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棕色的流质咖喱的香气随着升腾的白色雾气缓缓向周围散发,金色的蛋黄摇摇晃晃的被薄薄的蛋膜包裹着,用勺子的边缘轻轻一戳,便争先落入被煎的柔软的白色蛋清上,搭配放在一旁的各色用热水烫过的时鲜蔬菜小料,足以让腹中空空的食客不自觉的吞咽口水。
当然,如果那香气诱人的咖喱流入喉咙前不在味蕾上点把火,就更加完美了。
老板深感同情的赠送了被特制咖喱辣的当场去世不停咳嗽的客人一杯黄瓜汁,衣着外貌有些不修边幅的男人一边大口的喝着翠绿爽口的蔬菜汁,一边擦着被辣出来的眼泪,连声音都沙哑了很多。
“我劝过您了,常客用咖喱不是一般人能吃的。”
老板无奈的看着终于缓过气,趴在桌子上等死状的男人。
“人类在尝试无法从经验中得到沉痛教训的未知之前,总是有勇无谋的。”
被超越了想象的刺激性味道击倒了理智的男人迅速下单再点了一杯黄瓜汁,终于消除了嘴唇中几乎烫伤口腔的辣意之后他甚至有一瞬间感受到了劫后余生般的恍惚,他心有余悸的将那盘色香味……大概算色香味俱全的咖喱推的离自己远了些。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的氛围真的很不错。”
从特辣咖喱的味觉地狱里勉强逃脱的男人靠在沙发的软垫上,看着窗外迎着蔚蓝的海面行驶的车辆,此时不是旅游的旺季,位靠城市边缘的西餐厅生意说不上红火,但也陆续的来了一些客人,年轻的服务生穿着整齐简洁的工作服,热心亲切的询问着客人的要求,又动作麻利的将食用过的餐具收起,男人看了一眼对于他算是陌生面孔的服务生,扭头对老板说道。
“那是新来打工的学生吗?看着年级不大啊。”
因为不算忙碌而有闲暇的老板哈哈笑着。
“是啊,最近来我家找饭吃的,说是不久前兼职的百货大楼被外国的恐怖袭击份子炸了,城内又因为那个恐怖袭击组织闹的鸡犬不宁,暂时他能去的兼职场所,不是不营业,就是不招人了,无奈之下只好来我家这种偏远的小店碰碰运气。”
一想起当时正在找工作的男生紧张的看着自己,等待面试结果时的场景,老板就忍不住露出爽朗的笑容。
“是个好孩子哦,动作麻利不说,料理的本事也很好,可以的话真希望他长期在这边做下去,不过这种偏僻的小地方让这种能干的孩子一直待着实在有些浪费。”
“别这么说,老板。”
完全恢复了的男人慢慢品味着黄瓜汁,翠绿爽口的饮料中加入了少许炼乳和冰块,中和了蔬菜汁特有的苦味,让男人舒适的眯起了眼。
“有时反而是老旧又朴素的地方才容易成为众人心灵的归宿,这可是多高档的装潢,多专业的料理人都无法轻易做到的。”
“我就当【老旧又朴素】是夸奖的话了。”
“我可不是在恭维您哦。”
男人笑着将双手交叉,抵住下巴,随即想起来什么似得,放弃了这个动作。
“一定有将您和这家店当做心灵归宿的人存在吧,对于那个人来说,重要的不是味道,装修,或者任何其他因素,您还在此地,记忆中的料理还在此地,即使时隔多年再光临这个港口边的小店,熟悉的人和物都还在的话,想必会让人产生足以落泪的感动吧。”
“即使您和我说这么复杂深奥的话题,我也给不出什么有趣的回答哦,医生。”
老板随意的摆了摆手手,眼神有些无奈,被称作医生的男人哈哈笑了起来,白色的大褂中落出一张照片,那是一个金色长发的可爱少女,男人将照片捡起,老板便问他照片上的少女是否是他的女儿,男人面带陶醉的开始赞美少女的美丽动人之处,就像一个有些过度溺爱子女的普通父亲那样。
终于送走了不停夸耀自己女儿的男人,老板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肩膀,思考着晚上关店后该给孩子们准备什么样的晚饭,明天的开店准备是否已经提前做完,或许还可以让来打工的孩子带着他相依为命的妹妹一起来吃个晚饭。
心中装着各种安排的老板没有注意到,离开了店门的男人并未走远,大致安排好解下来的行程的老板无意间看向窗外,才发现男人还未离开,他有些疑惑的投去询问的目光,只见男人笑着对他挥了挥手后,便转身离去。
“真是个放松身心的好地方,料理很美味,老板也通情达理。”
走出一段距离后,男人停在一张低调的黑色轿车前。
“但是,我在心里曾暗暗发誓:‘纵然身处怎样的花花世界,我的心绝不为它所动。’”[1]
如果你正在和一个能够预判你五秒后动作的对象战斗,要如何让对方承受打击呢?
