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话有关家族的内容由死后七日,飓风之鸦提供协力。
人是会毫无意义的死掉的。
纲吉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就像那个他不知道名字,却因自己而死的高大男人那样。
森鸥外并不是草芥人命的首领,太宰治也不是滥用人命的人渣,他们这种高效率做事的人与其说爱惜羽毛,不如说没有刻意去浪费人力的必要。
即使如此,纲吉跟在他们身边的时候依然见证了很多死亡。
有时是敌人的,有时是同伴的,不管个性再怎么鲜明,人到了会死的时候还是会干脆利落的断气,然后进到焚化炉变成一捧白土。
所谓黑手党的生活就是这样,脱离了社会常理,脱离了人性道德之后,他人的死和自身的死就会变得同样无足轻重,连复仇都显得多余。
因为弱小才会死,因为愚蠢才会死,因为运气不好才会死,因为识人不清才会死……都是活下来的人的借口,因为当死来临时,留下的只会是死这一虚无又无可辩驳的事实而已。
纲吉能做的只有祈祷。
祈祷自己真正重要的人们可以永远不被卷入这种循环,祈祷朋友们永远不会因此而惶惶终日,祈祷世间至少还有公理存在,坏人自会在泥潭沉沦,而好人则能安度一生。
那么现在这样算是什么呢?
纲吉看着那被摆放在矮桌上的黑色匣子。
现在再次把那些善良的人们卷入漩涡之中的自己究竟算是什么?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废物。”
他拿起匣子,凝视着已经没有了指环的凹槽。
“没有帮助他人的力量,也没有帮助自己的力量,一直,都只是蜷缩起来浑浑噩噩的过着每一天而已。”
家光看着儿子的背影,表情有些不忍的撇开了视线。
“……不要说这种话。”
“你一直都是让我感到骄傲的儿子。”
少年对此只是自嘲的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但至少,我能说曾经的自己活的还算问心无愧,因为我既没有伤害他人,也没有放弃自己的生命,努力的,活到了现在。”
“果然还是迟了。”
或许从自己走上天台的那一天,一切就已经无法挽回了。
“你的部下就因为这种东西差点死在我眼前,说明这就是会让人豁出性命都要去争夺的重要之物。”
家光隐约感受到了不对劲,他强行掰过纲吉的肩膀,迫使少年面对着他。
“既然这边是真的,那被抢走的就是假货,被欺骗只会更加点燃对方的怒火,那个男人……不,这会一定不会只有一人,他们一定会再回来抢夺,到时候……”
纲吉闭上了眼。
拿到了真正的指环的人,就会陷入死境。
“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家光表情更加郑重起来,抓着纲吉肩膀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
“我就是为了不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才回来的。”
“你和你的朋友们一定能从这次的试炼中活下去。”
闻言,纲吉只是露出了苦笑。
“你果然把指环分给了我身边的人。”
家光一愣,手微微松开,趁着这个间隙,纲吉向后退了几步,背对着庭院。
屋内的暖光是那般的温馨,却照不亮少年身后小小的庭院,他的身影在此刻看上去是那般单薄瘦小,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拉入那四四方方的黑暗之中。
少年脸上带着比哭更难看的笑容,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发出了这样的质问。
“你有什么根据,我们能赢?”
他们也不过只是一群十几岁的少年,还是孩子,打架斗殴就是他们进行过的最有攻击性的行为,让杀生对象仅限于共同饲养的白鸡的区区的中学生去和业务熟练的杀手,还有黑手党进行对抗?并且获胜?
简直天方夜谭。
多么傲慢,多么无知,多么的……自欺欺人。
“你有什么依据,这个过程中谁都不会受伤?”
少年的声音从低哑到逐渐偏向嘶吼,眼中终究还是露出了尖锐的愤怒。
“你有什么资格!擅自决定我的,还有我的朋友们从今往后的人生?!”
怒火点燃了他的双眼,额头分明没有燃起火焰,炫目的橙金却再次侵蚀了暖褐。纲吉高举黑色的匣子,将其狠狠摔向地面,没了内容物的多边形就这么咕噜咕噜的滚到杂物垃圾之中,融入其中。
他抓住家光的衣领,力道之大甚至让体格远超他的成年男人向后退了几步,迫使家光撞上了矮几,被压在了桌面之上。
“你!你这种家伙……才不在乎我们会怎么样!!”
自从知道自己有黑手党的血统后,纲吉就一直有个疑问。
自己的父亲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和妈妈的。
他过往那平凡又无聊的十二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沾染过任何和黑手党有关的事物,自然也没能学到任何在黑手党的世界活下去的知识本领。
一开始纲吉还能说服自己,那是因为家光作为父亲至少知道不能让家人踏入那吃人的世界,所以特意将纲吉和奈奈从黑手党的世界隔离了。
这样的行动中一定是有爱存在的。
最初的最初,一定是有希望家人得到幸福的期望存在其中的。
正因如此才让人作呕。
“你在乎的……只是导致这次事态的危机,彭格列正在发生的危机能不能顺利渡过而已!!”
既然是珍贵的东西,为什么可以稍加装饰后就丢到命运的天平上,任其沉浮?
既然是想要珍惜的存在,为什么能够无视其原本的意志强加镣铐?
家人难道不是彼此守护,彼此爱惜,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吗?
家人难道不是成为彼此的依靠,即使被所有背叛伤害,也能够信任的存在吗?
