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吉得到了一周左右的休息时间。
负责他的医生一样的人说,他的脸上的骨头轻微的骨裂,左手无名指的指甲被拔掉了一半,是轻伤,严重的是服用药物后遗症导致的嗜睡和失眠交替反应。
姑且不说非法组织对于轻伤重伤的判断标准是否正常,□□的疼痛可以靠药物隔绝,精神上的损失却只能靠时间愈合,如果不是吐真剂副作用症状太明显,只怕等纲吉能下床就需要开始工作了。
在老人离开后,他度过了几乎没什么知觉的三天,这三天他对时间的感觉仿佛被睡意模糊了一般,断断续续的失去意识,又在半夜唐突的清醒,现实和虚幻的界限变的模糊,直到第四天傍晚情况才开始好转。
然后纲吉发现有个金发的小女孩躺在他的床上看着他,已经对意外的展开有了抵抗力的纲吉这次没有过多的感到惊讶,他直起身,将枕头垫在身后,才问道。
“你走错病房了吗?小妹妹?”
“没有,我要找的就是这里。”
女孩带着人偶一样的玻璃光泽的眼睛直直的盯着纲吉,红色的荷叶裙像玫瑰一样铺在白色的被子上,她双手撑在纲吉身体的两边,小巧的脸凑近纲吉。
“因为你拿着怀表。”
原本因为女孩毫不避讳的接近感到有些害羞而瑟缩起来的纲吉一愣。
“啊。”
反应过来的纲吉笑了笑。
“这可就让人困扰了,因为女王大人已经在生气了。”
“你的头会被砍掉吗?”
“如果迟到的话。”
“是个任性的女王大人呢。”
“所以小妹妹不快点放我走的话,我就要人头落地啦。”
金发的女孩闻言笑的肩膀都抖了起来,随即房门传出门把转动的声音,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笑着说道。
“玩的开心吗?爱丽丝酱。”
“很开心哦,林太郎。”
女孩跳下床铺,发出清脆的笑声消失在了走廊上,男人露出无奈的微笑,拉过一把椅子在纲吉床边坐下。
“状态如何?”
“托医生的福,今天头脑清醒一些了。”
“那就太好了。”
男人似乎真的对于纲吉回答感到高兴,语气都轻快了起来。
“这样的话沢田君,明天开始你就要接受组织的培养了吧?怎么样?会不会觉得负担很重?”
被纲吉称为医生的男人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叠,手放在膝盖上,他的脸上始终带着和善的笑颜,也保持着让人感到舒适的语调。
“…老实说的话,我不愿意。”
少年垂下眼帘。
“也觉得不可理喻,突然出现在陌生的地方,突然不分青红皂白的被殴打,又突然的说要我成为黑手党,不可能会想要接受吧。”
“真坦率啊,不怕我向干部们告密吗?”
男人眯起眼。
“因为撒谎也没用,说实话也没用的话,干脆两边都放弃比较轻松。”
“我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而且……”
纲吉看向自己还包着绷带的左手。
“我的意愿和实情,并不重要不是吗?”
他又听到了轻笑。
男人离开了病房。
在房门合上许久之后,少年才终于将自己蜷缩起来,手脚止不住的发抖。
自此他见到这个自称自己的医生的男人开始,每次见面交谈太阳穴就会突突突的刺痛。在那女孩趴在自己身上时,他总是下意识想要将其推开。
但是心中的另一个预感让他忍住了。
直觉告诉他,即使眼前的男人在说谎,也什么都不要做。
“真有趣呢,其他时空的异端者吗?这还真是有意思的收获。”
听完黑发干部的汇报后,森鸥外用食指慢慢的敲着桌面。
“不过那个男孩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是吗?这样的话以防万一灭口不就好了。”
港口黑手党现任boss是个看似温和,实际上只以利益和效率为思考基准的,无情的笑面虎,在他的评判标准中,只是时空交接的意外产物的纲吉自身如果产生不了价值和情报的话,未知威胁的舶来者还是遣返比较好。
无法遣返的话……
港口黑手党有完备的进行人道毁灭的人才和手段,即使龙也杀给你看。
“……我认为死并不能完全解决威胁。”
黑发的干部不为所动。
“按照他的话来说正是他濒临死亡的瞬间让空间产生了扭曲,而且…他面门挨了芥川不留手的一拳后还保持着清醒。”
“嚯嚯,那个芥川君的一拳吗?”