很简单,使用五秒之内就会变换的武技就好。
灰色头发的男人觉得自己不是在和人战斗。
面前这个称得上消瘦的少年自做出宣言之后一直在不间断的对自己进行贴身的殴打,那拳头超出男人想象的迅猛,几乎没有允许男人掏枪自卫,预知未来的异能力一直在不停的发动,但每当他预知到一个既定的未来时,少年仿佛意有所感那般迅速调整了攻势,少年的攻势的变换比预知更加迅速,在预知的画面几乎以重叠的方式充斥脑海中之后,终于,灰色头发的男人放弃了预知未来。
很多人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异能力是相当于魔法一样的存在,即使是魔法,使用不属于自己生命力一部分的另一只力量到达临界点时,必然会承受透支过度的痛苦,而相当程度的异能力是依存于人体功能来实现效果的,也存在生效条件仅限于肢体接触的情况,而预知这类直接反应在神经处理系统中的异能自不用说,就算异能力本身不会对人体产生影响,但是接受讯息的大脑是会疲惫的,因为最终处理这些人智外力量带来的信息的依然是人类的大脑。
灰色头发的男人认为少年拥有和自己相同的异能,而在这场预知对方行动的缠斗之中,自己的大脑率先到达了临界点。
本来,相同的异能在极端接近的距离产生碰撞的话,是相当容易形成名为特异点的空间的,尤其是触碰到了时间,空间这类涉及到了世界因果论的异能力,就算因为异能力的暴走形成时间线以外的异空间也不足为奇。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灰色头发的男人再怎么发动异能,那同种异能的异能力者之间奇妙的共鸣都迟迟没有到来。
能给予自己和部下解脱的,不是眼前这个强大到异常的少年。
因为少年的攻击虽然凶猛,却不含任何杀意。
他难免的感受到了厌倦和失望。
就在思绪懈怠的瞬间,以恐怖的洞察力捕捉了这一漏洞的少年的拳头在数次诱导性击打后直朝男人面门而来,防御格挡不及的男人被巨大的冲力击飞出去。
几乎算是被嵌入了墙中的男人捂着被打断的鼻梁,鲜血沿着指间的缝隙不停的流下,就在这时,少年的攻击停止了。
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身材纤细的少年就这么维持着站立的姿势站在男人的不远处。
接着鲜红的血液顺着少年的下巴流下,起初是一颗颗血珠,接着便像是水流一样,温热的血液争先恐后的迸发而出。
男人很确信自己刚才并未没能对少年任何会造成出血的部位造成打击。
直到留下的血液在少年脚边汇聚成了一小滩水渍,少年都没有动作,男人这才确定,恐怕眼前的少年站着失去了意识。
纲吉没有异能力,他来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直以来依赖的都只有与生俱来的馈赠而已,而在这些馈赠之中,唯一能与男人为敌的能力,毫无疑问对脑的负担会特别大,实际上,在这场能力的消耗之中,率先感到痛苦的其实是纲吉。
然而一往无前的愤怒和某种预感支撑着他继续和男人战斗,他总觉得如果自己不能在这里打败男人的话,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存在。
结果,□□的极限比他预想的还要早的到来了。
灰色头发的男人站起身,勉强捂住了尚在出血的鼻子,走过去捡回了自己的手枪,他神色漠然的换弹,然后用枪口抵着失去意识的少年的后脑。
“很遗憾。”
男人发自内心的觉得失望和惋惜。
“贵阁也不是正解。”
他的声音低落又疲惫。
突然,被关闭的异能力强制性的开启,男人猛的缩回了手臂,向后一跳,被他放开的手枪被子弹击飞出去,原先所在的位置被子弹击中之后留下了漆黑的弹孔,脚步声自敞开的大门之外传来,逆着红色的夕阳,高大的男人走入大厅之中。
他朝着精疲力尽的灰发男人又射击了几枪,最后才在少年身边站定。
“沢田。”
少年没有回应他的呼唤。
织田作一把扛起失去意识的纲吉,举枪对着灰白色头发的男人缓缓往门外退去,而男人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居然遗忘了追击,眼睁睁的看着两人就要走出美术馆。
接着,在织田作认为就要这么脱离开战距离的时候,灰色头发的男人发话了。
“为什么不杀了我?”
