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翁被气的不行,谁家儿媳妇敢这么和公爹说话?这小儿子从小就吊儿郎当,一看就不是个孝顺的,现在这田氏敢这么和他说话,还不是宋小郎这个男人纵容的结果?
“老婆子,这儿媳妇你就是这么管的?还有你宋小郎,你就这么让你媳妇和我说话?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宋翁大度,他一个公爹不好和儿媳妇计较,只能把矛头对准儿子和老妻。
老妻低头翻了个白眼,唯唯诺诺一声不吭,宋小郎倒是讪笑两声,搓了搓手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爹,你也知道我是赘婿,这里是田家,自然是田氏当家,我哪里能管得了她?”
态度是诚恳的,话语是气人的,宋翁指着他,手指颤颤巍巍半天才咆哮出声。
“逆子,你这个逆子,竟然自甘堕落给人家当赘婿,那你现在就和她分了,带着孙子们回家,这赘婿不当也罢。”
田氏看他这快喘不过气来的样子,那是一个好脸也没有,不等丈夫说胡立马就开杠。
“算盘打的是乒乓响,这是看我爹娘都没了,没人给我撑腰了,想要吃绝户啊,就算我爹没了,我那些叔伯兄弟也还在呢,三个孩子也是我田家儿郎,想要带回去门都没有,至于宋小郎,他倒是可以和你们回去,但必须把当初我们给的十两银子聘礼还回来。”
“爹,我也不想在这成天受气了,要不您把银子给了田氏,我现在就和您回家。”
宋小郎看了眼愤怒的妻子,扭头再看快要晕过去的父亲,非常孝顺地选择了当一个听话的好儿子。
他这话一出口,宋翁不仅没有被哄到,反而是更气了,这个不孝子,不孝子!
“这么多年下来,你守着杂货铺竟然连十两银子都没有攒下来?”
孙子不给就算了,他好好一个儿子在田家伏低做小十多年,给他们挣了不少钱,凭什么还让他们还聘礼?
“我是赘婿啊爹,赘婿哪有什么私产,兜里比脸都干净。”
一旁三个孩子本来在安静地看着这场闹剧,这时候田礼作为大哥,赶紧招呼弟弟们回屋去,不要掺和长辈的事情。
宋翁环顾四周,老妻一言不发,儿子吊儿郎当,儿媳妇怒容满面,没一个和他同一战线的,想想家里的女鬼,不禁悲从中来。
但他悲他的,没有钱还聘礼,反正赘婿儿子是不可能让他带走的,田家的房子也是肯定不让他住的,田氏作为一家之主,非常霸气地把老两口撵走了。
宋翁站在大街上,看着身后紧闭的大门,明明天还没冷,但看着渐暗的天色,还是觉得有了秋风萧瑟的惆怅,他怎么这么命苦啊!
“不孝子啊不孝子。”
老妻只是站在一旁,对此没有任何自己的看法,仿佛这一切都和她无关一般。
“你生的好儿子,没一个孝顺省心的。”
“嗯,他们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这个一家之主都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老妻看了看天色,明亮的圆月当空,天也彻底黑下来了,再不回去就要走夜路了,就算是今天月亮大,但她年纪大了,到了晚上容易看不清,所以赶紧催促宋翁。
“还是先回去吧!”
宋翁使劲拍了两下大腿,咬牙切齿地跺脚走了,老妻跟在身后,尽量离他远了点,免得又被熏着。
“他们走了吗?”
门内宋小郎弓着身子耳朵贴在大门上,他旁边的田氏小声询问。
“走了走了,脚步声很重,气冲冲地走了。”
宋小郎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看着媳妇很是高兴,果然这个家还是得靠他媳妇,不然他还不得被老爹欺负死。
“那就让他气着。”
田氏撇嘴。
“爹,娘,外边天黑了,外公外婆回去会不会再遇到鬼?”
小儿子田信才五岁,但已经知道什么是鬼了,知道遇鬼很危险。
田氏和宋小郎的脸色同时沉了下来,看了眼小儿子天真的眉眼摇了摇头。
“不会了,她已经走了。”
小儿子疑惑地看向爹娘,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倒是田礼年纪大些,看父母仿佛是知道些什么的样子,赶紧哄了弟弟回屋了。
“没事不用担心,天晚了咱们睡觉去了。”
看着几个孩子进屋,田氏这才看向丈夫。
“你不把消息告诉他们吗?”
“告诉他们什么?反正大哥他们已经多少年没回来了,爹不是连自己家孙女都不认识了吗?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见不着。”
宋小郎满脸阴郁,哪里还有刚才那吊儿郎当的模样,碰到这样的爹只能说是他们倒霉,哥哥们就算逃出去了也是一辈子的阴影,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大娘?”
田氏看丈夫不高兴,脸色也跟着挫败起来,这些年她要是不强势一点,日子也早就没法过了,有时候她也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爹呢!
