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侦探社位于一栋临海的红砖旧建筑里。
横滨开埠之初是外国人开办工厂的地方。侦探社的选址在五楼,周边的配套设施十分完善,楼下有一家律师事务所和能提供简餐的咖啡厅,无论是劝客户自首还是自己需要法律援助都十分便利。我对晶子说:
“港-黑大楼哪能跟这儿比,从进门打卡再到办公室说不定都要走十五分钟。”
晶子说:“你到底睡不睡午觉?”
我躺在武侦医务室雪白的床上,安详地把被子拉过头顶。从我的视角仍然能透过窗户看到市中心的港-黑大楼群,黑漆漆的,一看夏天的空调费就不少。像五把钢刀插在横滨的心脏上,无声诉说着威慑力。索性我蒙上了被子,眼不见心不烦。
乱步君在社员的陪同下去了关西出差,上午晶子问我要不要来陪她打麻将。我一边刷牙一边说:“上班摸鱼,被你们社长知道不太好吧?”
“上回三缺一,社长让一只三花猫上了牌桌,”电话里她口气平淡,“你猜,这回他会邀请谁,港-黑首领?还是异能特务科科长?”
我只好临危受命,在侦探社吃了一顿免费的便当,养精蓄锐等下午开牌。
佐佐城信子就是此时走进来的,我首先闻到了微弱的油墨味,说明这个人从事文职工作。能在午休时间出门甚至预留出下午的时间,她的工作时间一定偏弹性,起码不是全天排班。和很多年轻女性不同,佐佐城女士不戴首饰,不喷香水,连洗发水的淡香都没有。
这既可以解释为她不受消费主义裹挟,也不排除她习惯了避免留下痕迹。
我听见晶子与她寒暄,双方交换了名片,佐佐城女士简单说明她的来意。在进一步推进前她迟疑道:“那位是……?”
她指病床上把被子盖过头顶的我。
“哦,”晶子礼貌地回答,“那位是尸体,不用管她。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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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城女士的男友失联接近36小时了。
她的消息昨天一天男友一律显示[未读],她起初没有放在心上。男友从事检察官一类的工作,忙起来隔天早上再回消息也是有的。然而她一直等到在学校食堂吃完午餐,也没等来下文。如我所料,佐佐城女士今早上完课,下午就无需坐班了。课件回家再备也不要紧,她去了一趟男友的公寓。
男友的公寓已人去楼空。
回想起不到两个小时前的场景,她双手捧住乌龙茶盏。
男友喜欢墨绿色,这套公寓最初被租下来的时候,她陪他刷上漆,打了客厅整整一面墙的书架。
“如今不仅家具,植物,被褥衣服全都不见了,连墙也刷成了白色,”她苦笑,“房东说退房的时候没人来,钥匙放在信封里,直接投进了传达室门口的信箱。我提出调取监控,被拒绝了,理由是必须要有警方的搜查令。”
“为什么不报警?”晶子问。
她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也不想影响男友的工作。
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问了男友的同事,都说刚刚做完一个大项目,奖金到账,男友发邮件请了年假。虽然仓促也可以理解。他三年没休假了,算下来足足攒了四十天,手续回来补齐就可以。同事反而奇怪地问你不跟他一起去度假吗,佐佐城桑?
“站在检察官办公室的时候太羞耻了,”她低声说,“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回答[是的,要一起去]。我只是下班路上顺便帮他取一下护照。”
故事大致讲述完毕,佐佐城女士穿薄对襟外套和长裙,坐在客户专属的单人沙发上,用力地将指甲掐进掌心:“哪怕他单方面地跟我分手。休假,退房都只是避开我的手段,我也认了。我只希望能查出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被悬在半空没有着落。”
“但假设有万分之一他身处险境的可能…”
佐佐城信子说:
“…我不会放弃他。”
她有一股令人动容的信服力。
我和晶子对视一眼。
中途我坐了起来,差点儿把佐佐城女士吓了一跳。
晶子一边做笔录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别担心女士,我们这里尸体智能化的程度非常高,不会咬人,但会打麻将。您等会儿要不要留下来一起?佐佐城女士紧张地对我笑了一下,下意识地从包里取出名片,双手递给了我。
日本人的礼节总是令我惊艳。
我却没有名片回赠,毕竟一个异能者能在上面印什么呢?下单买二送一吗,还是让我杀亲友可以,得加钱。我接过名片时,顺势突破边界感地握住了她的手,她表现出了一点应激,几乎立刻就要抽手。考虑到她刚刚发现男友在世界上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而我居然是一具会打麻将的尸体,这是可以理解的。
她有一双柔软的手。
指腹上的薄茧来自写字和敲键盘,估计连家务都很少做,不是父母男友特别爱护,就是以她的收入完全覆盖得了家政人员。因为是夏天,也不谈涂护手膏,顶多就是早晨抹保湿面霜的时候顺便在手上抹开了。
依然,是无香型的面霜。
“可以放开我了吗?”佐佐城信子轻声道。
我的目光放在她敞开的包上:“那是今天的报纸吗?”