最初的那两枪,在灰白色的男人已经没有余力发动异能后射出的拿两枪,本可以贯穿自己的头颅,因为即使规避了会被打中的未来,那子弹依然击飞了男人手中的老式手枪,那就说明……眼前的这个人,同样具有预知的异能,他预知到了攻击失败的未来修正了射击的轨道,所以子弹才能击中被他再一次舍弃的手枪。
“贵阁明明有这个能力。”
然而分明有机会射杀自己的织田作,却只是打飞了自己的武器。
灰色头发的男人非常不解。
“我不杀人。”
感受到怀中的少年体温高的异常的织田作难得的有些焦躁。
“寻求死的厮杀的话另寻他人吧。”
“为什么!贵阁……贵阁是唯一!能让我们解脱的存在啊!”
失去了远程攻击的手段的男人做着几乎算是自杀行为的举动,就这么张开了手臂迎着织田作的枪口走去。
回应他的是射在脚边的子弹。
“我没有回答你这个问题的义务。”
织田作的声音堪称冷漠,面无表情,他显然对眼前这个突然表露情感的男人毫无好感,也不打算和他产生任何感情上的共鸣。
比起回应眼前这个穷途末路的外人的诉求,被自己扛在肩膀上,状态不明的纲吉更牵动他的心神。
毫无回转余地的拒绝让灰色头发的男人身体都晃动了一下,他表情麻木而绝望,似乎就要这么倒下,突然身体中弹的未来冲入了织田作的脑中,他猛的蹲下,紧接着中弹的画面再次出现,带着纲吉躲闪不及的织田作毅然转身抱住了纲吉,用身体护住了纲吉的要害,子弹被背部的防弹背心挡下,随之而来的冲击力却让织田作死死咬紧了牙关。
假意倒下实际上失去捡拾在之前的打斗中被纲吉打落的手枪的灰发男人褪去了痛苦的表情,神色麻木的用枪指着抱着纲吉的织田作。
“是因为这个少年吗?你不想在这个少年面前杀人。”
“……不。”
“那,难道贵阁和这个少年一样,不是黑手党吗?”
“……不对!”
无法继续忍受灰发的男人的肆意揣测,织田作皱紧了眉头。
“我不杀人的理由,是因为我有一个梦想。”
啊,好恶心。
“终有一天从港口黑手党金盆洗手之后……”
真不想将这份珍而重之的心情,讲述给不希望对方踏入自己生活的人。
“在能看见海面的房间之中,写下属于我的小说。”
织田作努力忽略着舌尖的苦涩和心中的厌恶。
“某个人对我说过,写小说就是在写人,是用笔和墨水描绘一个人的一生,所以我就想……如果继续杀人,继续掠夺他人的人生的话,我就没有资格写小说了。”
那是连对最亲近的友人都没有吐露过的愿望,是织田作藏起来,藏在内心深处,为了新的人生而珍之重之的理想,这份理想在旁人眼中或许是可笑的,就连织田作自己都觉得不切实际,然而这份信念支撑着他改变了生存的方式,邂逅了众多重要的存在,所以他依旧不打算放弃。
现在这份心情被逼着向不愿意透露的对方吐露出来,让织田作感受到了快要呕吐的恶心的感觉。
而将这份理性无情,固执,死缠烂打的掘出的灰发的男人,却露出了失望又不可置信的表情。
“就为了这种理由?”
[1]出自森鸥外短篇小说《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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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