和自己的三个师兄弟,笑道:“我带你见见我的三个师兄弟,我们几个情同手足。不过他们见到你,想必也会吃惊。”
他洒脱一笑,虽然这样说,但他知道无论世叔还是三个兄弟一定真心为他高兴,特别是世叔。他已经三十多了,要是没遇到小姑娘,恐怕就要孤独终老了。
想到这里,这个总是笑看风云、豁达潇洒的男人竟然也忍不住产生几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惆怅。
但是追命没有再想下去,他不是会自哀自怨的人,能够遇见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他们的相遇,是两个世界的碰撞,或许几千年几万年都遇不上,可是宿命的,他们却相遇、相爱了。
追命的命实在算不上好,除了碰上诸葛正我和自己的师兄弟,只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命也终于有物可追。
桑菀没有那么多感悟,她的年纪还太小了,对她而言,只是在最好的年纪里遇到了一个她爱的、也值得她去爱的人。
她眼睫上下扑闪着,心里的期待鼓涨着,小声问他,“崔略商,那你准备怎么介绍我呀?”
追命没想到她问的这样直接,破天荒的有点不自在,装模作样的咕噜喝了口酒,“当然是该怎么介绍就怎么介绍。”
桑菀有点开心,又有点不满意,轻哼一声,“崔略商,你要是说的我不满意,我就……”
她的声音拉的很长,摇头晃脑的样子可爱的不行,追命笑出声,笑嘻嘻道:“菀菀就要处置我?”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小字,不是在多特殊的场景里,多浪漫的句式里,只是平常的拌嘴中随口就将这份亲昵播撒出去,就像灌满了酒液的罐子悄悄满的溢出去。
她一时间没做声,心里的甜蜜晕开后,又小声哼一声,突然偷摸着四处看了一眼,然后吧唧一口亲在追命脸上,耀武扬威似的说:“我就要告诉他们,三捕头滥用职权轻薄我,我这样一个柔弱无骨的小姑娘就被你……”
追命被她亲的心软的一塌糊涂,看她嘴上越来越没把门,把她的脸捏成金鱼嘴,故意叹气道:“那我一大把年纪,名声就尽毁在你手里了。只好说,这可爱的小姑娘,是我养的一只小啄木鸟了。”
这话里带着追命特有的那种调侃式的宠溺,桑菀听到“啄木鸟”三个字,脸颊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咬唇捂住嘴,“崔略商,你这么坏,等我到时候和你师兄们告状!”
她的脸颊烧上红晕的时候,眼里会泛起水意,显出一些勾人的妩媚。
那妩媚叫追命的肌肉紧绷起来,隐秘的暗流翻滚起来,再多看一眼就能轻易燎原,他的嗓子干渴的厉害,让他下意识咕噜又喝起酒。
她说的不错,他真的是很坏。
但任谁看了这样冰清玉洁的少女眼含春色、略带薄嗔的样子,恐怕都要坏起来。
桑菀看他深深盯着自己的样子,不明所以,笑着凑近问他:“害怕啦?”
追命呼吸微沉,馄饨已经准备下锅了,老伯还背对着他们在灶头忙活,他挑起桑菀的下巴,不由分说的吻住她。
不似第一次水下的温柔缱绻,也不似桑菀亲昵的啄吻,这吻又重又急,强势的撬开她的牙关,一路深入研磨、吞咽。
健实的手臂和胸膛用力的箍着她,她在他怀里面色潮红,四肢发软的抵着他,手心里他的心脏一声声如沉重的鼓点,带着她的身体一起发颤。
她几乎呼吸不过来,被迫和他一起呼吸、吞咽、交缠,唇齿鼻尖都是那一股醇厚的酒味、辛辣却悠长。
这样凶猛的掠夺,让她头脑发昏,两个人相贴的肌肤烫的惊人,耳边尽是他的粗喘声,她受不住这样的攻击性,直觉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发出什么羞耻的声音,心乱如麻的推他,脸上又羞又恼。
追命低声笑起来,连带着胸腔一起震动,哑声道:“害怕啦?”
世间男人在美色面前,无一例外都会成为最坏的东西。
桑菀捂着滚烫的双颊不说话,追命不敢再逗弄她。
只好回到之前的话题,装模作样道:“菀菀和两个师兄告状,我恐怕害怕不了。”
桑菀抬起眼,果然疑惑,红着脸忸怩问他,“为什么?我平日里最害怕师兄师姐们了。”
师尊常年累月闭关修炼,桑菀算是师兄师姐带大的,都能称得上半个爹娘了。
追命哈的笑了一声,“我比我的两个师兄还要大上不知多少。”
追命看她睁圆了眼睛的样子,可爱、漂亮、鲜活,一切美好的词都不足以形容她,在她面前,他总是随时想笑,发自内心的觉得快活。
他突然说,“明天我们就出发回汴京吧。”
他已经在庐州城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在蚌精的相助下,一身伤已经痊愈,也该尽早回去和世叔复命。
但他突然说这话,更是想到了自己那栋老楼,他忽然就很期待在那栋老楼里和桑菀一起生活的样子,于是他说,“我守着的老楼里存了许多上好的美酒,你想不想喝?”
他说的当然不是美酒。
但是桑菀没听出来,她眨巴了下眼睛,歪头问他,“有没有上好的香饮?”
追命大笑起来,心口酥麻,看着她说:“以后就有了,回去就给菀菀存上好多坛香饮。”
桑菀开心的不得了,又想凑身去亲他,可惜老伯已经端着馄饨给他两送来了,她只好乖乖坐好身子接过热腾腾的馄饨。
透过薄如蝉翼的馄饨皮,能看见翠绿的荠菜和紧实的猪肉,一点猪油在里面打着旋儿慢慢融化,汤汁滚烫,雾蒙蒙热气起来,桑菀埋头舀起一个,那张漂亮的脸蛋隐在后面,朦朦胧胧、有些看不真切。
追命看着她,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相伴着的清晨,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沉甸甸的。历经沧桑和苦难的人在感到幸福的时候,会更加害怕失去。
追命也曾有过一两段朦胧的感情,却都无疾而终,甚至全是苦痛的色彩。情之一字总是折磨他,叫他在此刻更害怕起来,在触手可及的幸福面前,让他想起江湖的凶险、想起朝堂的纷争。
他忽然伸手驱散润湿桑菀眼睫的热腾水雾,复杂的心绪掩于平静的湖面,“回汴京也会给你带来危险。如果……”
他如果不出来,一个字也没法说出口。
桑菀却低头一边努力舀着馄饨,一边自然的说道:“危险才好呢!你是惩恶的捕快,我是捉妖的修者。以后你去哪里缉查办案,我就去哪里降妖除魔,你写在祈福带上的景愿我们可以一起完成!我们难道不是世间最相配的人吗?”
她好像不知道自己说的怎样一番震动人心的话,含着馄饨肉,忽的抬起头冲他甜甜的笑。
而追命像是喝了一大口蜂蜜酒,甜进心窝里,这一口似乎就能抵上一辈子的苦。
终于幸福了崔三!正能量小情侣的故事就告一段落啦,后续会出现在别的单元里的~
下个单元是柳余恨的饭!真的好冷,没见到过饭,自割腿肉做一碗凉面。希望有人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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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我们是世间最相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