“她是豁出去了,现在大哥大嫂都没了,只她一个人留下也是被欺负,现在这样挺好的,既报了仇又能一家团聚,黄泉路上也能做个伴。”
宋小郎想到早上见到的大娘,顿时心疼的无以复加,但碰到那样的家庭,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时间回到早上,宋小郎两口子刚醒就看到床边站着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子,吓的他们一个机灵,但再仔细看时,却从她身上看到了些熟悉的样子。
“你是大娘?”
宋小郎惊讶极了,大娘是大哥家的独女,虽然是他侄女,但两人年纪差不多,当初他爹嫌弃大嫂是不下蛋的母鸡,大娘是没用的女娃,所以不声不响就把大娘给卖了。等到他们知道的时候,大娘已经和人牙子南下了,大哥大嫂因此和家里决裂跑出去找闺女,这一走就是十多年。
现在猛然见了大侄女,心里是又惊又喜,但他却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大娘的状态不对,她似乎飘在空中的,裙子下空荡荡并没有挨着地面。
“大娘?”
宋小郎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大娘这是没了。
“小叔。”
大娘满眼血泪,滴滴答答掉落在床边的地上,氤氲出一片片暗色。
“是谁害了你?”
他一直以为大哥他们一家是为了摆脱父母这才不回来的,他们一家可能在外地生活的挺好,怎么现在侄女年纪轻轻就成了这个样子?
“我当初被卖了之后,确实很快被爹娘找到了,但是他们没有钱把我赎出来,就只能先到处赚钱,等他们终于存够钱了之后我却被主家的老爷收了房,后来老爷没了,主母就把我卖进了窑子,爹娘去主家找我却被打死了,我听闻消息后也没脸活着了。”
大娘几句话概括了这些年遭遇,听的宋小郎怒火中烧,大哥大嫂多老实的人,大娘也是命苦,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你有卖身契在那主母手里,她卖了你也就算了,怎么还无缘无故就打杀了你爹娘,当地就没有人管吗?”
“她儿子就是官老爷,怎么可能有人管?也是因此我才自缢了,这才好找她报仇。”
“你把那主母杀了?”
宋小郎脑子清醒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已经不仅是他侄女了,她现在还是个手中染命的厉鬼。
大娘脸上并没有大仇得报的解脱,也没有杀人后的疯狂,仿佛她还是个普通人一般,只是满脸麻木。
“没错,父母的仇我的仇我都报了,可还是没有黑白无常来带我离开,想来是因为我心里有怨气没有解开,所以我就来了这故土,一来看看小叔,二来也看看爷爷。”
说到爷爷的时候,大娘的脸上终于不再麻木,反而有凶光一闪而过。
她们家的仇人是那主母,她已经报过仇了,但是害的她们一家有这个结果的元凶是爷爷,若不是爷爷把他她给卖了,他们又如何会有这样的结局?
宋小郎沉默,那是他亲爹,他虽然不是愚孝的人,这些年也以自己已经入赘到别人家了来把老头子堵回去,但是想到他可能会死,还是被亲孙女索命而死,心里难免有些慌。
“大娘,那到底是你爷爷。”
大娘凝视他,“可是他不当我是孙女,只觉得我是个断了他家根的赔钱货。”
宋小郎不知道该怎么劝,兄长们没一个回来的,他虽说入赘了,但却是距离家里最近的一个,这些年老爷子也没少找他麻烦,想要他们家几个儿子三代还宗,好等他百年后给他摔盆子挂幡。
但他好不容易在名义上脱离了那个家,怎么可能还会让儿子回去?这些年自然是斗智斗勇。
他也想过好多次,若是老爹突然不会动了,需要儿女尽孝了,他会不会去给他当孝子,但每次答案都是不行。
想到小时候爹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他们兄弟却每每在饿死的边缘徘徊,他就过不了父慈子孝的日子。
还有母亲,从来不知道反抗,只知道逆来顺受,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弟受苦的母亲,这样的父母他哪里能散发一点孝心?
看了眼身边眉眼泼辣的妻子,这才是母亲应该有的样子啊!
再看吊着一张脸的侄女,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在他们死前帮忙入葬,已经是最孝顺的儿子了。
大娘离开了,但这一天夫妻俩都没有敢出门,生怕出门了就听到什么噩耗,刚刚见到带着包裹来了的宋翁夫妻俩,他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还好,大娘就算成了厉鬼,也并没有想像中的丧心病狂,那毕竟是她亲爷爷。
夫妻俩松了口气,以为没什么事情了,也就回屋休息去了。
宋翁在前边一路疾走,很快就到了家门口,看着后边慢吞吞还离得老远的老妻,不禁一阵气闷。
“你慢吞吞的是要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开门?养出这么多个不孝子,还要你有什么用?”
一连串的责骂出口,却没有换来老妻一声辩解,她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被责骂被呵斥,然后看着儿子们渐行渐远,身边又只剩下他们两个,只是他们现在都不年轻了,早就没有了大家长的权威。
她慢慢地掏出钥匙打开门,却一眼就看到了敞开的屋门,还有直冲天灵盖的臭味,像是什么腐烂的臭肉被放了一个夏天一般,难闻到让人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