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格只有一枚。
这意味着,再怎样亲密无间,再怎么不分彼此,接下来,他们都将会成为对手一样的存在。
除非……有谁主动放弃。
塔纳托斯无声翕唇,眼睫极小幅度的颤了颤。
少年用有些尖的犬齿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有意错开另一道目光,神格光芒黯淡、扑朔犹如风中火烛,正悬在他们身前不远处。
塔尔塔洛斯已经坐回那把由青铜浇注、黑棘盘踞,长刺森然如剑的权座,单手支着下巴,居高临下,恣意悠然。
“本质上,它们都是破坏。”
他没有急着催促双生子进行尝试,而极富闲暇,又带着些许纵容地点拨、引导,告诉他们接下来应该如何行动,“对限制,对规则,对——你们自身。”
要做到这点,睡眠不仅仅只能是单纯的顺便,死就不能只是单纯的死。
无论是修普诺斯还是塔纳托斯,都必须重新去定义他们自己,斩断概念本身的界限,像枝蔓,或者说庞大的根系那样汲取、挤压,侵占,并借此不断外延。
——尤其是塔纳托斯。
单纯的、对“死亡”的定义不适用于神。
哪怕它是万事万物的最终归宿。
他们是不朽的。
“先借助它去塑造你的力量。”
深渊之主在认真、严肃地教导他们,而他的宽容和耐心都是相当有限度的。
双生子对此心知肚明。
但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谁也没有伸手去触碰那枚神格,更没有尝试去调动那股澎湃瀚浩,犹如汪洋的力量。
纵然他们在此刻并非一体,也不再默契地看着彼此。
塔纳托斯清楚自己应该放弃。
他相信,修普诺斯也一定明白这点。
因为道理是如此浅显,倘若他们之中有谁完成塔尔塔洛斯的任务,达到他的要求,彻底办到这件事,那个人一定会是修普诺斯。
可塔纳托斯的视线无法从眼前的神格上移开。
就像他此刻无法像过去那样,坦荡、坦然地和修普诺斯沟通。
神格的归属亘绝在他们中间,又不仅仅只是神格的归属把不约而同的沉默变成隔阂。
修普诺斯用小指主动勾了一下塔纳托斯。
他的复杂不比塔纳托斯少,向来灵活的脑筋也打起结,完全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即便塔纳托斯主动放弃,他也做不到就这么把神格收入囊中。
这件事对塔纳托斯,对他,都太残酷了。
双生子之间一直是对等的。
在此之前,绝对不会出现有什么东西是修普诺斯拥有,而塔纳托斯没有的情况。
反过来亦然。
哪怕成为塔尔塔洛斯的追随者,听从深渊之主的指令吩咐,成为他的武器,成为他的工具,他们也一直都是平局的关系。
他们默契维持彼此之间的纽带,用平衡,用一种轮流的方式。
现在,平衡被打破了。
哪怕把神格无比均匀地切割成两半,它本质上也还是一枚神格,他们之中只有一个能够成功。
这次成功之后,未必就会有下一次。
在尝试、直到成功的过程中,哪怕所有其它的功劳都让给塔纳托斯,也无法弥补一丝一毫。
它们是不一样的。
塔尔塔洛斯选择他们的根本目的就是让他们去做这件事。
正如深渊之主所言,只有他们办到了,才能更加靠近他,继续追随他。
修普诺斯不想塔纳托斯被排除在外,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
那难道不也是一种分别吗?
塔尔塔洛斯太安静了,这里没有流淌过的冥河,也没有料峭的、刮骨的风。
他们一起栽种的花不会也熙攘地盛开,密密麻麻,发出细微又热闹,类似于摩擦的响动。
站在大殿中央,修普诺斯能听见最响亮的声音,就是他们交织在一起的心跳,以及呼吸。
他伸出去的那根手指得到了回应。
塔纳托斯同样轻轻勾了他一下,只是没有用余光看他。
他半身视线的焦距依旧停在那枚神格上,却远远说不上有多认真,多全神贯注。
修普诺斯于是悄悄卷紧了他一点。
塔纳托斯唇线抿得更直,片刻后,也用那结指骨圈紧了他。
他们的手重新牵在了一起,与此同时,踟躇,犹豫也在高位者眼中暴露的一览无余。
塔尔塔洛斯饶有趣味地欣赏完了双生子的小动作。
他当然清楚他们在担心什么,内心深处又有着怎样的恐惧。
以书作比的话,双生子远比宙斯好读,他们封面就暴露得一览无余,根本不用摊开去读。
这恰恰正是他们有意思的地方。
塔尔塔洛斯从不否认这点。
倘若冥界的双子神像已经加冕为神王的宙斯那样艰奥,晦涩,哪怕他们是他选择的对象,塔尔塔洛斯也不会表现得像现在这么耐心。
“不试试吗,新的力量?”
