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燕,明天在移花宫决一死战,若你赢了,六壬神骰不但归还,我还会成为你下半生的男人,陪你终老——花无缺。”
心中一遍遍回想着那张字条上的留言,江玉燕缓缓踏进移花宫的大门,万分期待着等下与心爱男人的会面。
难得花无缺这个心高气傲的男人会对她服软,江玉燕惊喜之余,倒也并未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语气冲昏头脑,反倒因着这话中的些微反常,在心底生出些不可置信来。
相识多年,花无缺这个人她自认也算了解几分。虽然内心很不想承认,但对方之前与铁心兰相处时的浓情蜜意却是自己始终无法否认的。要知道,曾经他们二人相携出现的每一幕画面,在旁人看来,谁不会想要道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
倘若江玉燕没有对花无缺情根深种,那么她也会大方地对这对璧人送上美满的祝愿。然而“倘若”只是倘若,并非现实,这件看似普普通通的小事,对于她而言,却终究是一件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毕竟,早在多年前那人于青楼中带自己脱离苦海的时候,她的少女芳心,便已牢牢地落在了那个一身白衣的谪仙男子身上。
情窦既开,又如何能轻易割舍?于是这种众人皆祝福的琴瑟和鸣,便无异于一把尖刀,在江玉燕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一次次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日积月累,显得愈发不堪入目。
而亲眼所见的花无缺对妻子的珍重爱惜,却更令江玉燕深恨后者的幸运。哪怕那时她已是高高在上的丽妃,可得不到花无缺的心,宠冠六宫,大权在握,于她而言又有何意义。终究是有些意难平。
于是,这种求而不得的嫉妒之心,便像极了魔鬼的蛊惑,促使江玉燕不止一次地去诅咒铁心兰,诅咒那个与她无冤无仇,甚至还曾帮过她多次的女子。
江玉燕岂会不知自己已经走了歧路?可她更明白,自己早已陷在一个名为花无缺的爱情美梦里。夜深人静时,她时常会生出一个略显阴暗的想法,若是铁心兰死了会怎样?
届时花无缺是会肝肠寸断,还是在时间的冲刷下蓦然回首,看到身后一直苦苦守候的她?
执念愈陷愈深,终似一张蛛网般严丝合缝地缠绕在江玉燕的心上。眼看着那两人愈发地如胶似漆,若等铁心兰生下孩子,那花无缺心中可还会留有她的一席之地?
一想到那个让她不安的答案,江玉燕心中便是一紧。
她已经等不及了,她迫切地想要得到那个男人。
于是,在花无缺等人满心欢喜地期待着铁心兰腹中孩儿呱呱坠地的时候,江玉燕也精心设下一场堪称完美的计谋,终是令那个碍眼的女子赴了黄泉。
铁心兰死在了她的手里,被她亲手杀死的。江玉燕对此有些惋惜,但更多的却是心愿达成的欢喜。挡路之人已经死了,那么花无缺,很快便能与自己双宿双飞了吧。
她计划得很好,在众人发现铁心兰尸体的时候,包括花无缺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可饶是如此,江玉燕也没有料到,在那女子死后的好一段时间里,自己也依旧没能得到花无缺的心。哪怕二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花无缺的心里,竟还是只有铁心兰一个人!
那个女人活着时自己争不过她便算了,可为何如今斯人都已化作一抔黄土,花无缺却还是不肯看她一眼?
回想到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江玉燕愈想愈难释然,眸光亦渐渐冷了下来。
她突然忆起,在看到铁心兰的尸体时,花无缺曾伤心欲绝,恨不得当场随之而去。若非当时还有个哥哥从旁劝阻,恐怕如今自己能不能见到他都不得而知。
这样痴心的一个人,居然会甘心在落败后做她的男人?
想想都觉得可疑。
江玉燕蹙眉想了又想,可旋即却又释然了。他不愿意又如何,心有不甘又如何?如今自己神功盖世,就算邀月、燕南天之流重新活过来,都未必是她的对手,何况区区一个花无缺?
不管这次的邀约是不是他的诡计,她都要定他了!