森鸥外来了些兴致。
“觉得有些蹊跷的我反复查看了监视录像发现他在芥川挥拳的时候故意,装作意外跌倒那样的,提前将身体顺着芥川挥拳的方向偏移了。”
而接触过沢田纲吉这个人物的所有人都能明显的看出来,沢田纲吉本人没有任何武斗相关的基础。
“能产生特异点的只有两个性质相同的异能。”
答案呼之欲出。
“也就是说,那个少年可能有着和织田君的【天衣无缝】同等的异能力,对吧。”
最终,在确定不再出现幻觉和记忆断片的症状后,纲吉出院了。
来带他去自己的住所的是个魁梧强壮的男人,纲吉总觉得对方很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男人带他到一间出租屋中,简单的交代完一些事项后,男人才说。
“我们在拷问室见过。”
纲吉想起来了,就是眼前的男人将他的手从皮带上解下,递向了那个黑发的少年。
但奇怪的是,现在的他并不觉得害怕,以往他遇到会伤害自己活着曾经加害自己对别人,一定会怕的不停的发抖。
纲吉觉得自己可能有什么地方开始不对劲了起来。
“命令以外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将少年的沉默误以为是恐惧的男人退后一步,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在了少年手中。
“你知道跑也没用的,所以趁现在好好打点下自己的住处吧,事务所的地址写在制服口袋的卡片上,之后广津先生会联络你。”
语毕,高大的男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话头在舌尖转了几个来回后,又被吞了下去,似是觉得纲吉可怜,想要说些提醒和嘱托,又觉彼此仅一面之缘,忌交浅言深。
最后离开前,男人留下一些够纲吉解决几天温饱的钱后,还是说道。
“别再和干部…和太宰大人有瓜葛了。”
嘎吱作响的铁门关上后,纲吉滑坐在地,他拿起男人留下的手机,手有些发抖,纲吉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屏幕。
满格的信号标志重新点亮了纲吉眼中的光,他几乎要握不住手机,颤抖着播出一串号码后,电话那端的忙音有节奏的响着,随着时间的流逝,纲吉的心跳渐渐变缓。
纲吉将手机丢下,没有拿男人放在门口鞋柜上的钱。
他踉跄着走到玄关扭动门把,呼吸变的急促。
然后再次独自一人接触带屋外的阳光后,他开始奔跑。
略过陌生的街道,穿过桥洞,他凭借着直觉不停的跑着,直到来到一个尚未开门的酒吧门前。
纲吉稍稍缓了下气,望向四周。
在古典装修氛围的酒吧边有一个昏暗是小巷,纲吉艰难的迈动着双脚,向着小巷深处走去。尚未开店的酒吧小巷有一些没处理的垃圾袋,位于内侧的后门关得严实,碎掉的酒瓶随处可见。然后那未粉刷的,将橘红色的砖块和灰色的水泥暴露的墙面上,什么都没有。
那个在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后,引导着他迈向解脱,长满锈迹的阶梯哪里都找不到。
这个瞬间,沢田纲吉才切实的意识到,眼前的世界不存在任何他所熟悉的痕迹,他自完全陌生的异界而来,如今已经哪里都回不去了。
“哦,这不是前一阵掉下来的那个小孩吗?”
一个年轻又轻佻的声音在纲吉背后响起,他回头,只见一个酒保装扮的青年提着几袋垃圾从后门走出。
“你挺幸运的啊,从五楼掉下来这么快就好了。”
“……不,都是多亏了……”
纲吉才恍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那个救了自己的人的名字。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呢?为什么那个时候要保护自己呢?
……什么时候能再见面的话,能和他说声谢谢就好了。
青年和纲吉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纲吉站在小巷子中,开始有些茫然。
他该哭泣吗?
他该怨恨吗?
前方的道路仿佛全部坍塌了。
【逃跑是没用的。】
原来如此,那个人没有骗我啊,没有限制我的自由,没有限制我通讯的手段,甚至都没有制止我走出房间。
是因为确信我除了回去那里之外别无他法啊。
……
不。
仿若死灰的眼中隐隐燃起火光。
当夜幕重新围住四周时,少年终于迈开步伐,向回走去。
只是什么作用都没有普通的人的话,没有理由非得把自己留在犯罪组织中。
沢田纲吉有清楚的自我认知,他不管做什么都差强人意,学习不擅长,体能也比不上普通的男子初中生,而这个所谓的港口黑手党明显和他见过的来者不拒的暴走族不一样,他们的成员之间有着严格的上下等级区分,接手他的几个人也无一不是社会精英类的人。
即使是那个用着轻率的笑容拔掉自己指甲的那个少年,也有这超乎自己认知的地位和头脑。
那这样的自己被留下的理由是什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沢田纲吉觉得起码对方没有把自己当成人体器官的**储存库,不然就不会费心为他治疗了。
违和感。
所有人都对纲吉保持着距离和超出他们交情的虚假的善意,却又什么都不告诉他,仿佛在引导他前往某个不能去的蛛网中一般,仿佛这样就可以轻易的确定他的存在意义一般。
这和他们展现出的残忍背道而驰,纲吉没有天真到觉得把自己绑走的犯罪组织会突然善心大发,要收留他这个无家可归的异邦人。
这违和感中一定有着什么自己目前想不到的秘密在其中,而这个秘密中一定,有着和他来到这里的原因息息相关的东西在其中。
辨明那个原因的话,说不定……
少年重新打开了嘎吱作响的铁门。
说不定就有他回家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