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莉亚说不担心,那当然是假话。
即使目前她的写作事业初初有了气色,《茱莉亚轶闻》被出版商以200英镑相当于两年还多薪酬的价格买断,但她仍旧不会放弃家庭教师的工作。
如果非要比喻的话,家庭教师的工资是稳定的铁饭碗,稿费只是偶尔的意外之财。
她摇摇头,努力甩掉脑海里有些杂乱的思绪。她给威尔森夫人搭了把手,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高处的瓷器取下来。然后,她从这间屋子里走出来,大步流星地踏上曲折的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重新坐在橡木桌前的时候,对着写了一半的章节,卡米莉亚怎么也无法继续动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威尔森夫人的提醒果然还是困扰了她。
安东尼.布里奇顿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多事?
她听着墙上的小挂钟“嘀嗒——嘀嗒——”地走了几声,眼睛盯着雪白的稿纸。
嗫嚅嘴唇思索了片刻,卡米莉亚将写过的稿纸仔细地码在一边,粗暴地扯过一张新的,羽毛笔唰唰在上面涂写起来。
奋笔疾书片刻后,她停笔摁了摁太阳穴,目光飞快掠过稿纸上罗列的教学计划,这是为应付布里奇顿子爵而特别定制的淑女教学安排。
卡米莉亚在桌面上敲着手指,一边敲一边仔细想了想。
还是不行!
她猛地把教学计划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纸团沿着地板滚了好几圈。
她可从来没真按着所谓的淑女教育来教过人。
卡米莉亚内心虽然希望能够顺利在雇主那里过关,但不愿违背自己的教学原则,她可不是在为贵族老爷们培养新娘。
她叹了口气,还是决定顺其自然。
如果有万一……她想,只能冀希于布里奇顿夫人能拦住她儿子的解雇通知了。
时钟敲响七下,卡米莉亚才从楼上下来,迎面在楼梯间遇见了一个穿着时髦的中年女人,她体态丰腴,肌肤微微发黄,一头棕色的长卷发显得有些乱蓬蓬的。
看见她手里抱着的软尺,卡米莉亚猜到她就是伦敦进来最炙手可热的裁缝德拉克洛瓦夫人。
坊间传言,她的衣裙似乎有种别样的魅力,只要是穿着从她那里定制的礼服的淑女,都能在社交季结束前让一位绅士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所以,尽管她作风老派,不似其他裁缝那般热衷于从巴黎跨海而来的流行时尚,每到社交季总有数不清的年轻小姐邀她登门量体裁衣。
那么她来做什么就不难猜测了,不过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据埃洛伊丝晚餐后的友情透露,卡米莉亚才知晓德拉克洛瓦夫人可能和她的二哥本杰明有些来往。
卡米莉亚听了这个消息,嘴巴微张,像受了惊吓似的。
“这可真是……难以置信。”她的语气里很是惊讶,但这在贵族圈里司空见惯。
但很快更大的八卦绯闻迅速掩盖了这件事,所有人都有了新的话题。
一张印花小报被饭厅里的人们一一传阅。只需要观察读者的表情,就可以窥见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
卡米莉亚平静地放下手中的书,最后一个接过小报,抚平上面的褶皱,读了有关的段落,若有所思地看了埃洛伊丝一眼,然后她又开始向窗外望去,视线落在了对面那栋灯火通明的住宅上。
小报是一个匿名为微声到夫人的人写的,上面说的是费瑟灵顿男爵夫妻失和的事情。[1]
费瑟灵顿一家也住在格罗纳夫广场,就在布里奇顿府对面,夫妻俩只养育了三个女儿,按照法律规定他们的所有财产都将由不知名的远方亲戚继承。因此,费瑟灵顿夫人就像简·奥斯汀那本脍炙人口的著作的班纳特太太一样,热衷于几个女儿的终生大事。
“这可真刻薄,佩内洛瓦要是知道她们家的事情被人写上了报纸,该多难过啊。”埃洛伊丝神色飘忽,她和费瑟灵顿家的尔小姐佩内洛瓦相交甚笃,几乎能想象到她苍白到脸色。她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出门去安慰她的好朋友。
弗朗斯西卡耸了耸肩,仰头看向头顶上方,她的动作仿佛在说她对埃洛伊丝晚间去拜访他人也倍感无奈。
费瑟灵顿男爵夫妇可不怎么待见自己家,说不定埃洛伊丝会被拦在门外。
早些年费瑟灵顿家认为布里奇顿府骤然失去了男主人,就该一蹶不振了,不曾想布里奇顿夫人和长子竟死死地支撑住了家族声望,而费瑟灵顿家依旧在伦敦的社交圈中维持着平平无奇的名声。
此外,饭厅里的所有人几乎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默默投向正在刺绣的达芙妮。