怀着这个想法,江玉燕脚步沉稳地踏进了移花宫的内室。
石室本就森冷,如今移花宫人去楼空,偌大的宫殿不见半分人影,在此刻看来更显诡异。江玉燕放眼望去,入目之处,一排排的牌位摆在前方的石台上,她上前一步瞥了一眼上方名字,邀月怜星、燕南天、常百草、铁心兰以及五大恶人……被她杀死的人的名字,竟皆在其上。
江玉燕心中暗生疑窦。
这些牌位莫非是花无缺摆在这里的?那他又为什么要将这些死人的牌位摆在二人决战的地方?莫不是要让他们在天之灵,亲眼看着她这个杀人凶手被他打败?
她深爱的这个男人,竟然恨她至斯?
正怔愣着,一抹白衣身影自石台后方缓缓步出。今日是自己与花无缺的决斗之日,那么此人身份不言而喻。江玉燕不疑有他,下意识放柔了声音轻轻唤道:“无……”
岂料那人竟并非自己心心念念的花无缺,而是一脸冷然的小鱼儿。看到对面神色讥诮的男人,江玉燕神色一冷,不悦道:“怎么是你,花无缺在哪儿?”
小鱼儿嗤笑道:“难为你还这么爱花无缺,我的字迹和他的字迹你都认不出来?”
闻言,江玉燕目光冷然。看来她果然没有猜错,今日之事,当真是他们的诡计。
虽然对于小鱼儿那句含着浓浓讥诮的问题有些心虚,但江玉燕自认自己从不是短视之人,绝不会被这种挑衅轻易击败,遂转移话题问道:“太子是你偷的?”
小鱼儿丝毫不在意她话中的质疑,反而发挥了过往的诡辩,开始绕圈子试图迷惑她:“太子不是我偷的,偷太子的人,不一定就是写字条的人,正如写字条的人不一定就是留字条的人,留字条的人不一定就是偷太子的人,偷太子的人也不等于是写字条的人,到底这两件事是一个人做的,还是一个人做两件事——”
说到此处,他瞧着江玉燕面上一闪而过的困惑,有些宠溺地笑道:“是不是有点绕糊涂了?没关系,怎么样都好,我一定会履行字条上的内容,今天如果我输给你,就会做你下半生的男人,放心吧……”
江玉燕被他话中暗含的讥讽激怒,气极反笑,冷声道:“你以为我会稀罕吗?就像你这样,什么都不会的臭男人,我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你凭什么以为你会配得上我?就算是今天花无缺站在这儿,再加上三万精兵也不是我的对手,就凭你小鱼儿?”
她此言并非大放厥词,毕竟移花接木的威力小鱼儿可是亲眼见识过的。可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竟也没有被这事实吓到,反而收敛了笑意故作高深道:“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难道我小鱼儿会不懂吗?今天我能站在这里见你,你说我会不会有秘密武器呢?会不会啊,会不会?想想?”
这……
江玉燕闻言,果真被他说动,心说这个小鱼儿素来狡猾,焉知此次对决不会藏有什么秘密武器?
可难道,太子真的是花无缺偷的?
想来想去都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江玉燕心中满是被作弄了的恼恨,索性趁小鱼儿不备,直接提掌向他攻去。
能单枪匹马向她下挑战书,小鱼儿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没用的废物。几招过后,二人僵持在两地,见小鱼儿面上一派淡然自若,江玉燕不禁又想,如果太子是花无缺偷的,那他为什么今天不来?为什么?
她的思绪陷入了这个怪圈,一时竟有些忘记了目前的处境,对面的小鱼儿见她成功被自己的话绕到了沟里,干脆笑了笑拍掌唤她:“别把我想得这么复杂,千万不要,我只不过是你口中的臭男人一个。说不定我真的没有准备就来了,我真的是以卵击石啊,我真的不知天高地厚,来挑战燕妃娘娘啊。或者是我疯了呢,我想快点儿去死呢?想快点去陪苏樱,去陪小仙女,陪恶通天,陪我的干爹干娘?说不定是我想死呢,为什么不让我死呢?”
看着江玉燕身上的龙袍,他挑挑眉又道:“你现在是皇上了,一个臭男人在你面前胡言乱语,如果我是你,一定把他五马分尸,或者凌迟处死!”说到这里,他直接俯身作揖,用一种充满挑衅与不屑的语气恳求道,“皇上,我求你赐我一死吧!皇上,赐我一死吧!赐我一死吧皇上!”