佐佐城女士说昨天和今天的都有,前天的也有。她在办公室看完,攒了几天准备拿回家擦玻璃。您不知道报纸上的油墨会让玻璃擦得更干净吗?
“太好了,”我给了她一个笑容,“昨天邮递员休假,报纸没送过来。能借您的这一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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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了客户的故事,与谢野晶子根据已有的信息量自行推断可能。跟乱步搭档多年,她的经验是,通常这类报案自导自演的可能性不低。什么样的可能性都有,她曾经见过一个杀夫骗保的女人,也见过搬了三次家就为了摆脱前任的。连中学女生做代购,为了昧下尾款自称被绑架的都有。
陈述虽然是主观不可靠的,但人看得多了,总能培养出一种直觉。晶子把[男朋友失踪]和[男朋友是渣男]的可能性,排到[客户偷偷把他杀了]之前,她道:
“您去我们的财务那里交定金,提前说好,中途反悔或案件没达到想要的预期,定金是不退的。之后我们会安排有空的社员…”跟进您的案子。
“不,”我突然打断,“您来得不巧,女士,侦探社暂时不存在有空的社员。”
两个女人同时看向我,空气里剩下老式木风扇旋转的声音。
佐佐城女士沉默着。
她身上有一种**疏离的气质,像一层防护服包裹着自己,隔绝着外面的空气。唯独提到失踪男友的时候是真挚的。我猜,她在职场是那种四两拨千斤的人,一个微笑,一点心机,就可以气死霸凌她的老男人教授,顺带骗走对方的研究经费。
她甚至没有开口,只是看了一眼收拾好的麻将桌。
“没错,”我面不改色,“我们报名了横滨市棋牌游戏大赛,正在刻苦训练。”
晶子皱眉。
对待朋友,我没有用过独断专横的口吻。
这也不是侦探社对待客户的态度。没有人家长篇大论地交代了情况,却毁单的道理。她听见我第二次拒绝佐佐城信子:
“不,这个案子侦探社不能接。”
这一回,晶子听明白这句话其实是我在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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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佐佐城下楼的时候挤进她的电梯包厢,临走时她说报纸不必还了,也不是值钱的东西,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一杯茶的时间。
我告诉她,要去楼下买咖啡。
“觉得不好意思的话,让我打扰您一杯咖啡的时间,如何?”我向她提出邀请。
名为SWIRL的咖啡厅里,她点了热拿铁,我点了美式。我请她先去找个位置坐下,给了服务生多余的小费请他替我去买一盒创口贴。落座后我问:
“之后想过怎么办吗?”
她说会拜访另外的几家侦探社。
“哦,”我说,“有一家毛利侦探社,我听说口碑非常好,私底下和警方有非正式的关联,但又不至于到影响您男友工作的地步,在您的考虑名单里吗?”
刚好咖啡端来了,她说了句“承蒙款待”,低头喝了一口,长发从肩膀垂下来像一道漆黑的河流。趁着服务生没走远佐佐城女士叫住对方,问能不能给她拿杯冰水,我说请给我也来一杯。
“您不是已经替侦探社拒绝了吗,”她笑了一下,“还关心我的事做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我压低声音,“您有兴趣把这个案件交给我吗?”
佐佐城信子:“?”
我说我甚至可以只要侦探社八成的定金,案子交给我非常划算。结局也可以定制,想让男友找到没问题,不想让他被找到,您可以加钱。
佐佐城信子:“?”
她的目光凝视着我,突然笑出声:“你的朋友知道,背后你就是这么对待她的吗?被发现的话她会怎么想?”
我拨弄了一下咖啡杯的把手,加冰的美式在托盘底留下圆形的冷凝水渍,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不让她发现不就行了。”
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佐佐城女士着急离开便叫来了服务生结账,说这顿不劳破费,既然以后要为她工作,还是她来招待吧。我说:
“顺便帮我把请服务生买的东西结一下。”
佐佐城:“?”
服务生从袋子里拿出创口贴和小票递给她。
之后她就无缘无故地沉默了。
“您这是为什么呢?”她说。
我有些困惑:“你的手不是被指甲掐破了吗,难道不需要吗?还是对创口贴过敏?不需要的话留下来我自己用好了,反正我经常能派上用场。”
她给了我一个无法分辨的眼神,佐佐城离开后我独自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美式里的冰块化成了水,头发花白的店长走过来:“我们店的咖啡是可以续杯的。看您一口都没喝,是觉得不合口味吗?”
“不,”我说,“只是点错了。我对污水…不是,我对美式过敏。”
店长问要帮您换成不含咖啡因的饮料吗?
“没必要了,等等,我再要一杯美式可以吗,”我说,“帮我打包。”
女主姐:她好漂亮,但是为什么不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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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