“放开自己,然后……感受它。”他很随意地敦促,或者说,逗弄,“只有对它足够了解,你们才能借助它达成目的。”
塔尔塔洛斯换了只手去撑下巴,懒懒散散,“放心,时间会比想象你们中要充裕,不过,要是在某件事情发生之前没办到的话,我会放弃你们。”
他有意拉长了调子:“毕竟——我自己就能做到。”
只不过没有那么轻松就是了。
也不利于最终计划。
事情到了这一步,塔尔塔洛斯根本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他们,这么说,只是因为他喜欢看双生子直白、生涩的反应。
充其量,他也只是放任了自己的恶趣味,故意逗了一下他们罢了。
既然不愿因此生出隔阂,渐行渐远,而是并肩追赶,直至靠近他,贪婪地想要力量和默契兼得,不有所觉悟怎么行?
塔尔塔洛斯无声叹息,又有点想笑。
倒不是因为少年们悬而不决的样子有多有趣,而是他觉得自己再不给点提示,双生子可能就要不约而同,一起在他面前放弃,让他惩罚他们了。
比起力量,比起追逐虚无缥缈的幻影,他们肯定还是更不能割舍彼此。
是,他的确只给了他们克洛诺斯的神格,可难道他们自己就不会想想办法?
大地上有那么无足轻重的神,接下来要怎么做,难道还要他特地提醒吗?
虽然他手上的神格不止有一枚就是了。
厄瑞波斯的神格在他手上。
乌拉诺斯的也在。
——和他有过交易的不止有倪克斯,在他沉睡期间,盖亚也曾来找过他,让他帮忙对付乌拉诺斯。
作为条件,他问盖亚要了乌拉诺斯的神格。
假如一切不出错,安安稳稳,按照原有的轨迹运行下去,盖亚换取的那部分力量,应该会成为他和盖亚的“孩子”,也是宙斯神生中最大的敌人,提丰。
大地女神是相当谨慎的性格,和他交易仅仅是为了以防万一,那部分力量,她在出手封印乌拉诺斯时根本没有用到。
可惜,提丰不会诞生了。
他没有给宙斯的辉煌再添几行注脚的闲情性质……尤其是在那行注脚明显和自己有所关系的情况下。
深渊之主随意在王座冷硬,没有半分温度的扶手上点了点。
思索过后,他还是决定让这件事简单一点。
光是克洛诺斯的神格不翼而飞就已经够让宙斯生出多少个心眼了,这样的情况下,再放双生子去地上狩猎,宝座还没有彻底坐稳的神王或许会猜到什么。
当然,就算知道真相,宙斯也没有能力阻止,命运倾注再多的心血,再多的垂爱也是一样。
就像宙斯注定要成为神王,他也注定会以自己选择的方式将一切结束。
——用绝对的力量。
塔尔塔洛斯只是不想多出不必要的麻烦,在他安排好的、他准备观看的舞台上,宙斯所有的戏份都已经结束了。
已经谢幕的演员再跑到台上,不会令他惊喜,只会让他觉得糟糕。
于是双生子看到,在克洛诺斯的那枚神格旁边,又多出一枚新的神格。
更黯淡。
两枚神格之间隐约有某种联系。
惊喜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过去许久,他们才完全反应过来,更忘了向深渊之主表达感激。
好在塔尔塔洛斯从来不拘小节,他不在意这些。
“它来自上上一任神王。”
深渊之主好整以暇,“希望等我回来,你们能够有一些进展。”
“我们一定会……”
修普诺斯想也不想,保证便已经脱口而出。
意识到不必和亲密无间的半身竞争,也不必放弃,他彻底放松下来,迫不及待想要做出点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忠心。
塔纳托斯没有来得及拉住他。
实际上,他是在修普诺斯出声之后才反应过来的,动作慢了不止一拍。
“他离开了。”
塔纳托斯静静。
修普诺斯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甚至怀疑自己开口前,塔尔塔洛斯便已经从王座上消失。
深渊之主要去做什么,当然不必告知他们。
他们还没有这样的资格。
至少现在如此。
少年很轻地撇了撇嘴,抓住了离自己更近的那枚神格。
“我不会故意慢下来多少的。”
他这么对塔纳托斯说,“你要更快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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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