小鱼儿的声音如附骨之疽般钻进江玉燕耳朵里,她大叫一声,有些崩溃地捂住头叫他不许再说。然而那人就像个专门与她作对的捣蛋鬼,她越是厉声斥责,他就越是说个不停。
面对他的不识相,江玉燕心生恼怒,索性使出内力将其摄至虚空,顺势吸取他的内力。虽然小鱼儿的武功不怎么样,但如果这样可以令他闭嘴,便也不算白费功夫。
江玉燕一边吸取着他的功力,一边观察对方的表情。出乎意料的是,半空中的小鱼儿并不像是之前那些被她摄取过内力的人一般,或是破口大骂,或是心生不甘,甚至她此刻看着,这人面上居然连想象中应有的惊惧都没有。那个讨厌鬼,此时正大笑着,看着不像是失去功力的可怜虫,倒更像是……
算计得逞后的开怀?
怎么会这样?江玉燕心中生疑,摄取对方内功的速度也渐渐缓了下来。这之后,见那个该死的小鱼儿仍旧大笑不止,问他原因他也不曾开口言明,江玉燕便知,事出反常必有妖,心中反而更为谨慎。
想到此人素来诡计多端,她推己及人地往更深处想了想,既然没见对方拿着什么陌生的东西,难道那个秘密武器是什么秘制的毒/药?可若是毒粉的话,以小鱼儿的聪慧,方才打斗的时候他应该早就趁自己不备扬出来了,莫非……
莫非是他的内力有问题?
这样想着,她试着运了运气,预想中的浑厚内力没有立时涌入四肢百骸,反而经脉之中似乎不知受到了什么阻力,内力停滞不前,隐有中毒之相……果真有诈!
江玉燕咬牙暗恨,一时间竟只想把眼前这个狡猾的男人千刀万剐。想到他居然敢暗算自己至斯,她索性将方才那些带着剧毒的内力如数奉还,而后直接撤了内力,将那个虚弱不堪的男人摄至身前,手上一施力便要掐死他。
江玉燕这次用了十成十的力,小鱼儿无法提起内力抵抗,面皮一瞬间便变得紫涨,没一会儿更是觉得呼吸困难,几乎就要窒息而死。就在这时候,一人自上方落下掌力,向江玉燕袭来。后者见状,忙先弃了小鱼儿与其搏斗。
见那人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花无缺,江玉燕心中一喜,刚要说些什么,却见那人只是急急撇开她,去关心不远处已经倒地不起的小鱼儿。
她的心,终于又一次冷了下来。
索性那兄弟俩没有耗费太多时间,见花无缺站起来,江玉燕恢复了身为皇妃的从容,面含笑意道:“花无缺,你终于出现了。你想跟我说点什么,你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见花无缺冷漠不言,她深觉那两个问题不过是自取其辱,便又伸手制止道:“你先不要说!如果你是聪明人的话,你的大哥也许还有条生路。我希望你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花无缺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冷然模样,而那句不含半分感情的话传到耳边时,更令江玉燕的心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
“好,我的主意是——混元真气,十成!”
语落,花无缺便运功使出掌风攻向江玉燕,不料竟被她一招抵去。待到他被那股返回来攻向自己的掌力袭击倒地之时,只见到了江玉燕收势的动作,那个狠心的女子一改往常见到他时的柔和笑意,冷然道:“移花接木,你见过的。”
花无缺不甘心,擦去嘴角血迹站起身,亦冷冷回击道:“不愧是移花接木。”
二人便又打了起来。
十招过后,花无缺不敌,后背再次被江玉燕掌力伤到,终于无力抵抗,就着江玉燕的攻势摔飞在了一处壁角前。见他依然不死心地站起身迎上前,江玉燕心中满是痛惜,高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不信你就试试看!”
语落,却见花无缺没有丝毫犹豫地冲上前来。
一瞬都没有。
江玉燕就那样立在原地抵挡着他的一招一式,自始至终都不曾回击,亦不曾移动半分。看着眼前那个狼狈不堪,不复昔日光彩,却又丝毫不曾手下留情的男人,她心中恨意渐盛,在对方又一次攻来时,终是压下心头那股不舍,施力将其震了开来。
花无缺的身体顺着墙壁滑了下来,狼狈地躺在地上。江玉燕何曾见过那个翩翩公子如此落魄的模样,心中早已生出不忍,可见他竟又凭着满腔恨意站起了身,执意要跟自己斗个你死我亡,她心中的悲悯终于化作了一股苍凉蔓延到四肢百骸,弄得她的一腔真心都慢慢变得冰冷。
“不要再逼我了,你不要再逼我了!”