卡米莉亚望着布里奇顿小姐娴静美丽的面庞,想到的就是夫人在小报中提及费瑟灵顿夫妻爆发剧大冲突的缘由——费瑟灵顿夫人希望将三个女儿一起推向社交圈。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散步时遇见达芙妮被刺激了,卡米莉亚想。
年长的女儿还没有结婚,剩下的女儿就进行交际,在贵族圈是极不体面的行为,好面子的费瑟灵顿男爵坚决反对,却妻子被抖露出他的其他隐秘。
当然,现在算不上秘密了,随着小报在整个伦敦传开,费瑟灵顿家将会成为微声到夫人这位绯闻作家成名之路上的第一块踏脚石。
布里奇顿夫人吩咐女仆跟上去照顾好埃洛伊丝,接话:“赌博,费瑟灵顿男爵怎么敢……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丑闻。那些可怜的小姐们,埃伊洛丝去看看她们也好。”她不紧不慢的语调里难掩愤懑。
“要是家里……”说着,布里奇顿夫人才反应过来她成年的三个儿子都去了绅士俱乐部聚会,能让她进行教育的只有十一岁的格雷戈里一人。
费瑟灵顿男爵沉迷赌博的且拒不还钱的消息对三位费瑟灵顿小姐来说都是一个剧大的噩耗,起码会让费瑟灵顿这个姓氏蒙羞。在即将开始的四月社交季,许多绅士估计会因为这个原因对她们敬而远之了。毕竟,谁知道她们的父亲有没有把女儿的嫁妆也输在了赌桌上。
不出意料,不到十分钟,埃洛伊丝就像打霜的茄子一样回来了。
“瓦里夫人说佩内洛瓦她们已经休息了。”埃伊洛丝小声嘟囔了一句。
达芙妮接话:“可能是她们最近需要补充睡眠,要知道准备社交季可是个体力活。”
“也许是这样,我年轻的时候为了跳舞得睡到第二天中。”布里奇顿夫人赞同了大女儿的观点。
母女二人一唱一和替费灵顿瑟家编好了理由。可卡米莉亚听着根本不觉得可靠,不过是安抚见不到好朋友的埃洛伊丝的说辞罢了。她敢发誓,对面一定在召开紧急的家庭会议商讨问题的解决方案,
卡米莉亚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在贵族家庭任职更要注意谨言慎行,她又能说什么呢,只是思考着这场危机可以采用的解决方案。
当然,即使有,她也不会说出来。
但第二天早上她就把这些思绪抛到脑后去了,继续发愁起了旧话题。
关于威尔森夫人的提醒,卡米莉亚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敏锐,不愧是做了二十多年女管家的人,在揣摩雇主心思上别有自己的一番心得。
卡米莉亚陪几个姑娘散完步,穿着深蓝色的棉布细绒裙子来到房间休息,惊奇地发现橡木桌上放着一杯热腾腾的红茶。
不用说,那一定是威尔森夫人的吩咐,只有她昨晚听见卡米莉亚咳嗽了。
可惜热茶刚刚碰到她的嘴唇,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卡米莉亚裹紧了披肩,打开一条门缝看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仆。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门后露出身子。
卡米莉亚问:“请问你找我有什么急事?”
“子爵大人在书房等着您,小姐。”身着红色工作服的男仆站得笔直。
“他找我谈话?”她的嗓音带着迷惘,卡米莉亚怀疑自己被轻微的风寒模糊了思绪。
“大人就是这么说的。”男仆点点头,“伍德弗里尔小姐,也许您可以马上动身,大人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要出门。”
卡米莉亚回屋子灌了一口热茶下肚,跟着男仆爬上了三楼的书房。
路上她终于搞清楚了男仆的来历,他是布里奇顿子爵的贴身侍从,之前一直跟着他呆在牛津。
这不就是未来大管家的预备役吗,卡米莉亚这样想。
三楼的书房显然刚收拾出来不久,大部分的书都还锁在玻璃橱窗里,不过有一个橱柜是敞开的,卡米莉亚扫了一眼,里面摆着许多积年的旧案文献,还有一些大部头的法律工具书,子爵大概是在查看以前的法律卷宗。
转过一面书橱,卡米莉亚就看见白衬衫外只套着件黑马甲的青年正坐在靠窗的书桌前动笔写着什么。
卡米莉亚不欲立刻打扰他,他手里的事物显然要重要的多。她移开目光,侧头凝视着天空中青灰色的云。
云层的颜色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阴沉,一场春雨就要来了。
卡米莉亚回头才发现安东尼·布里奇顿不知何时搁下了纸笔,正静静凝视着她。
参考:
[1]布里奇顿原著的第一本达芙妮在chapter 1的开头提到过 夫人曾曝光过费瑟灵顿夫妻的难堪事实;关于Lady Whistledown的译文有两种,这里采用微声到夫人这种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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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伦敦序幕(5)