人难道不是为了变得幸福,而选择和谁成为家人的吗?
而面对儿子的问题,家光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只是苦涩的,略带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家光伸出手,捧住了纲吉的脸。
他的孩子和自己长得像的地方很少,此刻却让他感到了一丝庆幸。
“向九代目提议你成为继承人的是我。”
纲吉全身的血液在这个瞬间变得冰冷。
“因为那个时候只有这个方法能够稳定因为继承人缺席而浮动的组织的人心,原本打算借着培养没有任何基础的你的由头来争取到找到更适合的继承人的时间,却事与愿违。”
“我和你都别无选择了。”
“你是我的儿子,是彭格列的直系血脉,现在只有你才有资格戴上象征首领的彭格列指环。”
他知道的,他知道所谓区区中学生对抗黑手党有多荒谬,家光没那么蠢。
这个男人只是在进行一场豪赌,一场走投无路的豪赌。
他或许确实有说不出口的苦衷,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但是不管内情如何,他都在规避和赌之间选择了去赌。
赌自己的孩子能战胜突如其来的命运,赌这个过程不会有人牺牲,赌……
家庭和理想可以两全。
火焰终究还是在少年额间点燃。
男人的脸和身体伴随一声顿响偏向一旁,少年带火的拳头还在微微颤抖,却紧接着挥出了下一拳。
纲吉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天生的直感。
为什么要让这种男人的感情流入自己的内心?
为什么要让他理解,沢田家光爱彭格列更胜过爱自己本身。
父母也是人。
就像奈奈和家光那看似分离实则如漆似胶的婚姻一样。
是人就会自私,就会利己,就会对任何自身相关以外的任何事物和人进行排序,奈奈将纲吉排在了丈夫之后,所以不会在乎孩子不知道父亲是否健在是件多么让人不安的事,而现在,纲吉也只是被家光排在了彭格列之后而已。
十月十三日当晚。
纲吉的心从名为亲子的幻象中毕业了。
生生挨了死气状态下纲吉几拳的家光脸上出现了几处青肿,常年锻炼让他比肉眼看上去的更加结实。
“……为什么是山本他们?”
停止了挥拳,纲吉低哑着声音问道。
这是他最后的挣扎和疑问。
“为了你。”
少年抓着男人衣领的手指微微一颤。
事已至此,家光对纲吉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事了。
“你原本就是临时顶替的继承人,根基薄弱却血统纯正,是最好的傀儡,为了不让你陷入家族其他势力的操纵,其他指环的持有者,守护者只能是和你有渊源,但是和彭格列没有过深牵扯的人。”
“所以我不能用自己的人,门外顾问的成员没有资格参与家族内政,也不能参与。”
“没有背景的你们只是补全了家族继承的正统性而已,对现存的势力无法构成任何威胁,这样就不会卷入利益纠葛之中。”
“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保护你,保护那些孩子们最好的办法。”
这个事实对于纲吉来说无疑晴天霹雳。
他放开了家光,踉跄着后退几步。
少年捂着自己的脸,喉咙中挤出几声沙哑的干笑。
“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曾经的纲吉可以说自己活的问心无愧。
既没有伤害过他人,也没有伤害过自己。
“如果一开始就会变成这样,如果,我的出生注定让他人变得不幸的话,我究竟……”
少年抬起头,家光瞳孔微缩。
“是为了什么被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天空划过一道惊雷。
大雨倾盆而下。
还在生鲜超市的奈奈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难得归家的丈夫声音在此刻显得异常粗糙刺耳,奈奈只能勉强分辨出丈夫的谈话内容。
“嗯,嗯,诶?因为想热饭所以微波炉炸了?!都说了等我回来再弄了……怎么样?老公你有没有受伤?”
“连带着其他电器也炸了??!!太糟了,要赶快联系消防队……不用了?你的朋友会来帮忙修复?”
“那就好……诶?阿纲今天要在朋友家住?不回来了?真是的……明明都已经要考试了,还去打扰别人……”
“嗯,我知道了,我会去爸爸妈妈那里住一阵子的,老公你也注意安全,别太勉强自己了。”
家光靠在还残留着余温的断壁残垣上,给自己点了根烟。
曾经精致整洁的庭院被喷射而出的火焰毁了大半,燃烧的抓痕扳走了客厅和庭院的大部分建筑,只留下了焦黑的砖瓦。
电话的那头妻子的驱寒问暖还在不断传来,对此,家光只是沉默着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
“奈奈。”
“嗯?”
“我爱你们。”
“真是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也爱你啊。”
家光露出苦笑,他单手捂住了双眼,也许是雨声太大的原因,奈奈隐约觉得电话那头丈夫的声音带上了几丝哭腔。
“我爱你们。”
男人只是继续重复着这句话。
少年在雨中飞行着。
由于暴雨和夜深的原因,不管是街道还是居民区都没有行人,即使天空中划过不被雨水浇灭的橙色火焰也不会被人察觉。
他任由雨水拍打着全身,手中的火焰火势开始断断续续的变小,飞行的高度也在不断下降,最后力竭落下,跌落在了雨地之中。
被雨水模糊了视野的少年看不清自己身处何方,只是隐约看到了居民街道特有的围墙和十字路口。
他扶着围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掌心触碰到了金属质感的东西,冰冷的触感使得少年反射性的投来了视线。
木质的名牌中镶嵌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姓氏。
笹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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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