花无缺再次被震到了不远处的石壁前,而这一次,江玉燕也没打算放过他,使着轻功飞过去站在他身前,伸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一滴泪自江玉燕眼中滚落,她的素手狠狠掐在心爱之人的脖子上,总算与他肌肤相贴。可这一瞬,彼此的体温虽是温热的,心却皆已冷透了。
看着眼前不肯直视自己的那个男人,江玉燕自嘲一笑,随后语气淡漠道:“我杀的第一个人是我的姐姐,第二个人是我爹,之后我废了苏樱,又杀了怜星跟邀月,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但是我对你的心是始终如一的,自打那次,你从青楼里把我救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你说我残忍,你何尝不是更残忍!”
原以为这番话或许会让花无缺有所动容,可接下来那人撇头不言的动作,却残忍地表明这一切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江玉燕眼中流着泪,面上却带着截然相反的笑意——她知道她已经疯了,可现在,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的手有些眷恋地贴着掌心花无缺的肌肤,宛如情人之间的爱抚,看着花无缺一脸仿佛受辱的隐忍表情,她温柔一笑,语气却是极其森冷的:“我现在给你两条路,一,做我下半辈子的男人;二,杀了你!你说你爱不爱我?你爱不爱我!”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的心跟我爱的人,都已经死了。”
花无缺生无可恋的拒绝之语,终是一字一顿地传到了她耳内,江玉燕听完,早已泪流满面。可笑自己在这之前居然还对他有所幻想,觉得他会抛弃与铁心兰的情谊,好好跟自己在一起……
所有的爱而不得,在此刻通通化作了满腔的怨愤。江玉燕仰天长笑,半晌才语气森然道:“好,那我也告诉你,我就是用掐在你脖子上的这只手,亲手杀了你最心爱的心兰!”
花无缺闻言挣扎起来,想要与她决一死战,可江玉燕恨在心头,如何肯让他如愿。她加大力度,一字一句地扎着花无缺的心,也扎着自己的心:“就是这样!心兰是我杀的,你最心爱的心兰就是我杀的!”
江玉燕越说越痛苦,刺激花无缺的那些话刚说完,便狠狠地伸出另一只手,使了八成的力度向身前之人拍下去。不远处的小鱼儿因为方才被吸取内力,后又被江玉燕将毒素重新渡回体内,此刻早已虚弱不堪,因而自始至终,竟只能眼睁睁看着江玉燕对自己的兄弟下手……
在看到花无缺经受了那一掌后软软倒下时,他目眦欲裂道:“不——江玉燕,你这个毒妇!”
哼,毒妇?
若放在从前,江玉燕可能还会对这个形容颇有微词,然而现在……看着花无缺软软倒地的身体,江玉燕红唇微勾,并没有因小鱼儿的恶言生出什么不喜。
在花无缺快要倒地之时,她轻轻巧巧接住对方的身体,随后便如愿以偿地以一个绝对亲密的姿势,半拖半抱着那人出了移花宫。
至于被她遗忘在原地的小鱼儿……他的呐喊与谩骂,皆被她悉数抛在脑后,再也不曾理会过。江玉燕只是展臂箍紧了怀中之人,一心想着,这个她曾痴慕过的男人,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地属于她了。
——后记——
据《昭史》载,昭皇江玉燕,初为先皇燕妃,甫入宫宠,后诞子天麟,甚得先皇爱,立为太子。未几,帝崩,玉燕为太后,以天麟幼,会月,自为女皇,改国号“昭”。
昭皇即位期间,纵情享乐,使国家陷于兵。诸臣不满,幸上工,使列国服,称昭皇下。
帝养息三千,以皇夫花氏为首,颇为昭皇宠。花皇夫性迟缓,然颜盛极,帝甚爱之。不数年,皇夫蓝颜薄命,薨昭帝三年首,帝悲,辍朝三日,久难平复。幸有宠侍善侍,未几而摇头顿足者,上乃忘孀之忧,始勤国政。自此,于昭皇之天下乃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