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正在整理房间的藤山竹耳尖地听见了那熟悉的金属件咬合声。她敏感地动作一顿,收拾的动作慢了下来。
太宰没什么正形地正陷在沙发里,只从较高的靠背边缘露出半个脑袋,实际上他这一整天状态都如此。没什么特别表现,但客厅里一地的酒瓶和散落的资料也能说明问题。太宰心情并不好。
他一般都会掩藏情绪,类似一种吃饭用右手般自然的习惯,但这次没有。藤山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也没想去弄明白。她弄不明白。
她只是作为或许都不算受待见的跟随者,对被跟随之人一整天的表现感到不安。
她于是发动异能———其实一直发动着,这是几乎算是被动异能———大幅提高了五感。没有动静。
没有动静。
等了几秒,藤山已经拉着警报,但开始缓慢动作。她刚才在做的是收拾(捡起来扔到一边)太宰丢出来的废资料,或者是别的无用的东西,包括他换下的随手一扔的绷带。这些东西她之后会去直接绞碎销毁。有点像个女仆。如果她是正常人的话她就会这么想,然而她不是,所以她只是默默地做着工作。
里面还包括不少港口黑手党的秘密情报,由于她至少认字,标题又很清晰,藤山竹大概能猜到那个在沙发上一直躺着的青年做了什么。
———作为五大干部之一,最年轻且卓有建树的天生黑手党“太宰先生”,他叛逃了。
但这也不重要。藤山竹从来都只听太宰一个人的话,别的她管不着。
纸页掀动,藤山粗略扫了一眼她正在处理的文件。《关于对本田组的决定》《西部三合仓库军火细则——截至3月31日》《西村岸雅党处理报告》……嗯,每一份传出去都可以卖到这辈子衣食无忧的价格,外加一份□□的爱心追杀。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微乎其微的衣料摩擦声。完全出自潜能,在余光能捕捉到身后侧之人的动作前,藤山竹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抄起手边的文件袋向那个听声辨位出的方向扔去。
“砰!”
枪声几乎与藤山竹扔去的文件袋撞开目标时同时响起。
“……”文件袋撞开了枪身位置,陈棕色物品落地之时,藤山竹已如野生动物一般向开枪那人扑去。掠过客厅那一小段混乱的距离,酒瓶和药瓶被疾风掠倒,倒地的声音却和她翻过沙发背、压在太宰治身上后,沙发受承重凹陷的“嘎吱”声同时响起。
太宰在那很久之后都不曾回忆那刻,但偶尔想起时,还是会忍不住想勾起嘴角。因为在那时他见到了两次、两种死亡。冷而无机质擦过他额前的失败的杀器,和烫且喘息着压在他身上的不忍的血刀。
制住太宰动作的同时,藤山打掉了他手上的枪。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几秒。鲜血从青年的前额缓缓蜿蜒下来,流进他的左眼又流出来。那是一发真真实实的子弹,只是在藤山竹灵异的反应速度下,枪被扔去的文件袋打歪,子弹没能穿透他的太阳穴,而是从他额角擦过,钉进了不远处的墙壁里。
急促地喘着气,从来没有过的事。至少一只手能数。异能的代价是她的痛觉被放到最大,因为她从小时候不知某日起突然失去了“关闭信号”的掌控,她便一直活在这异能的荫蔽和虐待下。所有的触碰对她来说都是酷刑。除了太宰治。
跟太宰治接触,藤山竹变得空白、透明、漂浮、安静。甚至幸福。
这当然不是那时她的想法。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会上瘾的东西大部分都是让人舒服的。由于对感知的极端认知,藤山不知道那是舒服、愉悦,她只知道自己有时候想要更多。
然而回到那时。藤山竹用力压制着太宰的手脚,对于她的力量和技巧,他无法反抗,但她心中还是充满了一种陌生的紧张和不安,这种古怪的情绪甚至让她留下冷汗,青黑的发丝在迅疾的动作中凌乱挂下,垂落在身下之人的颈边。像蛛丝。
心跳声好大,这是藤山所熟悉的。身体不痛了,只是普通人日常的状态,对她而言却像是蜜糖。房间里安静得过分,枪响的余韵消失殆尽,像从不存在。这一刻所有动静都被她颤抖滚烫的手心侵占了。没有额外的痛楚。暂停了冗余的思考。
藤山竹和太宰治都只能感受到对方。
“……”
太宰慢慢侧过脸不与藤山对视。他黑色蓬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没有血色的侧脸,呼吸起伏小得如同没有。在室内的光源下,他露出的肌肤有瓷的冷光。
“……你救了我一命,虽然我一点也不感谢你,但你还完债了,可以走了。”
青年的声音因酒精烟草和大量药物而暗哑低沉,语调却不像往常平稳。
藤山不知道这种微妙变化的含义,但心底不断作祟的不安在方才倒已经被发泄完了。现在剩下的,经过辨认,主要是愤怒和不解。
“……”那血痕还在蜿蜒,像红线。
藤山不敢放手,即使她感知到身下人肌肉很放松,不会做什么别的,但纠结了很久,她还是没能伸出手去擦一擦那道暗红。滴落到沙发了,枪口太近,擦破了很大一片。
不知所措地呼吸着。想了半天,她才终于回复了那句驱赶。
“这个不算。”藤山竹小声说。
藤山竹,如果曾经的主顾没有骗人的话,她时年17岁。会杀人,大部分冷兵器全都能用,热兵器也熟练掌握,她还会做简单的饭,会收拾东西,唱歌不跑调,而且认字,虽然不太会用现代工具,但总体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她活到那么大,枪林弹雨里来去自如,被□□内部人员尊称“黄泉路上的往生花”“死神的镰刀”“太宰先生的枕下短刀”,可就是没安慰过人———她能看出来太宰先生或许在伤心。
想了想,短刀窸窸窣窣地从主人身上移开,跪坐到地面,转向还躺在沙发上的太宰的正面。
太宰紧闭着眼,乌黑的睫毛轻微地颤动着。很轻微。离开了太宰身上,她又开始痛了,同时感官也更清晰。血痕未干,黏在青年的皮肤上。反而衬得很白皙,令藤山想到油画。
“什么时候死都不算晚。”往生花、死神、匕首的声音清澈平静,语气很认真。她在讲她打心底里认可的话。
“太宰先生,或许还是先活活看吧。”
说完,藤山竹站了起来,继续回到客厅整理东西。
她没有拿走掉在一边的枪。
“我不想太宰先生死。”
就算不说,两个人也都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